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說到劉邦和呂后到了長信宮,劉邦突然看見太子劉盈和魯元公主姐弟倆,滿頭汗水,氣喘吁吁地早就等在那兒,并滿臉淚痕,跪在堂上恭候。眼前的這一幕,讓劉邦驚詫不已,連臉色都如突然遭雷一樣陡然劇變,心中五味雜陳,有一絲憐惜,一絲惶惑,一絲厭惡,更多的是這一切讓他很是掃興。也不知魯元公主和太子遭遇了怎樣的驚變,致使他們如此倉皇?皇帝便不悅的問道:“你們這是怎么了?盈兒,你身為太子,朕現在正讓你籌措統兵,你卻像小兒女一樣動不動就啼哭,你有點出息好不好?”魯元公主跪地不起道:“樂兒今天正巧在弟弟東宮,我們是剛剛聽說父皇到了母后宮中,就什么也不顧了,一路狂奔而來。好久沒得見父皇,聽說父皇龍體欠安,一直未能見著面,放心不下,因此想念爹爹心急,才落得眼前這番景象,不想讓父皇見了驚心,還請父寬恕。”
劉邦膝下,兒子一大幫,女兒卻是唯一的,因此特別疼愛公主,女兒一番話,說得劉邦頓時動容,但一看到太子那弱弱的樣子,氣不打一處來,忍不住暗暗嘆氣。太子悲泣道:“兒臣聽得父皇身體欠安,心中憂急,無奈見不著,所以來母后這兒等著探視,不覺就哭起來了,實在是不敢驚動爹爹。”劉邦嫌棄的神情又寫在臉上了,板起臉問:“下去吧,朕很好,太子去趕緊預備,接下來朕讓你統兵去楚地,鍛煉鍛煉,朕老了,你身為太子能不能想到做好接班人啊?”
就在這時候,呂后左手拉著太子,右手拉住公主,母子三個“撲通”一聲再次跪倒在劉邦面前。此時的呂后已是泣不成聲,哭告道:“陛下啊,臣妾不敢愛子,但是,黥布它是天下猛將,僅次于項羽,善于用兵,少有人能敵。現在諸將都是陛下的故人,是起于草昧的一群貔貅,你讓太子去統帥他們,太子年幼,有沒經歷過兵戎,這無異于使羊將狼,諸將肯定會是莫肯為用。最關鍵的是,要是讓黥布得到了這個消息,以楚地為根據地,然后一鼓而西,進犯關中,那天下的形勢將是不可收拾了,所以為了社稷大計,皇上雖苦,但為了妻子兒女自強,去親征吧!”說完,這三人痛哭不已。事情到了這一步,呂后也讓劉邦明白了,國家大事不可兒戲,眼前自己這個兒子,是不能拿去冒險的。劉邦沉思良久,長嘆一聲,最后扶起這地上自己的妻子兒女三人,瞪了太子一眼,道:“朕知道豎子不足派遣,你也當不起大任,還是你爹我自行出征吧。”
太子和公主這才別過皇父母后,告辭而去,呂后這才安排傳膳,點起長信宮燈,要和皇帝來一場夫婦夜話,萬千枕邊囑托。這時候,宮外一陣騷動,劉邦、呂后訝然問:“是怎么回事兒?”也不知這深宮之中還能有騷動是所為何事兒?也不知道是誰有這么大的神秘力量,竟然能深入這宿衛森嚴,高手如林的宮禁之地?也不知劉邦在未央宮怎樣議定親征黥布,也不知這開漢以來最大的平叛之戰如何展開?這正是,
漢高辛苦事干戈,
帝業興隆俊杰多。
猶恨四方無壯士,
還鄉悲唱大風歌。
當值的收孥女官,那個屬于御人等級的嬙人箕英姬來報道:“舞陽侯樊噲一路鬧著,又闖了進來,要死要活要見皇上,郎官們攔不住,因此報來,請皇后娘娘發話處斷。”說話間,聽得樊噲在宮門外老牛一樣喊冤起來:“你們讓我去覲見皇上,我要面圣。”劉邦聽了苦笑不已,道:“這廝就是一頭犟驢,你們讓他進來吧。”說完,樊噲就闖了進來,“咕咚”叩了幾個響頭,大聲道:“皇帝哥哥,我回了家啊,對你妻妹說,我的事兒還沒完,皇上給我留一條命明天再說呢。但是,男兒不辟其責,該殺你就殺了我,留一夜,我睡不了覺,比殺了我還難受。皇上以國家為本,沒必要茍且到明天,請陛下今日處斷,東南戰事火急,臣等不到明天就急死了。”劉邦大笑嘆息道:“真孺子可愛也,朕本來是自找臺階下,就順手送了一副臺階給你同下,顧些彼此的面子,看來對你這種人,是沒用的,好了,朕錯了,對你說朕錯了好不好?好了,好了,朕明日在未央宮紫薇殿上朝,召集朝野文武,正式宣布將御駕親征,討伐黥布。”聽到這兒,樊噲終于咧嘴開心地哈哈大笑了。
這一夜,劉邦根本就沒睡好,平明時分,起來洗漱罷,攬鏡自照,突然發現,自己的發須白了一片,頓時就呆住了。草草用了早膳,就讓呂后和他一起,乘坐步輦去了未央宮的正殿——紫微殿上朝。全面召集朝野文武,特敕令起用留侯張良和他苦苦等來的齊王劉肥的齊國將士。這時候,劉邦已經大病痊愈,雖然是一夜白頭,靜悄悄的凸顯了老態,但還能精神煥發,神清氣爽。
這是一次盛大的朝會,朝野文武先后接到皇帝的詔令,從四方逶迤來京,云集在丹陛之下,郎官一聲吆喝:“皇帝和皇后臨朝,丞相蕭何上殿伴君。”劉邦即在龍座肅然安坐完畢,朗聲道:“現在反王黥布背負皇恩,作亂反叛,侵略楚地,朕決定即日親征,為了宣示朕誅滅叛賊的決心,朕決定先斷黥布的僥幸之心,立皇子劉恢為梁王,廢黜反王彭越之位,除其國;皇子劉友為淮陰王,反王淮陰侯韓信封地除;皇子劉長為淮南王,反王黥布國除。眾卿家都知道,現在黥布還是淮南王,而且起兵反叛,賊勢浩大,大有和朕一爭天下的架勢。所以,朕就在這時候封了新的淮南王,斷了他的退路,就是顯示朕必然剪除黥布的決心,那是不可動搖的,希望大家同心同力,一舉殄滅逆賊黥布。”群臣聽了三呼萬歲,齊聲誓言道:“我等必定同心協力,殲滅逆賊黥布!”
好家伙,大殿里那洪亮的眾人聲音,直沖云霄,驚起鶴唳長空,風云變色。劉邦揮手道:“現在由丞相蕭何宣布點將。”蕭何便手執黃絹詔書,宣布道:“皇帝傳檄文于天下,淮南王英布,受皇帝昊天之恩,裂土封王,承千乘之國,不思圖報,陰謀貳臣,起兵作亂,天地玄黃不容。今朕御駕親征討伐之。特點將如下,除在楚地之楚王劉交,陳平、周勃以外,特點將樊噲、曹參、夏侯嬰、灌嬰、酈商、傅寬、靳歙、王陵、柴武、王吸、薛歐、季布、叔孫通及其裨將等。因留侯張良身羈病患,留在京師行太子少傅職事,和丞相蕭何,廷尉張蒼輔佐太子留在長安主政。內廷由皇后主持,特敕令,此諭!”
群臣受命謝恩,就在這時候,一邊侍立的呂后站了起來,肅然俯瞰丹陛之下的文武群臣,突然,她的眼里閃出一絲令人不寒而栗的光,但只是片刻之間,就恢復如此。張良把這一切看在眼里,在心中暗暗嘆息不已,他知道皇帝一旦離京,漢宮之中,必然是血濺宮闈,那是任何人也阻擋不了,難道這是天意嗎?
劉邦令太常叔孫通視日,擇三天后出師,到了吉日,劉邦親率文武群臣,在社稷廟祭祀了天地和華夏三祖,擂鼓出師,出了長安宮闕。數十萬大軍浩浩蕩蕩東征而去。蕭何、張良等陪伴太子相送皇帝出征。一直送到灞上。
劉邦對他們道:“你們留在京中,坐鎮社稷根基,是和朕出師征戰一樣重要,必須以國事為重,都回去吧。”太子喏喏,便和蕭何率群臣戀戀不舍地回京。這時候,張良上前進言道:“臣再送皇上一程,將有言語要私說。”說完,神情依依,劉邦頷首,于是,張良一直相送到了曲郵,才對劉邦交代道:“臣本應該隨皇帝左右,討伐黥布,只是我的身體病得很嚴重,所以沒有辦法在陛下身邊籌策,心中十分不忍。黥布等故楚將原來是霸王麾下,驃疾兇悍,愿皇上不要和他們正面爭鋒。
黥布對于我軍來說,他不同于開漢以來你已經平叛的任何一個人,當然,論起軍爭他戰不過韓信,論游擊他斗不過彭越,但是,這兩個天下梟雄,皇上托福呂后,未用一兵一卒而取之了,此蒼天之大幸也。而黥布不同于他們,他真的反了,而且造反激戰是他的強項,因為論勇戰,天下除了項羽就是他了,朝中諸將幾乎都不是他的對手,所以,他能一勝再勝,連連攻克彭城、相、竹邑、沛豐等幾乎整個楚北之地。
陛下對他這個昔日的諸夏冠軍,聚兵發力,一定要如挖掘大樹一樣,千萬急不得,一定要將它腳下周圍的土,破挖打開一個大范圍的坑盤并清空,然后先斬斷須根,再斬主根,事乃可定。請陛下多用謀攻,多問計于陳平。”劉邦頷首,感慨道:“朕老了,真的很舍不得子房不在身邊啊,可是,朕現在令太子為將軍,監關中內史地軍,主政關中,鎮天下根本中樞,這比讓你隨朕出征黥布更為重要。子房啊,你雖然有病,但你一定要勉強自己去傅太子,監關中軍啊。太子是什么樣的,你知道得很清楚,還有一個呂后······朕不說了,漢室江山就托付給你了。”張良再拜,道:“皇上放心去敉平叛亂,臣一定盡心盡力輔佐太子。”說完,君臣執手,相互看了一眼,眼里都有了忍不住的淚光,劉邦上馬,這才和諸將辭別了張良東進去了。
劉邦統率漢軍進駐相縣(今安徽淮北),整頓兵馬,用齊軍為先鋒,由齊王劉肥作為名義上的主帥,實戰由齊相曹參統率,自己駐蹕相縣為大本營,漢軍再往前推進到達相縣的淮河北,遭遇黥布的先鋒梁父侯沛嘉和副將召歐的兵馬,兩軍列戰,劉邦平叛黥布的首戰就此打響。戰場上,主帥曹參一馬當先,和沛嘉接戰,兩馬雜沓,塵土四起,這一次,曹參的狀態超好,一桿槍出蛟龍出海,纏、戮、擊一氣呵成。但是,這一段時間里,淮南軍一直碾壓漢軍,士氣高漲,如今雖是皇帝到了,也看不見一絲怯意,副將召歐立刻驅馬加入戰團,兩軍不分伯仲,混戰在一起。
忽然間,曹參率領的齊軍,閃開一條人胡同,一聲號角響亮,但見得一桿旌旗獵獵迎風,漢軍陣中鼙鼓隆隆震天,足音如雷,似是鐵流滾滾,原來是灌嬰的鐵騎兵排山倒海一樣殺了過來,局面很快地高下立判,灌嬰部將董翳、呂勝、王武一個個快馬彎刀,擺列戰陣,環環相扣,灌嬰直取沛嘉,這一來,淮南軍陣腳移動,慢慢不支,潰敗了下去,漢軍首戰告捷,吶喊聲聲震天地,追殺不已。
于是,淮南軍一路追殺,漢將薛歐苦戰斷后,就這樣一直追到了會甄城。忽然,金鼓大震,黃塵漫天,但見得官道之上,一匹嘶風怒馬,在斗大的“英”字下面,馳騁殺來。他放過淮南敗軍,一聲叱咤,地皮也顫抖起來道:“灌嬰,本王等你好久了,在這個沙場之上,俺家一直惜無敵手,正自無趣,好在你來了,咱兩大戰一百個回合。”說完,截住灌嬰,手中沉重的斧鉞,如同虎嘯雷鳴,織出一片死亡的黑色暗網,和灌嬰的長槍相交,撞擊聲震得灌嬰手都發麻了。董翳、呂勝、王武一見主帥搏擊吃力,便一起加入戰團,這一來,那就是以四敵一,黥布面不改色,絲毫不落下風,就這樣大戰數合,漢軍的周勃援軍趕來,馳援灌嬰全身而退。
當時天色已晚,黥布看見漢軍援軍源源不斷殺來,便收兵回了會甄城,這一邊,灌嬰剛剛遭遇大敗,也無心再戰,畢竟漢軍首開得勝,奪了相縣外圍,曹參、樊噲等乘勝追擊,又從淮南軍手中收復沛豐。劉邦大喜,意氣洋洋,安排牽羊擔酒,在相縣大宴將士,這時候,在席上的灌嬰,可是心中苦如蓮子,他不明白皇帝為啥這么高興?其實這一戰,漢軍和淮南軍是各有勝負,漢軍僅是略勝,也是勝得極其辛苦。最主要的是,這一次,劉邦并沒有遭遇黥布本人,對于這位勇戰冠軍天下的悍將,他沒有領教他的殘酷。難怪劉賈死在他的手下,真是不冤。先期入楚的漢大將軍樊噲、周勃從來都沒有占過他的一絲便宜,反而吃盡了苦頭,現在皇帝并沒有認識到黥布的厲害,心里都是輕敵情緒,還設宴慶功,這樣下去可要吃大虧了。
灌嬰本來上前打算勸諫皇帝幾句,可是,這時候,他看見劉邦在群臣的擁簇之下,連連高舉酒卮痛飲,哪兒會聽得進去?劉邦道:“我軍首戰即告捷,足以顯得黥布不過是有勇無謀的一匹夫耳,朕暫且休兵,將過沛縣回歸故鄉,然后再一舉殲滅逆賊黥布,成就漢家萬古偉業也。”皇帝話音一落,群臣三呼萬歲,猶如山呼海嘯一般響亮,劉邦又起身置酒,招來破陣的將士歌舞,狂歡通宵達旦。
劉邦回來了,這是名聞千古的高祖還鄉,整個沛縣沸騰了,這個昔日的無賴劉老三,那個臉皮厚黑的劉泗上亭長,那個造反奪來的沛公回來了。不過人家現在不叫劉季了,人家現在有了大號,叫做劉邦,不過人家現在不是混芒碭山山林的那個蟊賊了,人家現在是富有四海的人主,普天之下都是他皇帝的,這真是草根也有風云,這正是戍卒叫也能開社稷江山。這似乎都在夢中,就他,劉季嗎?天啊,不可能吧,他還賒我家的酒賬沒還呢;他還好酒及色,三十好幾還到處晃蕩,惦記人家媳婦兒,成了禍害鄉里人家家庭關系的恐怖分子呢,對,就是他,他回來了,沛縣已經下了公文,大街閭巷瞅瞅去,皇帝劉邦回故鄉了。我們沛縣出了皇帝了,那是光耀一方的大事啊。
這一天,道路灑掃得干干凈凈,沛縣鄉民都打扮得清清爽爽,頭面一新,不單是劉邦回來了,咱沛豐隨他出去的一班人,都大出息了,個個封王封侯,知道不?殺狗的樊家那小子樊噲封了舞陽侯;死了人拉喪吹喇叭那窮小子周勃封了絳侯;做牢頭那曹參封了平陽侯;趕馬車那夏侯嬰封了,整日里領一幫惡少混混的王陵封了,做里胥的周昌封了,牢子任敖和周紲封了,哎呀媽啊,更別說主吏椽蕭何了,只要是跟劉邦出去都發達了,當年我本來也想出去的,都是我那殺千刀的婆娘不讓,這下好了吧,看人風風光光,眼都綠了吧。
最興奮的還是酒娘武負和做媒婆的王媼,兩人嘀嘀咕咕,王媼被起紗巾賣弄青春尾巴道:“你看我們是多么的有眼光,想當年我可是一個俏啊,就和劉皇帝好上了,當時他不過是落拓的老光棍,我就知道他要發達,所以就敢愛上了他。”武負嬉笑道:“我家開的那個酒肆啊,就怕他不來賒賬,因為有一回,我可聽到了每一個人都說他身上顯現了龍形。還有啊,早年間,沛豐都知道劉郎他娘,是天降龍與生養了他,事實確鑿是不是?”王媼笑道:“所以你不但賒酒,還把你自己賒給了他,是不是?哈哈哈······”武負嗔怪道:“老鴰莫笑黑豬,大家都一樣,我家當家的當初還一肚子怨氣呢,我說他啊,人家劉郎不是誰都入眼的。”兩人恣意說笑,引來了無數白眼,就相視一笑,低聲道:“不知道劉皇帝這次回來還記得咱兩個不,都老嘍,快聽,鳴金鼓樂的聲音,劉皇帝回來了!”
打頭先是由高摯青龍旗和白虎旗等旗幟的重裝鎧甲騎兵組成,是導駕方陣,接下來是由辟惡車和鼓吹絲弦的樂隊,幡、幢、朝官、騎兵和步甲兵等特混組成的儀、仗、樂引駕方陣。中間才是皇帝乘坐的玉輅黃屋車,由廷尉虎賁軍和大將樊噲曹參、周勃、灌嬰護駕。跟在禁兵后面的是由扇、麾、玄武幢等組成的儀仗。最后后部又是鼓吹車隊,和手持殳、金瓜、斧鉞等古代儀衛兵器的車隊殿后。好家伙,劉邦這一回是彰顯夠了了皇家威嚴。不過一進沛縣,劉邦就下了車輦,走近鄉黨人群之中,一一地拱手問候。這時候,那王媼和武負拼命向前擠,好不容易見到了皇帝,誰知道劉邦只是淡淡地看了她們一眼,就仿佛在看路人甲乙一樣,再也沒有多看,就在震天的鼓樂中,皇帝劉邦走進了沛縣的曾經的公廨,現在的行宮——沛宮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