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今天你交稿了嗎？（3）

“大概是就這樣。”

周末，在陳君堯的辦公室里，孟朵朵猛地往嘴里灌了一大杯水，稍微滋潤了一下抱怨……咳，是匯報工作情況到冒煙的嗓子，長出了一口氣。

“而且新簽約的作者居然是那家伙，師兄你倒是提前告訴我一下嘛。”

陳君堯從桌上堆成山的各種文件中抬起頭來，歉意地笑了笑：“抱歉，我沒想到你們還有這種關系。”

“也！也不是那么重要的事情！”

孟朵朵腦洞瞬間大開，各種戀愛漫畫的誤解劇情在腦子里飛快地過了一遍，嚇得她立刻開始撇清關系。

“說是青梅竹馬但也只是一直同班！在我家那樣的小城里是很常見的事情！我……”

“嗯？”

師兄不知道什么時候移到文件上的視線晃了晃，才重新回到孟朵朵身上：“抱歉，你剛才說什么？”

“沒……沒什么，是些廢話。”

“這樣啊。”

陳君堯抬起手伸向鼻梁，但動作卻在半空中停下，大概是想起孟朵朵還在旁邊看著，他放下了手，拿起了孟朵朵帶來的一批稿子，又進入了工作狀態。

“這次交給你的幾個作者……”

“師兄。”

孟朵朵離開自己的座位，雙手按在陳君堯的桌上朝前探出身子，認真地盯著他的臉看。

“嗯……朵朵？我臉上有什么東西嗎？”

因為習慣了孟朵朵時不時的奇怪舉止，他沒有驚訝，只是有些無奈地露出苦笑。

這原本只是一句調侃，沒想到孟朵朵卻鄭重地點了點頭：“有的，有黑眼圈。而且平常你絕對不會連著兩天系一樣的領帶。”

越過師兄的肩膀，她還看到窗邊的盆栽葉子都有些蔫蔫的，似乎已經好幾天沒澆水了。向來都會將自己和周圍的環境打理得無懈可擊的師兄竟然會露出這樣一面，她覺得自己受到了驚嚇。

陳君堯愣了一下，舉手投降：“是我疏忽了。”

“不是疏忽的問題，你難道想著把黑眼圈藏起來就行了嗎？你最近的工作是不是太累了啊，那個……雖然我可能不太靠譜，但一些麻煩的工作可以交給我的。我是實習編輯嘛。”

“實習編輯可不是勤雜工啊。”

陳君堯笑著用手輕點了一下孟朵朵的額頭，語氣溫和。

“好了，快點把本職工作做好。我來跟你說說接下來分給你的幾個作者的信息和特點。”

孟朵朵愣愣地坐回椅子上，摸了摸額頭，感覺自己就像是被突然塞了一顆糖的小孩子，心里暖洋洋的。

“漫畫是用畫面來展現故事的方法，所以劇情，畫面和分鏡三方面同等重要，一部優秀的漫畫往往在三方面都有亮點，當然也有非常偏科的名作例子，但那不具有普適性，也很難見到那種特別的作者，所以一般只要認真地從三方面共同著手，和作者一起完善作品就好。”

為了盡量減少師兄在自己身上浪費的時間，孟朵朵拿出了一百二十分的專注來聽這段簡單的培訓講座，但聽著聽著突然發現……

“就和平常師兄你跟我一起做的事一樣嘛。”

孟朵朵突然板起臉來，壓低了聲音模仿起師兄和她一起討論稿子時的樣子。

“這里是角色第一次出場，給他一個全身鏡頭。這里需要表現壓迫感，在中間加兩個格畫出由遠及近的效果。明白了嗎朵朵？”

陳君堯被她逗笑了：“是這樣，不過編輯的工作可不光如此啊。”

“哎，明白明白。關于創作的一切問題都和編輯有關，對不對？你之前不是也在休息日和我一起去游樂園取材了嗎？”

雖然本意是約會來著……但因為那次游樂園之行實在太不像約會，接受了現實之后孟朵朵已經能夠發自內心地將其稱作“取材”了。

“嗯，但有時候還……”

“知道知道。”孟朵朵殷勤地去旁邊倒了杯水遞給陳君堯，不由分說地將自己要負責的那部分資料拿走，“我好歹也是個作者，天天看著你工作，照葫蘆畫瓢還不會嗎。”

“好吧，讓你先實踐一下也好，這些作者我已經都打好了招呼，你直接和他們聯系就好。”

孟朵朵敬了個禮：“了解！”

“還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情。”

就在孟朵朵即將走出辦公室的時候，陳君堯嚴肅地囑咐她。

“對編輯來說，作者是最重要的合作伙伴。”

“放心吧！”孟朵朵用力拍了拍胸脯，“我已經完全懂了！”

門砰地關上，她卻沒有立刻離開，而是站在原地摸了摸胸口，在聽師兄說起關于漫畫的事情時，她的心臟總是比平常跳得更快。

“好帥。”

她喃喃自語。

而在門的另一邊，陳君堯也沒有立刻重新開始工作，而是低頭看向自己的領帶，然后無奈地搖了搖頭：“到底是怎么注意到這種事的？”

不過他也覺得自己是該休息一下了，于是放下了手中的筆，可剛從椅子上站起來，手機的鈴聲就響了。接起來說了幾句話之后，陳君堯無聲地嘆了口氣。

“我知道了。”嘴角的笑意逐漸收斂，卻依舊溫和地朝電話另一邊回應，“這段時間他的工作先交給我就行了。”

最近公司業務在擴張，簽約了不少新作者試圖推幾個不同類型的系列作品，但偏偏這時候編輯部出現了頻繁的人事變動，光這個月已經有好幾個編輯離職，暫時沒人接手的工作堆積如山，還留在公司的編輯都不輕松。

看來休息時間要延后了。

原本還打算去看看孟朵朵的工作情況，但看樣子也沒機會了。不過她都那樣保證了，一時半會應該不會有什么問題。

陳君堯活動了一下肩膀，將心里那點小小的不安壓下，重新埋首于工作中。

他不知道，自己剛剛還認為不會有問題的孟朵朵，在從辦公室離開的幾個小時后，就已經在心里大叫師兄救命了。

——我其實完全沒懂！

孟朵朵抱著手里的游戲機，欲哭無淚。

屏幕上由她操作的小人已經被一片火海包圍，代表生命值的紅色長條正在飛速縮短。

“跳……快……快跳，這里要跳起來……不然……”

“就算你這么說……到底按哪里才能跳起來啊！”

孟朵朵滿頭大汗地胡亂撥弄著手柄，畫面里的小人卻只是在四處亂竄，還因為撞到周圍的火墻減少了更多的生命值，最后總算是一個沖刺跑出了火圈，結果下一秒就沖下了旁邊的懸崖。

生命歸零，戰斗重開。

“下……下一次，下一次一定可以的！”

孟朵朵心虛地保證，同時慶幸少年的劉海擋住了眼睛，讓她不用因為對視而產生更多的愧疚感。

對喜歡連連看和消消樂的孟朵朵來說，這種考驗操作的游戲完全是另一個世界。

她被這復雜的按鍵連擊順序折磨得幾乎快要靈魂出竅，坐在她旁邊的少年也看著因為死亡懲罰不斷減少的金幣痛苦不堪。

瘦弱纖細，看上去有些畏畏縮縮的少年小聲開口：“要不然還是我自己……”

“不行！說好了的吧！”

孟朵朵用力握了下手柄，在這次偶然的操作下她的角色終于成功起跳，可惜她并沒注意到這一點，只是專注地盯著對方，而這時候她又覺得看不到眼睛的交流很不方便了。

“你說因為滿腦子想著游戲沒法通關所以沒精力去想漫畫的事情，所以我幫你打通關的條件就是你好好地去畫稿子吧。”

少年癟了癟嘴，欲言又止。

孟朵朵無端就從對方被遮擋了一半的臉上讀出了委屈的情緒，讓她瞬間有種自己在欺負小孩的愧疚感。

不行不行！

意識到這種愧疚感可能會干擾到自己的工作，她急忙在心里默念了幾遍稿子稿子，這才硬起心板起臉，拍掉了少年悄悄伸向游戲機的手。

“我一定會通關給你看的，所以快點去畫稿子，而且剛好我在這里，有什么問題還可以一起討論。”

“……好吧。”

少年垂頭喪氣地走了。

孟朵朵則深吸了一口氣，又一次朝著兔子大魔王發起了沖擊。緊皺著眉左躲右閃，逐漸和游戲中的主角一樣對這個難打的大魔王恨得咬牙切齒。

“給我去死吧啊啊啊啊啊啊啊——”

如同狂戰士一般發起猛攻。不過專注于游戲的同時，孟朵朵的內心深處還殘留著幾分茫然。

編輯的工作是這樣的來著？

還記得上午在從師兄辦公室出來之后，她渾身上下充滿激情，恨不得加速全世界的時間立刻讓自己和作者共同創作的漫畫連載。不過工作還是要一件一件做，于是她從師兄交給自己的作者資料里，挑了一份看起來最簡單的。

一個筆名叫做馬里達的作者失聯了好久，而他正連載的網游漫畫存稿已經耗盡，考慮到后期需要的時間，必須盡快拿到新稿。

看上去是屬于編輯的王道工作，還不是那種難度很高的對吧，于是孟朵朵就立刻按照資料上的地址找到了馬里達的家。

然后就發生了上述場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