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倪湛舸

十多年前，我在神學院讀博士，熬過資格考試后，僥幸得到了一份工作，給全院的博士生安排資格考試。當年的考試中心是一間地下辦公室，我和另外兩三個考試助理天天窩在那里，接待以查詢真題或交流筆記為名來訴苦外加胡謅八扯的各路寶貝，回想起來，那可能是我這輩子消息最靈通的幾年，飛鏢也甩得最準——因為那間辦公室的小黑板上不知何年何月被何人掛了塊小靶子。

那幾年也是我從醬鋪民工漫畢業前的最后瘋狂。死神火影海賊如日中天，我偏安美帝都不能免俗，坐校車回到家總是半夜，只能邊灌伏特加邊追連載直到蒙頭大睡。資歷古老的我其實是從圣斗士星矢和灌籃高手那個史前世界跌打滾爬過來的，偶爾也會去幾個早已不復存在的論壇看同人，類型嘛，當然是耽美。那時候AO3還沒開張，Netflix還在做郵遞業務，網上還流傳著各種日文資源，因為論文涉及天主教作家遠藤周作而修了幾年日文的我還沒把這項不熟練的技術徹底荒廢。

不記得是哪天了，腦筋忽然搭錯的我心生一念：如果把圣斗士同人里的愛恨情仇平移到同樣彌漫著不真實感的學院環境里，是不是可以彌補我“沒有編織故事的能力”這一致命缺陷，同時可以一箭雙雕，借助日漫的煙霧彈克服我“沒有臉面販賣生活見聞”的心理障礙。于是就莫名其妙地寫了這個四不像的長篇。無獨有偶，后來讀到蘇珊·柯林斯談她如何創作《饑餓游戲》，發覺她的靈感源自看電視調臺時畫面從新聞里的童兵驟然跳轉到娛樂節目真人秀，這才把驢唇馬嘴拼在一起造出了半大孩子殺人求勝的真人秀。同樣在2008—2009年經濟危機之前山雨欲來的那段日子里，她的小說寫青少年從被迫自相殘殺到奮起反抗暴政，我卻很不革命地寫年輕和不年輕的人們混吃等死玩頹廢，唉，黑歷史不提也罷。

我的小說寫得很差，人物扁平，敘事沒有節奏，唯一可取的地方是主角的別扭心態居然還挺活靈活現的，還有就是校園生活也還挺真實的吧，要多謝去考試中心群魔亂舞的學術難民們——現在我偶爾會上facebook圍觀一下他們苦盡甘（還是不）來的繁雜生活。其實吧，我應該把這小說重寫一遍，至少把另一個主角的視角給開辟出來，當年沒經歷過非學生的校園生活，把另一個主角塑造成了不近人情的奇怪生物，而今闖關打怪再回首，原來一路上這么多艱難險阻世態炎涼，頓時羞憤難當：《異旅人》說到底，只是半本書。

這本書的主題倒不像很多人理解的那樣是青春，我想寫一類人，因為生命力過強或過弱而與這個世界難以合拍只能荒腔走板。年輕的主角有著“遇見狗屎絕對要踩一腳，看到傷口趕緊再捅一刀”的大無畏精神，不那么年輕的另一個主角更像條游魂，不求聞達，不生是非，安安靜靜脫離苦海就好。整個故事是這兩個人的糾結，年輕人的前半本有生活細節和過分飽滿的情緒撐著，似乎能成立，與之互為鏡像的后半本卻完全沒有寫出來，我再檢討都沒用，十多年前不懂就是不懂，如今好像懂了些什么，卻仍然沒有編織故事的能力并且沒有臉面販賣生活見聞。

最后插播個不太新的新聞，Netflix重制的《圣斗士星矢》2019年就要面世了，真是沒完沒了啊。

2018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