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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節 物權法的基本理念

一、公權力的行使不得侵害私權利

實踐中普遍存在公權力越界、侵害私權利的現象,如城管執法時隨意掀翻無證商販所賣物品,甚至隨意銷毀其物品,沒收商販的三輪車、天平等售賣工具,這種現象曾一度成為城市的“一道亮麗的風景線”,即使在法律意識普遍提高的今天,這一現象雖然有所減少但遠未銷聲匿跡。雖然無證商販隨意擺攤設點的行為不妥甚至違法,但其對所售賣的物品和售賣工具等物享有所有權或其他民事權利,具有直接支配權和排他權,非經法律程序不得剝奪或限制,執法人員可以依據相關規范性文件對無證商販進行行政處理或行政處罰,但無權銷毀其物品,也就是說應當依法行政。又比如暴力拆遷中普遍存在的非依法定程序任意損毀他人物品的行為,是嚴重侵害公民財產權利的行為。因此,應當樹立起碼的權利意識,尊重和保障物權。

現實生活中經常發生侵犯公民財產的違法行為,可能有多種原因,其中一個重要原因就是我們的公務員隊伍、我們的地方政府領導人物權觀念淡薄,對于物權的絕對性、支配性和排他性認識模糊,本來是好心,卻辦了壞事;當然,并不能排除為了政績等目的而故意侵權的行為,否則也太低估公務員隊伍的水平了。例如地方政府成立所謂拆遷辦,動用公權力強拆老百姓的房屋;整頓交通秩序沒收所謂黑出租、黑摩的并予以銷毀;城管部門為了市容、市貌沒收、毀損流動攤販的商品和三輪車,等等。其用心可能是好的,卻構成嚴重的違法行為,造成的影響是極為惡劣的,尤其嚴重損害了黨和政府在廣大人民群眾中的形象與威信!《物權法》明文規定公民合法私有財產不受侵犯,而且針對歷史和現實中嚴重侵犯公民私有財產的違法行為,創設了各種法律對策。如關于征收制度的規定,將商業目的用地排除于國家征收之外,企業取得商業用地須按照合同法的規定與土地使用權人,即農戶、居民談判簽約,徹底解決“強制拆遷”“圈地運動”等問題;關于土地承包經營權的規定,可以解決任意撕毀承包合同及強行攤派等侵害農民合法權益的問題;關于物權效力的規定,可以劃分行為違法與合法財產的界限,行為違法但財產并不違法,對所謂“黑出租”不能沒收汽車、摩托車,對流動攤販,不能毀損、沒收其商品和工具,沒有搜查證就不能強行進入居民房屋,切實保障公民的人身安全、財產安全和精神安寧。[7]

西漢賈誼曾寫作《治安策》,充滿了憂國憂民的情懷,開篇寫道:“臣竊惟事勢,可為痛哭者一,可為流涕者二,可為長太息者六,若其他背理而傷道者,難遍以疏舉。進言者皆曰天下已安已治矣,臣獨以為未也。曰安且治者,非愚則諛,皆非事實知治亂之體者也。夫抱火厝之積薪之下而寢其上,火未及燃,因謂之安,方今之勢,何以異此!本末舛逆,首尾衡決,國制搶攘,非甚有紀,胡可謂治!”“天下之勢,方病大瘇。一脛之大幾如要,一指之大幾如股,平居不可屈信,一二指搐,身慮亡聊。失今不治,必為錮疾,后雖有扁鵲,不能為已。”唐太宗李世民曾說:“為君之道,必須先存百姓。若損百姓以奉其身,猶割股以啖腹,腹飽而身斃。若安天下,必須先正其身,未有身正而影曲,上治而下亂者。”[8]

普通民眾享有生存權,具有基本的人格尊嚴,執政者應當善待民眾,關心百姓疾苦,而不應當是侵犯民眾權利,否則可能會導致嚴重的后果。發展本身是一個中性的概念,并非是只要發展了,民眾就會受益;也不是說只要經濟發展了,就一定能夠長治久安。這是長久以來存在于我國社會生活中的一個偽命題。發展本身并不能解決民眾的疾苦問題,也不能解決長治久安問題。只有將發展成果惠及于全體民眾時,發展才有社會意義。否則,表面的繁榮充其量是一種病態的浮腫,它只能導致災難。歷史的經驗可資借鑒。唐代大臣馬周曾上書唐太宗,建議唐太宗節儉治國,力戒奢侈,關心百姓的疾苦。他說:“自古明王圣主,雖因人設教,而大要節儉于身,恩加于人,故其下愛之如父母,仰之如日月,畏之如雷霆,卜祚遐長,而禍亂不作也”。“自古以來,國之興亡,不由積蓄多少,在百姓苦樂也”。馬周列舉說,隋王朝雖有洛口貯倉米,東都織布帛,西京庫金銀,當李密、王世充起來造反,這些都成為幫助造反者的財物。[9]馬周在給李世民的奏折中寫道:“臣竊尋往代以來成敗之事,但有黎庶怨叛,聚為盜賊,其國無不即滅。人主雖欲改悔,未有重能安全。凡修政教,當修之于可修之時,若事變一起而后悔之,則無益也。故人主每見前代之亡,則知其政教之所由喪,而皆不知其身之有失。是以殷紂笑夏桀之亡,而幽、厲亦笑殷紂之亡。隋帝大業之初,又笑周、齊之失國。然今之視煬帝,亦猶煬帝之視周、齊也。”[10]毛澤東同志對于馬周的上書及馬周本人都給予了高度評價:“賈生治安策以后第一奇文,宋人萬言書,如蘇軾之流所為者,紙上空談耳。”“傅說、呂望,何足道哉。馬周才德,迥乎遠矣。”[11]

我們的先哲先人們早就指出,治國就是治吏,只有把官吏治理好才能實現長治久安的目標,如果官吏寡廉鮮恥,這個國家離滅亡也就不遠了。賈誼在《治安策》中明確提出了這樣的觀點:“夫人之所設,不為不立,不植則僵,不修則壞。《管子》曰:‘禮義廉恥,是謂四維;四維不張,國乃滅亡。’使管子愚人也則可,管子而少知治體,則是豈可不為寒心哉!秦滅四維而不張,故君臣乖亂,六親殃戮,奸人并起,萬民離叛,凡十三歲,而社稷為虛。今四維猶未備也,故奸人幾幸,而眾心疑惑。”“頑頓亡恥,詬亡節,廉恥不立,且不自好,茍若而可,故見利則逝,見便則奪。主上有敗,則因而挺之矣;主上有患,則吾茍免而已,立而觀之耳;有便吾身者,則欺賣而利之耳。人主將何便于此?群下至眾,而主上至少也,所托財器職業者粹于群下也。俱亡恥,俱茍妄,則主上最病。”民國政府寡廉鮮恥、四維不張、魚肉百姓,終致逃離大陸,遭到了人民的唾棄。歷史選擇了人民共和國。民國失敗的教訓和新中國勝利的經驗猶未遠去,可資借鑒。陳晉先生曾用優美的文筆描繪了歷史的神韻:“在人們眼里,缺乏城市經濟管理經驗的共產黨人初戰告捷,對未來執政全國來說,無疑是一個好的兆頭。觀望的民眾充滿期待地穩定了下來。事實上,這種期待在5月27日上海解放的時候就已出現。那天,一位年輕人打開自家大門,看到進城的人民解放軍不擾百姓,睡在馬路上面,不禁感嘆道:‘看來,國民黨再也回不來了。’這個年輕人就是中國民族資本家中的標志性人物榮毅仁。40多年后,他成為新中國的國家副主席。”[12]

二、關于“民事主體地位平等”的理解不能矯枉過正

民事主體地位平等充分體現了民法的人文關懷,每一個個人在民法面前都是平等的民事主體,相對于專制主義而言,地位平等則尤顯其崇高和珍貴,因為在專制主義者看來,每一個個人都是被奴役的工具,而在民法慈母般的眼里,每一個個人就是整個的國家。誠如孟德斯鳩在其不朽名著《論法的精神》中所言:“專制主義自身就具備了一切;在它的周圍全是一片空虛。所以當旅行家向我們描述專制主義統治著的國家時,他們很少談到民法。”“因此,公家需要某一個人的財產的時候,絕對不應當憑借政治法采取行動;在這種場合,應該以民法為依據;在民法的慈母般的眼里,每一個個人就是整個的國家。”[13]

民法是調整平等主體之間的財產關系和人身關系的法律規范的總稱。一方面,凡是平等主體之間的法律關系都由民法調整;另一方面,凡是民法所調整的法律關系的主體地位都是平等的。平等性是民法最本質的屬性,甚至可以說,沒有平等性的存在,就沒有民法的存在。《民法通則》第3條規定:“當事人在民事活動中的地位平等”。這條規定是平等原則的法律表現形式。在民事法律關系中,自然人、法人和其他社會組織的合法民事權益平等地受法律保護,任何組織和個人不得侵犯。也就是說,不論是國家權利、集體權利,還是個人權利,都平等地受法律保護,因為國家、集體和個人在民事法律關系中地位平等,沒有高低貴賤之分。

關于平等保護的問題,在民法上本無任何障礙,因為民法最本質的特征就是平等性,當事人在民事活動中地位平等,如果不進行平等保護,反倒是有悖于民法的根本屬性和特征,違反“民事主體地位平等”的根本民法原則。進入資本主義社會后,人類發生了“從身份到契約”的運動。契約是唯一可概括近代幾百年來一切社會進步的一個名詞。契約即意味著當事人在平等基礎上的自由選擇,人們可以通過契約利用對一切社會成員開放的機會,從而獲得自身的發展。因此,契約就是機會均等,就是人人有權自主選擇,就是把人們從各種身份關系中解放出來,契約制度因而成為現代社會的基石。誠如梅因所指出的那樣:“如果我們依照最優秀著者的用法,把‘身份’這個名詞用來僅僅表示這一些人格狀態,并避免把這個名詞適用于作為合意的直接或間接結果的那種狀態,則我們可以說,所有進步社會的運動,到此處為止,是一個‘從身份到契約’的運動。”[14]

在一定的財產關系范圍內,國家作為民事主體,與其他民事主體處于平等地位。比如國家發行國債,就是國家與購買者之間發生借貸關系,購買者買入國債實質就是將錢借給國家,國家按照約定還本付息。在國債買賣關系中,國家與購買者之間的關系是民事法律關系,國家與購買者之間的地位是平等的。因為地位平等,因此當事人之間意思自治,任何人不能把自己的意志強加于人,不能強迫他人進行交易,否則就是違法的。

根據民事主體地位平等的原則,《物權法》第4條規定了平等保護原則:“國家、集體、私人的物權和其他權利人的物權受法律保護,任何單位和個人不得侵犯。”這一規定體現了民法的本質要求,即地位平等。起草物權法過程中,曾有觀點主張物權法應規定“國家財產神圣不可侵犯”,也有觀點主張物權法應規定“私有財產神圣不可侵犯”,但這兩個觀點都沒被物權法采納。主張由物權法明文規定上述兩個“神圣不可侵犯”,在性質上有矯枉過正之嫌。因為“國家財產神圣不可侵犯”應由憲法等公法予以規定,在公法上體現相應的不平等符合法理;而“私有財產神圣不可侵犯”已成為百年前的歷史,不合法理。

三、“國家財產神圣不可侵犯”的理念無懈可擊

在起草《物權法》的過程中,曾產生過這樣的觀點,認為《物權法》草案沒有對國有財產進行特殊的保護,而與集體財產和個人財產進行平等保護,因此認為《物權法》草案規定的“平等保護原則”與《憲法》所規定的國家財產神圣不可侵犯相抵觸。其實這里存在著認識誤區。確認國家財產神圣不可侵犯并對國有財產進行特殊保護,是憲法、行政法等公法應當承擔的使命,而民法不能承擔這樣的使命,因為民法是私法,在民法上,每一個民事主體都是平等的,都平等地享有權利和承擔義務,都平等地受民法保護。基于此,《物權法》第4條明文規定了對民事主體的物權進行平等保護的原則。

私法上的平等保護與公法上的特殊保護是相對而言的,公法上的特殊保護體現了立法者的意志,向某些特殊主體傾斜,以維護有利于統治階級的社會關系和社會秩序;而在私法上,主體的地位都是平等的,都平等地受法律保護,因此不存在所謂“利益傾斜”問題。《憲法》第12條規定:“社會主義的公共財產神圣不可侵犯。國家保護社會主義的公共財產。禁止任何組織或者個人用任何手段侵占或者破壞國家的和集體的財產。”幾乎每個國家都有對國家財產進行特殊保護的規定,之所以進行這樣的規定,是因為每個國家都有其核心利益,都對其核心利益進行特殊的保護。

現在,許多人熱衷于提公民教育,在其語境中,公民教育的重點好像是強調公民的自由和民主權利,其實恰恰相反,公民教育的首要內涵應該是愛國主義教育,應該是對國家和民族的認同,作為公民,首先應奉獻于國家和民族,首先應樹立“國家利益至上、民族利益至上”的理念。公民是一個政治學、憲政學的概念,是指具有一國國籍并為該國國籍法所確認的人,公民的概念內在的包含著國籍的因素,因此,每個國家的公民都應當首先做到熱愛自己的祖國和人民,而不是首先熱愛他們心中的天堂——美國。唐代杜甫有詩云:“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皮之不存,毛將焉附?覆巢之下,豈有完卵?

四、“私有財產神圣不可侵犯”的觀點不合法理

前幾年,曾有人提出在修改憲法時應當增加規定“私有財產神圣不可侵犯”,該觀點主張:“修改現行憲法,承認財產權是公民個人神圣不可剝奪的權利,并以此作為構建政治體制的出發點。”[15]此建議未被采納。時任全國人大常委會委員長李鵬在1998年6月16日的日記中寫道:“許崇德在授課中還對法律是1/2多數通過,憲法是2/3多數通過,是否有不協調之處的問題,做了回答。許崇德不贊成在修憲中把私有財產寫為‘神圣不可侵犯’。”[16]

私有財產與國有財產是有區別的,私有財產并不能與國有財產一樣“神圣”不可侵犯,因為私人財產權應受特殊的限制,當個人權利與社會利益發生沖突時,個人權利應當服從于社會利益,個人權利應受到必要的限制。這是歷史發展的必然,是人類文明的產物。“就大體言之,所有權乃對于所有物為全面的支配之權利,應具有完全性與絕對性。唯在現代社會,所有權絕對自由之理論,已無學者支持。蓋因社會物資,若絕對的任由個人自由支配,勢必影響國家社會之公共利益。因此,權衡輕重,遂不得不對所有權加以種種限制,使其與國家社會之公共利益相一致,是為所有權之社會化。然若完全廢除所有權,則又不免違反人性。國家財富,在國民毫無所有欲而不思積蓄時,反而無形減少。故在不危及國家社會公共利益之前提下,仍承認所有權之存在,并加以保障。”[17]我們反對不分具體條件地奢談“絕對平等”,反對所謂私人財產與國家財產同樣“神圣”的觀點,這種觀點并不符合辯證法。

為了反對封建特權,資產階級啟蒙思想家曾提出“天賦人權”和“私權神圣”等口號,法國《人權宣言》第17條規定的“財產是神圣不可侵犯的權利”無疑是財產權絕對觀念最為著名的口號。這些思想在資本主義初期的民法典中都有相應的體現,當時的民法典所體現的是新興資產階級的訴求:“他們關注的焦點,乃是確立一種能夠使得個體擺脫人身性約束的關系,成為自由的個體,使得以土地為核心的物質財富,能夠以最簡單和自由的方式作為市場要素,進行自由的流轉,允許個體能夠擁有最大限度的自由,去進行營業上的自由競爭。”[18]所以,“私權神圣”或“所有權絕對”曾成為近代“民法三原則”之一(此外還包括契約自由和過錯責任)。隨著資本主義社會的發展,生產的社會化程度越來越高,人們逐漸認識到,過分強調私人權利會影響社會公共利益,最終影響國家利益和社會利益,因此人們提出對個人權利進行適當地限制,相應地體現在民法上,則規定了禁止權利濫用的原則,對私權進行限制。耶林在其《羅馬法精神》一書中斷言:“不存在什么絕對的所有權,也就是那種不考慮社會利益的所有權,歷史已經讓這一真理深入人心。”“土地所有權可以并且應當對所有人施以這樣的倫理影響:如果對第三方的干預進行精神過敏式的抗辯,那么安全、自由、獨立的感受和對土地的熱愛反而會被損害。”[19]

因此,“私權神圣”或者“所有權絕對”是近代民法的重要原則,而不是現代民法的重要原則,更不能在憲法中予以規定,以避免矯枉過正現象。1919年德國《魏瑪憲法》第153條第3項規定:“所有權附有義務,對其行使應同時有益于公共福利。”此后,所有權承擔社會義務的觀念被廣泛接受,并體現在許多國家的憲法和法律中。“從財產權絕對到財產權承擔社會義務的轉變,意味著財產權的功能在發生著變遷。財產權從單純保障私人自由任意地使用和支配財產,轉而開始承擔社會利益再分配的功能。這種轉變在社會學上的基礎,就是傳統社會向現代社會的變遷中,個人在生存狀態上的根本變化,也就是從‘基于私人所有權的個人生存’到‘基于社會關聯性的個人生存’的轉變。”[20]“在20世紀以前,由于經濟的相對不發達,人與人之間聯系形式較少,財富上的差距較小,工業和科技發展造成的公害尚不嚴重,法律可以允許個人享有較大的行為自由,由此形成了一系列通過個人享有較大的行為自由實現生命人人格平等的原則,如所有權絕對原則、契約自由原則、過錯責任原則等。然而,進入20世紀后,由于經濟的迅速發展,大量新的交易形式被創造出來;超大企業的出現,是各個體人在經濟實力上形成了天壤之別;工業和科技的發展,使公害成為嚴重的社會問題。在這種情況下,如果再不折不扣地堅持根據20世紀以前情況制定的實現生命人人格平等的一系列原則,就無法真正實現生命人人格平等。為了在新的情況下實現生命人人格平等,法律對上述原則作了修正。這些修正,簡單說來,就是社會加強了對個人的限制。這一過程被稱為從個人本位到社會本位。”[21]

禁止權利濫用原則的具體體現便是對所有權的限制,也稱為所有權的社會化,典型者如征收制度,為了公共利益的需要,對私人所有的財產進行征收時,個人的財產所有權應當受到征收制度的限制,個人的民事權利服從于行政權力,也就是說,此時的私人財產權不是“神圣”的,它必須服從于公共利益的需要,服從于社會的需要,服從于行政權力。從世界各國法律規定來看,即使是對私有財產的保護非常全面和完備的國家,也認為私有財產權并不是絕對不受限制的。國家出于公共利益的需要,可以對私有財產進行征收。所以,征收制度是各國法律普遍認可的制度。鑒于征收是對個人財產權的重大限制,征收行為的實施對個人財產利益關系巨大,其將導致個人財產權被限制,甚至剝奪。所以,各國大多對征收制度作出規定。征收制度設立的目的就是為了實現社會公共利益。[22]目前,各國法律一般都沒有規定“私人財產神圣不可侵犯”,除非資本主義初期為反封建而規定私權神圣,但隨著社會化大生產的需要,對私權進行限制成為發展趨勢。《憲法》第13條規定:“公民的合法的私有財產不受侵犯。國家依照法律規定保護公民的私有財產權和繼承權。國家為了公共利益的需要,可以依照法律規定對公民的私有財產實行征收或者征用并給予補償。”

民法是市場經濟的基本法,它內在地要求正常的社會秩序,因此,其價值取舍偏重于維護社會秩序。如果沒有正常的社會秩序,則交易便很難進行,市場經濟本身也會遭到破壞。正因為如此,現代法治理念更強調公共利益的維護,當個人利益與公共利益發生沖突時,個人利益應當服從公共利益的需要,因此,個人權利受到法律的必要限制,也就是禁止權利濫用。這并不是什么恣意妄為,而是為了維護大多數人的利益,為了維護整體的社會秩序。

五、物權法甚至法律不是萬能的

物權法調整具有物權內容的社會關系,調整物權及與物權相關的權利義務關系,但并不是所有的物權關系或與物權關系相類似的社會關系都由物權法調整,也就是說,有些社會關系,物權法無需調整;有些社會關系,物權法無力調整。這樣的觀點原本很正常,因為法律本來就不是萬能的,物權法當然也不是萬能的,有些社會關系是不需要法律調整的,比如道德調整、紀律約束等。人類社會的經驗反復證明,社會治理的方式多種多樣,除法律的方式外,還有經濟的、行政的、宗教的、哲學的、藝術的等多種方式。尤其需要指出的是,歷史和現實中都存在過或存在著政教合一的國家,在那樣的國度里,社會治理的主要方式是宗教,法律發揮作用的空間很小或者根本就沒有法律發揮作用的空間。因此,我們應當有起碼的實事求是的態度,正視歷史和現實,不能人為地拔高法律的作用,也不能人為地拔高法治的作用。

自從提出“實行法治、反對人治”的觀點以后,人們便開始迷信法治,以為所有社會關系都應由法律調整,所以經常看到一些現象,每當某一領域出現問題時,總會有人出來說,問題的根本是法制不健全,應當起草相應的法律,否則這一問題無法解決。好像只要出現了問題,都是因為沒有法律;所以只要有了法律,一切問題都會迎刃而解。這種觀點幾乎成為很多人的思維定式,并逐漸被當今的社會所普遍接受。筆者認為,這種觀點并不妥當。理由如次:

1.徒法不足以自行

就事實而言,改革開放以來的三十年所制定的法律比新中國成立之初的三十年所制定的法律要多幾百倍甚至幾千倍,然而很多社會問題卻嚴重地擺在那里,令人不能視而不見,只要不抱有偏見的人或者說只要能夠實事求是的人都能承認其客觀性。歷史的事實得出無情的結論:法律不是萬能的。就歷史演進而言,“法律萬能論”迄今為止還沒有得到人類社會的證實,反倒更多的是智者的忠告:“徒法不足以自行。”

2.法治不一定是“最優”

相對于人治而言,法治不一定是“最優”。因為法治和人治都是社會治理的手段,本來無所謂優劣,其適用應根據具體的條件決定,具體問題,具體分析。關于法治和人治的關系,筆者贊同朱蘇力先生的下列觀點:“法治和人治都具有其特定的合理性,而且這種合理性都是歷史和社會構成的,并不具有永恒的普遍的合理性。相對說來,法治具有更多的普遍的合理性,但是,這種優點不是法治本身具有的,而是由于社會生活的特點促成的。我們可以看到,人治的問題并不在于任何統治者都可能犯錯誤(事實上法治同樣可能犯錯誤甚至是重大的錯誤),而在于人治無法作為一個長期治國的手段,無法保證制度、政策的穩定性和可預期性,在于領導人是否真的或總是具有那么多的智慧和賢德,尤其在現代的高度分工的社會中。盡管如此,我們必須看到,在特定的歷史條件下,特別在社會需要變革的歷史時期,人治不僅是必要的,甚至是不可避免的。”“事實上,在法學和政治學中,法治是同人治并列的兩種基本的治國方法。既然是并列,那就不可能是優劣利弊如此簡單明了,昭然若揭。只有在難分高下的較量中,法治相對于人治的優點才值得追求。只有打老虎的武松才能算得上英雄,如果打的只是一只老鼠,恐怕武松的名字早就被人們遺忘了。而且,既然是一種治國的手段,那么人治也不可能僅僅是為了維護統治者個人的權力;即使是為了青史留名,為了自己的國家強大和具有影響力,一個領導人也不會在如此明顯的選擇之間選擇一個對實現其政治抱負如此不利的治國方略。并且如果他愚蠢地選擇了,他又憑什么能夠獲得其追隨者和人民的支持,他的專斷意志又如何可能為其他人服從?因此,我們必須假定,人治和法治的目的基本是一致的,都希望社會安定、經濟繁榮、人民安居樂業。”[23]


[1] 孫憲忠:《中國物權法總論》,法律出版社2014年版,第183頁。

[2] 孫憲忠:《中國物權法總論》,法律出版社2014年版,第192頁。

[3] 陳華彬:《我國物權立法難點問題研究》,首都經濟貿易大學出版社2014年版,第7頁。

[4] 房紹坤、丁海湖、張洪偉:“用益物權三論”,載《中國法學》1996年第2期。

[5] 謝哲勝:《財產法專題研究(三)》,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4年版,第121頁。

[6] 孫憲忠:《中國物權法總論》,法律出版社2014年版,第30頁。

[7] 梁慧星:“制定和實施《物權法》中的若干問題”,載《京師法學名家講壇》(第一輯),趙秉志主編,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11年版,第65-67頁。

[8] 駢宇騫、駢驊譯:《貞觀政要》,中華書局2009年版,第180頁。

[9] 張貽玖:《毛澤東讀史》,當代中國出版社2005年版,第84-85頁。

[10] 駢宇騫、駢驊譯:《貞觀政要》,中華書局2009年版,第180頁。

[11] 中央檔案館整理:《〈毛澤東評點二十四史〉評文全本》第3卷,中國檔案出版社2008年版,第984-985頁。

[12] 陳晉:“1949,和歷史約會”,載《黨的文獻》2009年第5期。

[13] 【法】孟德斯鳩:《論法的精神》,張雁深譯,商務印書館1982年版,第109頁、第362頁。

[14] 【英】梅因:《古代法》,沈景一譯,商務印書館1984年版,第191頁。

[15] 劉軍寧:“產權保護與有限政府”,載《政治中國——面向新體制選擇的時代》,董郁玉、施濱海主編,今日中國出版社1998年版,第47頁。

[16] 李鵬:《立法與監督:李鵬人大日記》,新華出版社、中國民主法制出版社2006年版,第45頁。

[17] 姚瑞光:《民法物權論》,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11年版,第26頁。

[18] 薛軍:“‘民法—憲法’關系的演變與民法的轉型”,載《中國法學》2010年第1期。

[19] 轉引自張翔:“財產權的社會義務”,載《中國社會科學》2012年第9期。

[20] 張翔:“財產權的社會義務”,載《中國社會科學》2012年第9期。

[21] 李錫鶴:《民法基本理論若干問題》,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第63頁。

[22] 王利明:《物權法論》,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8年版,第125頁。

[23] 朱蘇力:“認真對待人治”,載《華東政法學院學報》(創刊號),1998年1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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