第一章 今天你交稿了嗎？（6）

“嗚嗚嗚……怎么回事啊！我要哭了！”

一跟砂糖分別，孟朵朵就緊抓著楊熠然的肩膀搖晃了起來。

“怎么會有那么成熟那么好的作者啊！砂糖太厲害了！我好感動！啊啊啊啊啊我想讓他的漫畫火起來！現在！立刻！要讓所有人都知道他有那——么好！”

楊熠然被晃得頭昏腦漲，

“就因為他是這么好的人，所以才沒能火起來吧。”

“……什么意思？”

“作者跟漫畫往往有著相似的氣質，和砂糖相處會讓人覺得很舒服，不會讓人生氣也不會讓人難過，但這意味著缺乏刺激，溫潤平和得太過，就是無聊了。在來的路上……”

說出這句話的瞬間，楊熠然仿佛又回憶起了那些已經破碎了的關于豐滿美少女的想象，表情扭曲了一下，但咽了下口水，又恢復了原樣，大概是終于能接受現實了。

“我看過他的漫畫，你也明白吧，他的畫面非常漂亮，就算是最注重畫面美感的少女漫，能將每一格都畫得那么精致的人也少有，但問題就在于，每一格都很精致很漂亮，太像畫了。”

孟朵朵大概明白他的意思了：“確實，砂糖原本是繪本作家。”

“他將每一格當作一幅圖，靠著天知道哪來的對那些可愛東西的愛把它們畫得盡善盡美，但這樣反而沒有了屬于故事漫畫該有的流暢感，沒有尖銳明確的起伏，讀者接收不到相應的刺激，閱讀感受幾乎就是一條直線，看完一話除了‘好漂亮’之外沒有任何別的感想，會受歡迎才怪吧。”

孟朵朵驚訝地看著他：“你竟然也會說這么正經的話啊。”

“我可是早早就踏上商業漫畫之路的前輩，你一直把我當成什么人了？”

“巨乳控變態漫畫家？”

“你這是歧視！你只因為自己沒有所以對巨乳角色也充滿了嫉妒吧！”

“說這種話信不信我把你最后的幾個巨乳角色也砍掉。”

“孟小花你居然公報私仇！”

孟朵朵沒有回應。

“孟小花？”楊熠然轉頭看向已經落后自己兩步的孟朵朵，走回去在她眼前晃了兩下手，“想什么呢？”

她一臉茫然地抬起頭：“剛才那些話，我們為什么不在跟砂糖一起的時候說？”

楊熠然頓了一下，欲言又止。

“我現在回去！他應該還沒走遠！”孟朵朵轉身就往來路上跑，卻被楊熠然一把抓住了衣領，脖子被狠狠地勒了一下，差點窒息。

“咳咳咳咳咳！你干什么！”

“我還想問你干什么呢。”楊熠然皺著眉看她，“你就算回去說了這些話又能怎么樣？”

“什么怎么樣啊……我們這不是找出砂糖的漫畫數據不好的原因了嗎？”

“那，你也找到讓他的數據好起來的方法了嗎？”

孟朵朵有些困惑：“不是說了嗎，劇情起伏不夠，那就畫有起伏的劇情，沒法讓讀者留下深刻的印象好，就加入更有震撼力的畫面……”

“你說的還真輕松啊。”楊熠然嘆了口氣，“好像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當然如果是你的話這樣應該沒問題，但是你想清楚一點啊。”

“就是因為沒有能力畫成那樣，所以他的上部作品才會被腰斬的。”

孟朵朵沒懂。

她能明白楊熠然所表達的意思，但是無法感同身受地理解，所以她的辯解也沒什么底氣：

“作者不也是會成長的……”

“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你一樣，將成長兩個字說的那么輕而易舉。”

楊熠然收起了笑臉。

“現實可不是游戲，學習感受到了什么也不會立刻就在數值面板上體現出來，你說我在拿漫畫當工具，只要數據好看就行……那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不知道為什么，孟朵朵覺得楊熠然的語氣里有一點隱藏的憤怒。不是為了砂糖，也不是因為這個話題，而是為了他自己。

“大部分人吶，就是因為沒法立刻得到關于自身成長的反饋，所以才只能去依賴數據。而對于腰斬過一次的漫畫家來說，如果沒辦法短時間內立刻得到一個能讓自己滿意的成果，那種折磨會毀掉他的。”

孟朵朵還是沒法理解，但她突然覺得有點難過。

“那你說要怎么辦？”

見到孟朵朵的聲音突然放低，楊熠然也逐漸松了一口氣，扭過頭，語氣變回了一如既往的輕佻。

“想辦法讓他趕緊見到成果不就行了？我一直就在說，偶爾用用你看不起的商業化那一套也沒什么的。”他的后半句話就像在自嘲，孟朵朵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卻又覺得楊熠然那種天上地下我最大的家伙不會有這種微妙的情緒，干脆忽略了這點異樣的感覺。

“總之我先回去看看……”

她攥緊提包，轉身重新走向那間甜品店。剛才的熱血被楊熠然澆滅，現在只剩一團理不清的混亂邏輯，她甚至已經不知道見到砂糖時能跟他說點什么。

至少楊熠然有一句話是對的。

她并沒有絕對能幫助砂糖得到漂亮數據的辦法。

回去時的腳步有些沉重，但孟朵朵還是安慰自己可能砂糖并不太在意什么數據，畢竟能畫自己想畫的東西也是很多人最重視的。

“砂糖？”

因為回來的速度拖慢了，所以她已經做好自己會撲空的心理準備，卻沒想到已經到了傍晚，砂糖卻還坐在甜品店里，面前還擺著幾張畫了輪廓的草稿。

見到孟朵朵折返回來，他驚訝了一下：“忘了什么東西嗎？”

“沒有，我是……”孟朵朵一時不知道該怎么說，于是低頭看向桌上的畫稿，“能看看嗎？”

砂糖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可以，不過只是隨便涂的，還沒有太清晰的想法，只是我想了想……畫點最近流行的題材可能也不錯。”

孟朵朵聽出了他語氣里潛藏的疲憊，手腕一抖，拿著的那張稿子就輕飄飄地落回了桌上。

畫面上，少年拿著寬大的武器站在一片廢墟中央，背后的顯示屏上是他目前的能力值。大概是因為突然畫了不習慣的風格，畫面顯得有些凌亂，但這暫時都只是無須在意的細節。

“對不起……”

砂糖被她沒頭沒腦的道歉嚇了一跳：“怎么了？”

身為編輯卻沒能察覺到砂糖的擔憂，自顧自地熱血上頭卻沒能拿出任何東西來讓砂糖重新對自己樹立起信心，不光沒能成為砂糖的合作伙伴，還幼稚地一味被砂糖照顧。

這些都是她應該道歉的理由，但也都不是現在最需要說明的東西。

“砂糖！”

孟朵朵猛地抬頭緊盯著砂糖的眼睛。

她只知道一件事。

原本自由的作者決定向市場低頭，不能畫自己想畫的東西，是非常悲傷的事情。

“魔法少女的魔法不受控制地把周圍的一切都變成了甜點。”

她還什么都沒做。

“甜點王國遭到了劣質食品王國的入侵，為了保護自己的世界需要召喚喜歡甜點的少女來戰斗。”

所以她絕不接受這樣的結果。

“逐漸忘記了制作甜點樂趣的甜點師，某天突然發現自己開始能聽到食物的聲音！”

“這個就有點……”砂糖的表情僵硬了一下，“你突然怎么了？”

“魔法……魔法……雖然現在暫時想不出來太多！也可能有點奇怪，但是只要我們一起討論一定能找到最優解的！”孟朵朵覺得自己的眼眶有點酸澀，“我喜歡你現在的漫畫，所以！”

“這是我的漫畫，怎么你看上去比我還激動？”砂糖笑著朝她做了個手勢，“先冷靜。”

大概是砂糖本人擁有的魔力吧，孟朵朵竟然真的稍微冷靜了一點。她拉開椅子坐到砂糖的對面，微笑著的服務員小姐姐走過來給她倒了一杯熱騰騰的奶茶。

香醇的氣味擴散開來，孟朵朵感到自己緊繃的身體和情緒都在逐漸放松。

“砂糖的漫畫有種治愈的感覺，就算是沒上色的黑白稿，都能讓人感覺到仿佛要從畫面里溢出來似的溫柔和幸福。”

而他剛才畫的那些漫畫，都沒有那種能清楚體會到的幸福感。

孟朵朵啜了一小口奶茶，在砂糖鼓勵的表情下開始理順自己的思路。

“我沒在別人漫畫里看到過這樣的東西，這是砂糖獨有的，只有你才能畫出來的獨一無二的感覺！它能感動我，也一定能感動更多更多的人！所以別丟掉它！只是需要時間和改進的表達方法……這就是編輯的，是我的工作！我保證會盡快讓你的漫畫得到相稱的成果！所以拜托你！就當是被我騙了！”

她緊張地看著砂糖：

“用現在的風格，再試一次吧。”

“我還是第一次見到你這么熱情的粉絲。”砂糖的語氣依然是成熟而從容的，臉卻在燈光下有些發紅，“說實話，我之前確實因為看不到工作的成果而有些迷茫，不過你剛才那段熱情的演講，已經是對我的漫畫最棒的反饋了。”

“也就是說！”

“能畫可愛的魔法少女跟美味的甜點，誰會拒絕呢？”

孟朵朵的眼睛亮了起來。

“孟小花你還回不回去啦，一會都該吃晚飯了。”楊熠然的聲音突然在店門口響起。

“不回了。”孟朵朵瞬間回答。

“啊？你……”

“好了別說了快點過來坐下！”孟朵朵直接無視了他的聲音，“雖然不能全盤接受但你的商業經驗也算有一點點參考價值。”

“喂喂喂，你竟然說我那堪稱無價之寶的經驗之談只有一點點參考價值？”

雖然一臉不滿，但楊熠然還是在孟朵朵旁邊坐了下來。

“我一定要讓你明白我提出的建議是多么的寶貴！”

“那真是太好了。”孟朵朵直接推了紙筆過來，“總之先寫上一百條吧。”

“啊？”楊熠然瞪大了眼睛，突然產生了一種自己好像被坑了的錯覺。

這時服務員小姐姐又端了一杯飲料和兩塊蛋糕過來，放到了他們的桌上：“這個送給你們，是最近出的新品檸檬蛋糕，還沒放到菜單上呢。”

“謝謝。”砂糖急忙道謝，“一直待在你們這兒已經很不好意思了。”

“哪里的話。”服務員小姐果斷地搖頭，“有個漫畫家總是來我們店里畫漫畫，大家都覺得很驕傲呢。我也看過你畫的故事……是《魔法甜點》對吧？真的非常可愛呢。”

“看吧！”孟朵朵又激動了起來，“很多人都喜歡的！”

砂糖重重地點了點頭，聲音有些悶：“嗯，是啊。”

“孟小花你不準溜號！快來夸贊我的完美創意！只要這樣去畫絕對能大火！”

“都說了砂糖的風格不是這樣的！你這個商業腦！”

在兩人吵鬧的聲音中，服務員小姐對砂糖比了個V字：“加油哦。”

砂糖笑了笑，將之前畫的戰斗漫畫草稿推到了一邊，在孟朵朵跟楊熠然的爭吵中，拿起筆嫻熟地勾勒出了一個魔法少女的人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