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媽媽，是個特別善良的人，”郝爸坐在小區的圓凳上，看著人來人往的羊腸小道，吸了口煙，緩緩開口?！笆俏覍Σ黄鹚覍λ€不夠好?！?

從未見過老爸抽煙的郝晴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總是那么對你，你可真能忍?！?

“你不懂。”郝爸心里發澀，“過了這么多年，我才買上一套房，讓你媽過上比以前舒坦點兒的日子。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對不起她?！?

“只因為她選擇了我，她就要過一輩子苦日子嗎？”郝爸苦笑，“她要是聽了你姥姥的話，嫁給那男人，可能，她早過上衣食無憂的日子了。”

“嫁給我以前，她臉上常掛著世間最明媚的笑，為了一睹笑顏，我情愿把一切都給她。呵呵，我也沒什么可給她的。你見到的她，不喜與人說話，不善言辭，不愿把心事說與人聽，呵呵，都是混蛋的我干的好事兒??！”

“跟了我以后，慢慢的，她學會了堅強，學會了忍耐，天大的事兒砸她身上都能一聲不響地扛著，活生生的被我給逼成了一個女漢子啊哈哈?！焙掳中Τ隽藴I花，吐出的煙霧飄到了郝晴朗的面前。

“可她……為什么不說呢？不說出來，大家怎么理解她呢？”郝晴朗不解。

“呵呵，說了很多遍以后發現根本沒用，慢慢地，就學會不說了唄，”郝爸吐了一個煙圈，“孤立無援的時刻，她比你經歷的多的多。正值青春大好年華，就得跟著我吃苦，吃苦不說，還得吃一輩子苦。是我無能??！”

“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總要學著接受，”郝晴朗不滿，“哪有接受不來還整天抱怨吵架的?！?

“其實，我挺喜歡她跟我吵的，”郝爸陷入了回憶，臉上掛著笑容，“她一天不跟我吵，我就渾身不得勁兒。只有吵架的時候，我才能看得到，她眼里有我?！?

郝晴朗無語：“……百分百受虐狂?！?

“但……會給你造成這樣的困擾，我很抱歉?！焙掳植缓靡馑迹拔也恢?，原生家庭給你帶來了這么大的傷害。對不起。”

“這人世間啊，有很多事，都是無解的?！焙掳指袊@，“希望咱們每一個人，都能找到幸福，跟幸福，踏踏實實地過一輩子。”

“一直以來，確實讓你缺少了關愛，沒有感受過家庭的溫暖，”郝爸愧疚，“沒有意識到語言暴力和棍棒教育給你帶來的創傷，是我的錯?！?

“你，可不可以……給我講講我媽的事情？”郝晴朗小心翼翼地問道。

“好啊，就給你講講你小時候的事兒吧！”郝爸兩眼放光，“你還在襁褓里的時候，家里生煤爐，冬天凍死，夏天嗆死。那是一個下雪的夜晚，你媽發現你的雙腳冰涼，就掀開自己的棉襖，直接把你腳塞到她肚子上暖……那時候她，正在來月事??！后來，你暖過來了，她疼的在床上打滾兒……”

郝晴朗雙眼濕潤：“你沒有照顧她嗎？為什么你不給我暖腳？”

“呵呵……那時候的我，混賬的很，在外邊打麻將，經常夜不歸宿……我就不是個男人！”郝爸扇了自己一巴掌?！爸徊贿^那天，我回家了……我還在笑她，為什么不把你的腳丫子沖著爐子烤！哈哈哈……”郝晴朗看著老爸早已長褶皺的雙眼眶旁，滴下了兩滴晶瑩的淚珠。

“看著她在床上捂著肚子打滾兒，我什么也沒做，我還把家里剛攢下的錢搶去買燒雞吃！哈哈哈，你說我有多混賬！該受懲罰的是我，你該恨的也是我啊哈哈哈！”

郝晴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兒：“爸……你別這樣……”

“還有你小時候為了上學，你媽東拼西湊才把學費攢夠，還記得以前你要零食吃不？我偷偷給你買了雪餅吃，回家后被你媽罵個半死……”

“我記得那會兒，你媽要操的心老多了……外邊要上班，家里要做家務，孩子要上學，洗衣做飯哪個都不誤，活得像個陀螺……她不累嗎？她也累??！家里有個男人有用嗎？屁用不頂??！她心里有氣，經常打你罵你，也是想讓你爭口氣……”

“這么多年，她硬是這么扛過來了，我是極佩服她的……我要是她，我早丟下這個爛攤子不管了……可你媽不呀，她善良啊，她堅韌啊，她不服輸啊，就那么咬咬牙，挺過來了……”

“所以說，你想要的一切，她都給不了你，得你自己去創造……她能給你的，是讓你冬天有衣穿，餓了有飯吃……雖然那衣服不是當季流行，飯食不是飯店爆款……”

“你真的不能怪她，她真的……已經做到最好了……沒有崩潰，人都是夠厲害了……對你媽媽呀，要求不要太高，畢竟你也是她一口一口喂大的……雖然沒有帶給你光鮮亮麗讓旁人羨慕的生活，起碼她也讓你健健康康的長大了不是？”

“我們普通家庭就這條件，沒法奢求太多……過去我混賬，不了解她的苦楚，一味地欺壓自己要過一輩子的媳婦兒……要是能回到過去，我一定不會讓她的青年時代過的那么憋屈……”

“你也對你母親寬容一些……雖然過去她望女成鳳，對你管教甚嚴，可……畢竟她初心不壞呀！”

“我現在都記得你剛會走路時，她的臉上……掛著那么落寞的表情……她跟我說，你會走路了，以后就會離她越來越遠，她再也沒法像以前那樣，能天天抱著你了……”

聽著郝爸的滔滔不絕，郝晴朗眼眶濕潤了。是啊，這世上哪有什么明確的是與非、對和錯呢？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立場，在自己的立場上看，每個人都沒有錯。錯的是缺乏理解，缺少換位思考，最怕零溝通、零交流，大家各自憑著個人的直覺，互相猜測……

猜到最后，兩敗俱傷，心上均立著把雪亮的刀，血止不住地流……

何必呢？

郝晴朗跑回家，開了門，看了看依舊在沙發上閉目養神的媽媽，顫巍巍地喊了聲：“媽。”

郝媽不搭理她。

郝晴朗坐到她旁邊：“媽，我回來了?！?

郝媽閉著眼開口：“別來煩我！誰讓你回來的，你干脆一輩子不回來才好?！?

郝晴朗撒嬌：“媽，別這樣，我錯了?！?

郝媽猛地睜開犀利的雙眼：“別，你沒錯，錯的是我。從一開始，我就做錯了。你走吧，我就當我們，兩不相欠?！?

向來能說的郝晴朗，就這么被噎住了，不知道說什么的她，突然冒了一句：“你……為什么給我起名叫郝晴朗？”

“因為……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連續下了一星期的大雪，在那一天，突然就放了晴……”郝媽陷入回憶中，“暖洋洋的，太陽照得人很舒服。你自己一個小小的人兒，就那么在廁所的地上哇哇哭著，聽著，讓人心疼。渾身凍得青紫，眼神無助的想讓人把一切都給你。”

“我希望，日后的你，都可以快快樂樂健健康康的長大，又為了紀念那一天，所以，就取了個名叫郝晴朗?！?

“只是……卻不知道，這十幾年以來，原來你過得如此水深火熱，而這源頭，還是我給的……”

“謝謝你，可以忍我這么多年……也謝謝你，現在能告訴我你心底的想法……”

“我什么也不求了……只求，你能讓我安安靜靜地過完我自己的人生……”

郝晴朗早已淚流滿面，她朦朧的雙眼望著母親不知何時開始有些花白的頭發，手不自覺的輕撫了上去。

郝媽顫了顫，無言。

就這樣安靜地過了十分鐘。

直到傳來一陣敲門聲，二人才收回各自的思緒。

郝晴朗開門，原來是郝爸回來了。提著剛買的羊肉片和各類新鮮蔬菜，郝爸緩緩道：“我們今晚……涮火鍋吧？”

已經過了中午的飯點，三人也無心吃飯，郝爸提議道：“不如……我們看電視？”

剛一開電視，熱鬧的氣氛讓郝媽有些不適應，起身回了臥室。

郝晴朗和郝爸相視尷尬一笑，郝爸把遙控器給了晴朗：“閨女，想看什么，自己調?！?

郝晴朗客氣推脫：“不了，你看你想看的吧?！?

平時因爭奪遙控器都吵的不可開交的家庭，第一次，如此和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