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嗡的,是她們的竊竊私語。好奇的目光不斷的投向侯羽行,試圖刺破他最后的一點自尊,臉上火辣辣的在灼燒。
幾個三班的同學就這樣目不轉睛的看著他,他只有將頭埋得更低,鼻尖幾乎要觸到他正在復習的資料。刺鼻的油墨味道不停地沖擊著他的鼻腔。
也許她們并沒有說的那么大聲吧,或者她們根本就沒有說話,一切都是自己可悲的自尊在作祟。
他眼前蒙蒙的籠了一層水汽,他只好閉上雙眼,不讓它落下來。
侯羽行天生就不是個軟弱的人,但在這件事上,他只能感受到一股深深的無力。
秋天的陽光雖然沒有夏天那么炎熱,可還是帶著一股驚人的穿刺力。
“喂,讓我也來吧,請你吃魷魚。”
陌生而熟悉的聲音在他耳畔響起,他的眼睛微微掀開一條縫。幾個模糊的影子閃爍,又很快重疊在一起。
是董峰
“他怎么會來這?”侯羽行完全睜開了眼睛,淚水早已經止住了,就是久閉的眼睛一下子突然接觸到陽光讓他很不適。
“你再不接的話油都要撒我身上了。”董峰拿著一把魷魚串沒好氣的說道。
“你這小子還挺自來熟的。”侯羽行接過魷魚串咬了一口,含糊不清的說道。
轉念想想,自己這行為算不算宋境澤?一把魷魚能叛國?
“我這里可沒多余的板凳。”侯羽行說了聲,算是挽回了心里小小的尷尬。
董峰揚了揚手里的折疊凳,“早就準備好了。”侯羽行也只能聳聳肩,“那就隨便坐吧。”
“今天還沒開張?”董峰瞥了一眼整整齊齊的書攤,連侯羽行用來裝錢的盒子也是空空如也。
侯羽行沒有接話,顧自的看著自己的復習資料。
氧化還原反應的實質
有機物化學方程式的書寫
化學平衡的移動
三大守恒
晶體結構及分類
一個個知識點在心里重復了數次,如果自己能像葉哥那樣也就不會被踢出競賽班,媽媽也就不用那么勞累,每天步行二三公里去手工廠打工,一雙布鞋磨平了底都舍不得換。
他的眼睛不知不覺中就紅了,知識點不停的在腦海中碰撞,留下永恒的記號。已經不知道過去多久了。久到夕陽的余暉灑在他肩膀上,失去了白天的溫度。
“同學下次再來啊。”董峰送走了最后一位客人后清點了書攤上舊書的數量,已經賣出一半了。
侯羽行簡易的錢婁里裝滿了一大把零錢,油油的綠色中夾雜著點點紫色。
他詫異的望了一眼董峰,沒想到這家伙還有點東西。董峰給侯羽行的感覺與葉云軒給侯羽行的感覺完全不一樣。
記憶中的葉云軒總是帶著一副天塌了也不會改變的笑臉,好像一看到他,再黑暗的夜也會有盡頭。而董峰終日板著臉,很少有笑的時候,不過偶爾露出的微笑因為難得所以更加的值得珍惜。
如果說葉云軒是太陽,無時無刻不在散發著溫暖。那么董峰就是黑夜,一片死靜中又有生的希望。
“謝了”侯羽行稍微掩飾住心里的尷尬,畢竟自己才是攤主啊。
“走吧,今天請你吃燒餅。”侯羽行摸著鼓鼓的荷包大方的說道。董峰則是一臉的無所謂,反正也只是來玩的,順便鍛煉一下,為那件事做好準備。
手里這油油的餅子就是燒餅?董峰咽了咽口水,自己從沒吃過啊。“你確定這東西能吃?”他疑惑的問道。
侯羽行聽了恨不得扇他兩巴掌,“瘋子,你不會連燒餅都沒吃過吧?”
董峰無奈的搖搖頭,又解釋了一句,“呃,那個家里管得嚴。”
經過一下午的接觸,侯羽行心里也認可了董峰這個朋友,就憑他不顧同學冷眼來幫助他,侯羽行就已經把他當兄弟了。
男人的友誼,有時候只需要一個眼神。
多年后我回想起那段時光,總會感謝這么一個人,在我最無助的時候拉了我一把,有你在,再漫長的夜也會有終點
--------2008 侯羽行
“你可以試試,很好吃的。”侯羽行笑著把自行車推進那條幽邃的小巷。
“那明天再見了。”
“明天見。”
侯羽行的聲音越來越小,直至消失。董峰狐疑的盯著燒餅,咬咬牙一口咬了下去。脆脆的,還行吧。
從小到大,每當他想干什么事,總有一個不和諧的聲音響起,左右他的思維。像是提線的木偶,只能按照操縱者的指令做下去。
“爸爸,我要吃烤串”
“那種東西有什么好吃的,我去我叫阿姨給你做鮑魚,補身子。”
“爸爸,我想學樂器。”
“不行,吹拉彈唱的成什么樣子,你將來可是要繼承我的位置,經濟學十大原理你看完了嗎?”
諸如此類的種種話語,封鎖了他年少所有的幻想。
吃完燒餅后,他下意識的摸出一支煙叼在嘴邊,眼前是透不進光的小巷。“他就住在這嗎?”
“父親那家伙,還真是討厭呢。”嘴里輕飄飄的說出這句別人聽起來“不孝”的話。而當事人卻是那么平淡,好像說的是人有一日三餐那樣理所因當的事。
噠的一聲點燃香煙,煙氣充滿了口腔,又吐了出來。
“中華還是沒九五口感好啊。”把只抽了一口香煙按滅,隨手扔進垃圾箱里,董峰掏出手機說了一個地址。大約十分鐘后,一輛純黑的邁巴赫停在他身前。
“回家。”他隨口說完后朝嘴里扔了一顆口香糖,薄荷的香氣在口腔里炸開,消去殘余的煙味。
邁巴赫駛進一座豪華的別墅,與其說它是別墅倒不如說它是莊園,因為這里實在是太大了。占地兩千米不說,各種獨立的娛樂設施一并具有。
陽光好像很是偏愛這里,雖然太陽已經落山半小時,還是有點點余韻在空氣揮灑。
游泳池里的水波被微風吹起,像是一片片金黃的鱗片。
“小峰回來了?給你準備的競賽班還可以吧。”董鈺聽到開門的聲音,關掉了電視抬頭說道。
董峰隨意的把鞋子一脫,胡亂的擺在門口。“今天是周末,明天才上課。”
然后是長長的沉默,“你可不可以不要把你的想法強加在我的身上?”董峰直視著他的眼眸。
董鈺皺皺眉頭,“小孩子懂什么,聽了我的話你會少走很多彎路知不知道?”
“那要是我愿意去走呢?”董峰還是那樣直視著董鈺,眼神中沒有絲毫退步。
“你這樣,對我不好,對別人更不好。”
“成長總有取舍的。”
“那這就是你所謂的取舍?一句話就能否定別人的努力?”侯羽行今天的行為他是看在眼中的,純粹是不要命的在學習。
董峰不喜歡讀書,可不代表他不欣賞侯羽行的那份執著,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們是一種人。
“弱小就是原罪。”
“你滿身的臭銅錢就是強大?收起你的自信,那只會讓我感到惡心。”
“你再惡心不還是要依靠我的臭銅錢?”
董峰攥緊了雙拳又頹然的放下,說到底我也只是在他的庇護下才能說出這些話。
他一聲不吭的走進自己的房間,獨自抽著煙,煙頭扔了一地。他一只手臂蒙著眼睛,躺在床上。可以清楚的看到他的手在抖。
他在笑,在笑自己的幼稚。
真TM的幼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