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室里還在激烈討論著兩位老板起爭執的事。

有人問：“廖總怎么說？”

掌握著第一手情報的人答：“廖總當時不在，所以也沒人幫白總說話。”

說完他還重重地嘆了口氣：“要不是咱白總在國外進修了幾年，S市那位才沒有資格反駁白總！《時光》這個項目可是白總和廖總在上學時就擬定的！”

“我記得S市老總來頭也不小……白總出國的第一年他就來咱公司了吧，好像還是從小項目開始，一點點跟著廖總做起來的。”有人補充道。

“唉！”眾人齊齊發出嘆息。

領導的事情，他們哪里插得上手，也只能在心里為自家老板鳴個不平。眾人不歡而散，各回各位，每個人臉上都寫著惆悵。

辦公室里安靜得過分，墨甜撐著下巴憂傷了一會兒，悄悄地問回來報信的鴿子前輩：“我們真的趕不上原定進度嗎？”

大家心情都不好，鴿子搖搖頭，也盡量小聲地說：“咱們劇情策劃還算輕松，但是音樂和美術那邊壓力確實大。今年音樂組不是撿著個好苗子嗎？聽說他正式上班第一天就跟著緊鑼密鼓地忙活了。”

哇……墨甜暗暗吃驚。他們同期進來的，她還在這兒過著連師父都不常見到的悠閑日子呢，雖然她沒怎么松懈，但是和那位仁兄比起來……

“既然這么忙，為什么五個實習生只留兩個？”墨甜不理解，“被淘汰的三個里，兩個都是美術組的呢。”

“沒達到要求就不能留唄，咱公司可把前途都賭在《時光》上了！白總自己在技術這邊都盡了全力，對下面要求肯定也是精益求精。”

見鴿子說得口干舌燥，墨甜輕嘆著去給他接了一杯水，回來時辦公室門又開了，是老牛和阿瓜。

老牛和阿瓜是代替家事繁忙的嚴助理陪著白總去開會的，鴿子則是剛剛開車去機場接他們的人。見到剛進門的兩人臉色黑成一片，眾人連敲鍵盤的聲音都小了一點。

墨甜灰溜溜地把水給了鴿子，接著就坐在自己的電腦前，安靜地看資料。

沒過多久，坐她對面的阿瓜忽然發出了細微的聲音：“嘿！”

聲音雖然細微，但也足夠周圍幾個人聽見了，大家一齊朝著阿瓜擠眉弄眼的方向看，原來是老板從辦公室內的螺旋梯走了下來，接著一動不動地在書架前捧著書站了好一會兒。

墨甜自然也注意到了。但這十來個人都齊刷刷地盯著他，他竟然都不為所動，最后還是大家自主收回了目光。

墨甜座位背對白應辰的辦公室，扭回頭便什么都看不見了。不知又過去多久，占據有利觀察地形的阿瓜低聲感嘆了一句：“無形發怒最為致命啊……”

墨甜飛快地回頭，卻只看見白應辰往螺旋梯上走的兩條長腿……上身已經看不見了。

“白總什么表情？”沒能目睹剛才情形的同事立刻提問。

阿瓜五官都皺在了一起，過了半晌才擠出一句：“白總和平時沒什么不一樣，就是那眼神……真嚇人啊！”

“就和笑著炒人魷魚時一樣？”

“可能差不多。”

眾人嘩然。

這時，從回來開始就在窗前眺望的老牛忽然轉身摔門而出。眾人又紛紛往阿瓜這邊探頭：“牛哥怎么了？”

“生悶氣吧。”阿瓜的臉都皺成了苦瓜，“S市的孫總把咱們這邊能損的都損了一遍，不能損的也雞蛋里挑骨頭地說了一頓，老牛的脾氣你們都知道的，礙著白總在沒能發火，這會兒估計是忍不住要去天臺抽煙了。”

“他別跳下去就行。”鴿子嘀咕。

眾人啼笑皆非。

墨甜聽著他們從說話到安靜地回去工作，總忍不住往白應辰空蕩的二樓辦公室看，連著看了幾次，桌子忽然被人敲了敲，墨甜嚇了一跳，趕緊回頭，原來是阿瓜從對面伸了手過來：“小墨！”

墨甜小聲詢問：“怎么啦，阿瓜前輩？”

“小墨你有話要找白總說？順便幫我把這個給白總拿過去吧！”阿瓜把一沓打印稿推了過來，“順便幫我給白總說點好話，就說剩下的劇情我馬上就能寫完了！”

墨甜給了阿瓜一個震驚的表情，她什么時候說要找白總說話了？

阿瓜卻以為她是不愿意被麻煩，便飛快地添了個條件：“下班想喝什么？奶茶我請！”

不是奶茶的事情啊……為什么你不自己跑一趟啊？

她心里一萬個不情愿，又不敢說“我沒想找白總”，生怕白應辰會誤會她做了什么，只好悶悶地接過東西。

嗯，有話要找白總說……她有什么話要找白總說呢？

上三樓時，墨甜被這個問題困擾了一路，推門時想到阿瓜的“說好話”，更是內心充滿絕望。墨甜心想自己都站在懸崖邊上呢，還能說什么好話，最終她強行收起絕望的表情，敲開了辦公室門。

從白應辰那一聲“進”根本聽不出什么，但他的心情一定不怎么樣吧？她可千萬不能點著他。

墨甜在心里默念著“冷靜冷靜”，從進門到把東西放在白應辰的桌角，都保持著和平時差不多的正常狀態，只有心跳跳得異常快。

“這是，阿瓜讓我幫忙送來的。”她說。

“我知道。”白應辰淡然答完，拿過打印稿隨意翻看了兩眼，便把東西放回了剛才的位置，“讓他全都弄完后一起交上來。”

墨甜看著他的神情，欲言又止。

阿瓜顯然是超時了。聽說如果任務沒在規定時間內完成，白總是會記過的，記得多了就要被辭退，也難怪阿瓜不敢自己上來。

從眼里的情緒來看，白應辰確實有點焦躁。墨甜躊躇了一會兒，最終還是以“反正我的價值已經那么低了，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心情開了口：“白總，阿瓜他已經盡力了，他最近不是陪你出差嗎，可能狀態不大好，東西就沒來得及趕出來。”

白應辰抬眸看了她一眼。

隱約從他眼里讀出了“你還好意思幫他說話”，墨甜的肝兒都抖了抖。最后她死馬當作活馬醫，往前走了兩步，抓住白應辰的水杯說：“我幫您接杯水吧！”

來公司這三個多月，她最熟練的可能就是端茶倒水。墨甜轉身就要往外走，問：“您要喝茶還是咖啡？”

“這也是替阿瓜說好話的步驟？”白應辰不耐煩地問。

墨甜動作一滯，仿佛手里的水杯成了燙手山芋，拿走也不是，放下也不是。

“不是啊！”她勉強笑了笑，“阿瓜那里我該說的都說完了，現在就想勉強給自己找回一點印象分。”

“做無用功。”白應辰的聲音冷了許多，“我對你已經不會強求別的，只希望你占著公司的一個位置，能夠好好工作就謝天謝地了，其他討好是無意義的。”

“……”

到底把水杯放回了桌上，墨甜輕輕點頭：“我知道了，對不起，白總。”

意識到自己剛才的語氣有點尖銳，白應辰微斂眉頭，稍稍放緩了語氣：“如果你還有什么話想對我說……”

“沒有了。您忙吧！”墨甜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下意識就打斷了他，說完拿起阿瓜的東西飛快退出了辦公室。

回到樓梯上，墨甜大口地喘著粗氣。

失去理智快，冷靜得也快，現在她覺得按照萌萌的話說，她可能……不，是一定完犢子了！敢在白總面前耍脾氣，她死定了！

她痛不欲生地把東西交還給阿瓜，后者自然被她臉色嚇得夠嗆。墨甜一點也不想和他解釋，只在心里抱怨，說什么關照后輩都是假的，還讓她去白總面前送死……

“晚上給我帶小籠包！”

給萌萌發了消息過去，墨甜再也看不進書。想到白應辰對她恢復了冷漠至極的態度，她就沮喪得想仰天長嘯。

她連是自己惹怒他了，還是單純被遷怒了都不敢問，只覺得心里特別的難過。

是夜，打嗝還有包子味的墨甜睡不著，在床上“烙燒餅”，最后起身問萌萌：“Mr.陳是第幾章死的？”

“第三十五章。”萌萌迷迷糊糊地回答她。

還有不到二十章就死了？

有些新角色從第十五章才開始出現，有些角色卻已經要退出了……墨甜惆悵地打開手機，打開《當我入夢》，指肚滑過從小就被各種噩夢困擾的女主，停頓到Mr.陳的身上。

下午那股無力又難過的情緒卷土重來，冷風一樣包裹著她。墨甜關掉手機縮在被窩里，眼睛眨著眨著，眼眶就濕潤了。

“對不起……”淚水順著鼻翼滑下來，腦子里亂哄哄的，墨甜輕念著自己也不知道從何說起的“對不起”，很快就進入了夢鄉。

只不過這夢鄉不怎么好，是個噩夢。

夢境里她跌跌撞撞地走在黑暗中，可見距離只有伸手能夠碰到的范圍，絲毫看不清遠處，只覺得這是個自己見過的地方。她無意識地不斷向前走，被巖石劃破了雙腳，還險些跌下懸崖。

忽然，探路的手碰到一片軟乎乎的東西，她被嚇得飛快縮回手，用力瞪著前方，才看清面前是一團淤泥怪。淤泥怪也發現了她，一邊吐著詭異的聲音，一邊用身上的若干只眼睛盯著她……

她猛地睜開了眼。

“喲，醒啦？又做噩夢了？”萌萌在床邊斜眼看她。

墨甜被那眼神看得心里發毛，好像那雙眼睛能和淤泥怪身上的眼睛重合在一起，她從床上掙扎著起來：“你怎……喀喀！”

“你發燒了！”萌萌無奈，“我早上就發現你不對，電話響了你都不接，嘴里嗚嚕嗚嚕地說著什么，我下床看你，你就抓著我不撒手，身上滾燙滾燙的！”

“來，把藥吃了，現在提名感謝你的Z國好室友還來得及！”萌萌把藥丟到墨甜床上，又去給她拿水。

墨甜當然連聲道謝，只是話語里夾著幾聲咳嗽。

看著她吃完藥，萌萌說：“還有，我就看了一眼啊，你的未接來電是你老板。我看今天是周六，就沒叫醒你。”

“什么？”猛地劇烈咳嗽起來，墨甜撲騰著掀開被子找手機，而后看著未接來電陷入了沉默，“今天是我加班？”她竟然記不清了，狐疑地問自己，“我要不要加班？”

“你之前沒說啊！”Z國好室友條件反射般撇清關系，“我以為你老板騷擾你呢！”

墨甜無語地看她一眼，默默鉆出被窩查排班表，今天還真不是她加班，看完她也想起來了，自己第一次加班應該是排在下周六的。

“我給我老板回個電話，你先別說話啊！”她說完鉆進了洗手間。

電話剛響，對方就接通了，想也知道他是聽說了她會打電話過去。墨甜舔舔干燥的嘴唇，沙啞著嗓音開口：“對不起，白總，我……”

“我知道。所以沒事了，你休息吧。”白應辰在電話那頭說。

難道她聽錯了？墨甜感覺他的語氣沒有前一天那么疏離了。

也可能是因為知道她現在病著？墨甜緊張地抓抓自己的領口：“您找我有什么事嗎？”

“我說過沒事了。”白應辰說，“既然發燒了就好好休息。”

“不……”墨甜有些急促地阻止他掛電話，“白總您要是有什么想說，或者有事情安排給我，您盡管說！千萬別不說，我會不安的。”

她拿手把自己的嘴和話筒圈了起來，極其小聲地說：“您知道我一不安就會惹您生氣，我不想再惹您生氣了，所以您有事就說，我會好好聽的！就當是增加點好感……”

倏地一頓，墨甜被莫名劃過腦海的內容燒紅了臉：“啊，您別誤會，我絕對不是要攻略的意思！”

“攻略？”

白應辰用溫潤的嗓音重復了這個詞，語氣里帶著些許疑惑，好似一個無辜的清白男子被人惦記上卻不自知，聽得墨甜更心虛了。

“就是……就是我以前隨口說的那個話，您別當真啊！”

“……嗯。”

摸摸羞赧的臉，墨甜低聲道：“所以您給指示吧。”

“我沒有強迫病人的習慣，所以你好好休息。如果明天你退燒了，我……”

電話那頭的人突然停頓，墨甜也隨之屏住了呼吸，聽到對方繼續說：“到時候再說吧。”

墨甜差點一頭撞在洗手間的門上。

她簡直難以置信，老板怎么能吊人胃口？太過分了！

白應辰顯然是沒打算再說下去，一句話便打發了她。

墨甜氣鼓鼓地想著明天她退燒了能怎么樣，想著想著又不禁想到自己剛才腦中一閃而過的內容。

“我倒想試試，代表地球攻略他。”

這句“豪言壯語”太過順口，導致她無意間說過一次，就再也沒忘掉，剛剛突然從腦袋里冒出來，嚇了她一跳。

白總可是旁聽全球的人啊！如果他那時候也聽到了……墨甜捂臉。

沒臉見人了，沒臉見人了！她當時就是瞎說的，她一點也不想攻略他了。還有那個Mr.陳，對，Mr.陳她也不攻略了，她現在就刪游戲！

墨甜毅然打開手游，發現她有一條新的屬于Mr.陳的夢境記錄還沒有讀取，她下意識就點開了。

半個小時后，她一只手扶著退燒貼，另一只手操作著女主人公跟Mr.陳對話，禁不住仰天長嘆。

嗚嗚嗚，Mr.陳也太溫柔了吧！她不刪游戲了，不刪了！

她承認她沒救了！

在墨甜無聲譴責自己的同時，白應辰剛忙完手頭的事情。

他在灑滿陽光的落地窗前坐了一會兒，窗簾開始自兩頭向中間并攏。直到屋子完全被厚重的窗簾阻隔了光芒，他抬手劃出了藍色的屏幕。

浮空的屏幕上，是與地球完全不相通的文明產物。他將類似文件夾的東西放大開來，里面數據自行歸類后，屏幕上出現了墨甜的照片，旁邊還記錄著他所儲存的她的資料。

“攻略。”他淡然開口。

屏幕上的字體又是自動上滾，最后出現的信息只有寥寥幾個有關“攻略”二字，而且都在他的已知范圍內，判斷下來和《當我入夢》有關。

其實早在很久以前，他就關閉了接受全部聲音的狀態。因為當他了解了模擬地球生態所需的信息，之后便對這個世界的聲音不再那么關心。他開始和其他同胞一樣，只在接收系統預留了一些關鍵詞，這樣當某個地球人提到會對他造成影響的詞匯時，聲音才會傳入他的腦海。

如此，既然沒有記錄，就證明墨甜在他開啟了對她全部監聽之前，沒說過什么他有必要聽的話。

那就不用理會了，他關掉藍色屏幕，重新打開窗簾。溫暖的陽光灑進來時，白應辰仰躺在沙發椅上，享受地閉上了眼。

“維持只接收關鍵詞狀態。”他淡然說，“同樣，重點監聽對象墨甜除外。”

墨甜的小身板顯然有點不爭氣，明明吃了藥，也好好休息了一天，可燒就是不退，整個周日，她還是在床上度過的。

雖然她真的很好奇白應辰沒說完的話是什么，但是人家沒發任何消息過來，她自己又發著燒，自然沒臉去騷擾他……

滿懷怨氣地躺在床上敲敲腦袋，墨甜暗暗告誡自己：周一一定要退燒，她還要上班的！

還有……她驀地底氣全無，繼續敲腦袋，暗暗質問自己：能不能爭點氣？那天的夢，讓我接著做好不好？我好想知道后面會發生什么！

因為她醒后想起來夢里的場景，不就是《當我入夢》女主人公第一次見到Mr.陳的地方嗎？按照劇情發展，之后就該是Mr.陳突然由光粒子組合成實體出現在她眼前了啊！

她竟然卡在那個地方醒了……真不甘心，肯定錯過了很壯觀的場面！

可惜夢斷了就很難再接上。相對來講簡單一些的是，周一這天，墨甜終于退燒了。于是她一早爬了起來，擠上塞滿乘客的公交車去了公司。

公司的氣氛仍舊很低迷，墨甜一路走來慌得不行，連進辦公室都小心翼翼的，生怕突然收到什么沉重的消息，比如老牛真的想不開跳天臺了……

好在她一進門就看到了老牛，于是她舒了一口氣，笑著打招呼道：“牛哥早！”

“啊，早啊小墨。”老牛照例笑呵呵地回答，只是看起來比以往疲憊不少。

實在想不到她例休這兩天公司發生了什么事，問又不敢問，她只能乖巧地上班，等著每天燃燒八卦之魂的同事們自主傳播消息。

不過上班鈴都響了，辦公室里竟然還有一半同事沒來，墨甜無措地坐在椅子上四處張望。

“別看了，他們今天休假。”有同事擦著眼鏡說，“連著加了兩天班，吃不消了。”

“啊？”墨甜震驚，“連著加班？”

“白總周六臨時發的通知。”同事打了個哈欠，戴好眼鏡打開電腦，“白總不想妥協，廖總也不想，所以大家開始瘋狂加班趕進度。我們過來整理一下東西，今天下午休息。”

他說完，又看墨甜：“小墨你收到指示了嗎？”

“沒有啊！”墨甜一頭霧水，“沒人聯系……”話說到一半，忽然卡住，她回憶起她發燒那天白應辰打的電話，嘴巴緩緩張大。

難道說，白總是想叫她加班？但是聽說她發燒，就沒讓她來？

她心里正泛嘀咕，同事又開口了：“也是，你剛轉正，還沒分配活，不加班也沒事。”

墨甜看了看他，平靜地點點頭，心中卻已然兵荒馬亂了。

午休之前，老牛回到了辦公室。

“下午咱們組放假，小墨你也回去吧。”語氣里盡顯疲憊，老牛邊說邊收拾東西。

同時走廊里有妹子對著話路過：“你要哪個咖啡？”

“一樣來一杯吧……”回答的人似乎昏昏欲睡，墨甜一聽就知道這次加班的狀況有多慘烈。

公司里的妹子一大半都在美術組，所以兩人應該是美術組的，想到美術組和音樂組的壓力，墨甜對他們都心生同情。

過了須臾，老牛和同組幾個同事拎包走了，走前不忘囑咐：“小墨你也收拾收拾回去吧！明天照常上班！”

墨甜滿口答應，收拾東西時順便拿起手機看了一眼。

“嗡嗡。”消息很合時宜地傳了過來。

Chen：下午有空嗎？

墨甜斟酌了幾秒鐘，沒想出白應辰怎么這么問，也沒想出自己能拿什么理由搪塞他說自己沒空，只能回答：有的。

Chen：那好，你現在來Hear U。車費我報銷。

呃……墨甜在心里打了一個問號，但沒多問，直接拿上包包往外跑去，回了一個“好”。

從公司到Hear U沒有公交車直達，不過N市不是一線城市，坐出租車也不貴，墨甜便攔了一輛出租車，順便在車上補了個淡妝。

她倒不是有什么意圖，只是不想讓白應辰看見她還不大好的臉色，再減個印象分什么的。

一切都是為了生存！

忽然發現腮紅還沒打，小鏡子映著自己的臉頰紅撲撲的，墨甜抬手碰了碰自己的臉。

怎么……又臉有點燙了？心跳也有點快，難道燒還沒退？還是，她還懼怕白總嗎？可她之前都敢打斷白總說話了呢！

回想起那天突然鬧脾氣的自己，墨甜一直覺得挺難堪。因為那天白應辰說的也沒什么不對，如果自己是一個公司的領導，看著一個自己看不順眼卻不能開除的員工企圖用倒水這種方式討好自己，她也會更覺得對方無能。

說到底，的確是她的錯。從和白應辰打交道開始，她的表現一直都太差勁了。

“姑娘，一會兒靠邊停嗎？”司機等紅燈時問道。

墨甜坐直身子掏錢包：“嗯，就靠邊停。”她已經想好了，車錢嘛還是自己付了吧，反正下午不上班，她不如就在市中心逛逛，提前給家人準備新年禮物。

紅燈變綠，墨甜伸手給司機指了個大致的地方，在車子停穩時把錢遞了過去。然而巧了，就在墨甜伸出手的時候，還有兩根修長的手指夾著一張人民幣遞了進來。

墨甜頭皮一麻，在司機疑惑的目光里，她搶先說：“我給就好！”

白應辰看了車里的墨甜一眼，墨甜習慣性泄了底氣。司機笑著收了白應辰的錢：“現在的小年輕啊！”

大叔，那是我老板啊！是我老板！惹不起的老板！墨甜心里絕望地流著淚，從出租車里鉆了出去。

“白總，您不會是一直在這兒等我吧？”她亦步亦趨地跟在白應辰身后問。

“是。”白應辰回答得干脆，一下就把她的僥幸心理打了個七零八落。

她何德何能啊，讓外星老板站在路邊等，還沒能搶著付錢……越想越忐忑，墨甜忽然抱著包包緊追了兩步，小跑到白應辰面前：“白總，剛才的車費，我還是還給您吧，反正我下午也想在這邊逛逛……您不用報銷的。”

白應辰停下腳步站定，接著垂下視線看著眼前的女生。

被高自己一個半頭的人俯視著，墨甜壓力有點大，不好意思地擠出個笑：“我是不是又拖省略號了？”

白應辰輕吸一口氣，雙臂環胸，反問道：“你就這么怕我嗎？”

“呃……”墨甜別開視線，“其實，也沒有很怕。”

白應辰的表情多了幾分無奈，他點點頭：“行，走吧。”

街上偶爾有行人來往，墨甜跟在后面，悄悄地打量著白應辰，不由感嘆她到公司工作竟然快四個月了。距她發現白應辰的秘密，已經過去兩個月，回憶起來，這段日子仿佛像夢一樣不真實。

“你就這么怕我嗎？”

應該也沒有很怕吧？

原本墨甜是這么認為的，直到今天被白應辰問道，墨甜才發現她的想法和表現完全是兩回事。

她的表現真的很差。

商廈頂樓陽光充足，灑在身上，卻趕不走墨甜低落的情緒。她甚至開始了自我檢討，難道她真的有星球歧視？

不過這一反思從產生開始就被她堅決地否定了，她哪來的資格歧視人家？

所以她就是單純地還在懼怕自己的老板，可小員工怕老板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

懷抱包包坐在椅子上，墨甜看向不遠處的白應辰，只要他稍稍一動，她就立刻收回視線，過一會兒才再看過去。如此反復兩次，白應辰拿著果汁回來了。墨甜聲音細細地問他：“您帶我來這兒，是要做什么？”

“不是你說的Hear U里太悶嗎？露臺不會悶了吧？”說完，白應辰翻了一下桌上的立牌，“想吃什么？這有自助點單器。”

“不……不是！”墨甜趕忙擺手，“我的意思是，我們要在這兒點餐？在這兒吃飯？”

白應辰點單的手一頓：“不然呢？你想在這兒叫外賣？”

墨甜：“……”

“或者你想換個地方吃飯，也可以說出來。”

“不，不用了，這兒就挺好！”

墨某人你別了！噼里啪啦按了幾個甜點小食，墨甜調整好心態，而后毅然決定：“白總，這頓我請了！”

白應辰看她一眼，淡淡道：“沒必要。”

“有必要的！”墨甜一鼓作氣道，“我要給您道歉，這頓飯就當是在賠禮！”

聽到這話，白應辰忽然沉默了，氣氛一下冷卻下來。就在墨甜的底氣快要消失殆盡的時候，她忽然聽到他說：“心意我領了，賠禮不用，公司上層拒絕受賄。”

墨甜想要抬起的手一抖，又飛快地縮了回去。

“……這不算賄賂吧？”

“不清楚。”白應辰說完，沖著墨甜面前的草莓汁抬了抬下巴，“我只希望你能別這么拘謹，否則有些話，我也不知道怎么說出口。”

“啊？噢！”墨甜穩了穩玻璃桌下微微發顫的雙手，拿起草莓汁小小抿了一口，目光有意無意地飄向外面又移回白應辰身上，“您今天不忙嗎？”

“今天還好。你知道我剛和分公司的管理產生了分歧，所以就把原定今天和他們一起的飯局給推掉了。”

墨甜驚訝道：“那豈不是鬧僵了？”

“或許吧。”白應辰竟然是一副不為所動的神情，好像發生的根本不是什么大事。但是兩個分公司的老總鬧僵了，這樣不會出問題嗎？

看到墨甜的反應不小，白應辰沉默了一會兒，才問她：“你覺得我是不是很任性？”

“啊？”墨甜更驚了，過了半天才捏著杯子擠出一句，“還好吧……”

不等白應辰說別的，她自己就做了解釋：“這個我也不確定，畢竟您是老板，您應該比我們這些底層員工更有主意的。”

白應辰聽得挑眉，開口道：“繼續說。”

“啊？”墨甜咬了下唇，腦子飛速地運轉起來，“就是，如果是別人，我可能會覺得任性，但如果是您……呃，我慎重地考慮了一下，想說如果是您，我一點都不認為您是在任性！”

白應辰聽罷，半垂了眸子。

他無意間聽人討論過墨甜，說她長得不算很美，但屬于可愛型的，很討喜、很耐看。

就在剛才，他的心底卻突然生出了一個想法：墨甜最討喜的地方，不是她的外表，而是她處事的態度。他看得出，墨甜雖然還是很怕他，但她已經在嘗試著克服了。

工作上遭遇坎坷，她會更加努力；被他批評教育后，她也很快就走出了沮喪，嘗試挽回局面。雖然他對她的印象分極低，但只要她的這種心態還在，那價值就還有回升的余地。

不過他并沒有把這些想法說出來，只是淡然接過墨甜的話說：“能這么想，只是因為你比他們了解我，但又不見得是真的了解我。”

他說：“其實我就是很任性，擅自否決那邊反復斟酌后的結果，給自己的員工施加壓力，也給一羅添麻煩。”

這時，墨甜的甜點先被端了上來。白應辰瞥一眼那小巧精致的蛋糕，道：“你先吃吧。”他把目光投向了遠處。

墨甜卻沒急著動蛋糕，而是長長吐出了一口氣，才開口道：“白總，您可能聽到過我很喜歡《時光》這個項目吧？”

白應辰把目光收回來，投在她臉上，沒有言語。

墨甜稍稍垂著頭，視線定格在玻璃罩里的蛋糕上，考慮了一會兒才說：“我也沒什么特別的經歷，遇到您可能就是我這輩子最不可思議的事情了，但我也和其他人一樣抱著很多幻想，總想著那些幻想或者說是夢想，如果哪一天能夠實現就好了。”

“可當我進了大學，慢慢了解和接觸了一些事情后，才從學長那里知道，即使游戲可以把一些現實生活中不可能的東西變成可能，可這世上還有很多想法，是游戲實現不了的。”

“有人說，你把你的想法寫成小說不就得了，何必執著在游戲制作上呢？”墨甜繪聲繪色地學著這樣對她說話的人，說完自己便笑了，“我沒辦法反駁，可我知道看文字，和真實看到那些畫面的感覺不一樣。我知道很多人都在被各種各樣的難題難倒后選擇了放棄，所以得知《時光》從來都沒被放棄時，我真的很開心。”

“其他人都在隨波逐流放棄創新時，你們堅持了下來，肯花費大量的時間和人力收集建議，將地球上已知的每一段重要歷史文明都還原在我們眼前。通過各種各樣的玩法，讓我們接觸那些以前只能靠文字描述來遐想的歷史事件……這對很多游戲公司來說都是無法做到的吧？而且一旦做到這一點，《時光》就不僅是個游戲了，它還是一個記錄歷史文明的時光機，它的存在，會超出原本游戲的定義。想把這個世界的歷史呈現給大家……這種想法是任性嗎？”

想到白應辰他們最初只是定下了一個小目標，結果竟然一點一點地開拓出了更長遠的路，慢慢把一本歷史書制成了立體的世界，墨甜就覺得熱血沸騰。

“決定要做到最好，就堅定不移地去努力，這不是一種很好的品質嗎？”她舉起果汁杯，探到白應辰面前，認真地總結，“我認為擁有這樣氣度和覺悟的人應該被尊敬，我以你們為榮，這才不是任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