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于婉秋,裴子安回到陶瓷組繼續工作,他坐在工作臺前,一提筆關于陸博遠的點點滴滴立時浮上心頭,攪得他心神不寧。
裴子安好像又回到了剛進省博坐冷板凳的時候,一閉眼滿腦子都是陸博遠,他對旁人笑得那么近,卻離他那么遠。
老先生和他說,人修器,器修心。可他修補了五年,還是沒有半點長進。裴子安心里窩火,丟了手頭的活,難得早退了。
他一走,陶瓷組幾個同事也停下手里的事,聚到小悅身邊八卦,可惜小悅也不太清楚內情,最后只能根據裴子安的臉色得出結論,估計裴老師下午的約會不太美妙。只是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樣的姑娘,能讓愛崗敬業的裴老師難得早退。
裴子安早退和姑娘當然無關,他是去見一位熟人了。
自行車從陶瓷組的小院拐過幾個彎,來到家屬院。紅磚墻邊壘著幾個陶盆,盆里種了番茄,雞毛菜還有一把蔥。
裴子安把自行車一停,從車筐里抱起一摞嶄新的紅陶盆堆到地上。
“小裴來啦!”坐在小板凳上正在給菜翻土的老先生轉過身來,從遮陽帽后探了個頭。
裴子安幫著老先生把菜換了新盆,老先生摸著他帶來的紅陶盆笑得高興:“我呀就喜歡你做的陶盆,陶瓷設計專業的高材生做的陶盆,種菜都特別好用!”
都說老人越老越像小孩,老先生也越發孩子氣,裴子安聽老先生挖苦他,也只能無奈地笑笑。
不過老先生也就只是嘴上不饒人,對人還是心軟的,這點他剛進省博那年就知道了。裴子安心里有事,老先生活得多通透的人,怎么可能看不出來。
裴子安幾度欲言又止,話在嘴邊卻說不出口,師父要是知道他五年都沒想通,不知道要怎么說他了。
“小裴,你嘗嘗這個番茄甜不甜。”老先生從盆里摘了一顆番茄,遞給裴子安。裴子安接過咬了一口,清新的汁液潤澤了口舌,好似也撫平了心緒。
他又聽到老先生慢悠悠地說:“有些問題,你若是開始搖擺不定,其實心里便已經有了答案。”
老先生說完一番話,就繼續收拾他的寶貝菜盆去了。留裴子安一個人,愣在那兒好一會兒,才磨磨蹭蹭把一整個番茄吃完了。其實老先生說的話,他又何嘗不懂,可想要踏出那一步總不容易。裴子安就像是切斷了連線的宇航員,固守著從前的坐標,旁人回不到過去,他亦進不去未來……
裴子安又陪老先生吃了頓晚飯,回到家也就七八點。
剛剛飯桌上,老先生問他有沒有微博,興致勃勃地要和他加好友。裴子安有是有一個,不過并不怎么用,名字看上去像個僵尸號,偶爾發一些傷春悲秋的話,他還不好意思給老先生看到,只好推脫說沒有。又被老先生一通嫌棄,還找了好幾個微博上比較有名的文物博主來讓他好好學著。
老先生一邊指著屏幕上幾張照片,一邊跟他夸:“人家拍得多好啊,千峰碧波翠色來,汝窯就是要這個樣子嘛!”裴子安看了一眼,圖上拍的是他們省博的一只宋汝窯天青釉葵花洗,確實拍得不錯,釉色溫潤之感和器表微小的開片都拍得清清楚楚。這位博主還在黑色背景處加上了自己的水印,排版成一枚小章
樣式,頗具巧思,裴子安特意看了一眼,似乎是叫“心有非衣”。
老先生退休之后閑不住,先前返聘被拒,現在看著別人玩文物攝影,他也有些心癢,問裴子安曉不曉得拍照要用什么設備,他也弄一套來玩玩。裴子安不玩攝影,怎么會知道這些,正準備如實相告,又忽然想到白天陸博遠幫姜堰取材,他應該很了解這些吧。嘴唇開了又闔,最后還是應下了。
裴子安回到家,拿出手機,又開始后悔,難道他真要去問陸博遠啊?陸博遠的微信頭像是之前來省博拍紀錄片時照的糖栗子,裴子安對著懶洋洋伸爪的白眉毛大黃貓頭像看了好一會兒,也沒想好怎么開口。
這時候手機一陣響動,倒是姜堰在微信上找他了:“裴老師晚上好呀,沒有打擾您吧?”
裴子安正心煩呢,敷衍道:“有事嗎?”
“我聽哥說,老師您以前學陶瓷設計呀,我想自己做個陶器送人,不知道老師有沒有什么建議?”姜堰說完還附帶了一個似乎是他自己手繪的漫畫表情,一只白眉毛的黃色小胖貓,舉著一塊小魚干揮爪,魚干上寫著“多謝多謝”。
裴子安見到這張圖,登時一股火氣涌上心頭,姜堰什么意思,送禮物給陸博遠,還要到他面前問一句,宣誓主權嗎?那他大可不必了。連他養的貓都被陸博遠當成素材討姜堰歡心,他這個舊愛如何比得上新歡。
“我不碰這些東西很多年了,陸博遠沒告訴你嗎?”
裴子安的脾氣并沒有好到讓他在這種時刻也能保持風度,回完這一句他就把微信關了。
今天發生的種種在他腦海中不斷閃現,渡渡鳥再一次用它的愚蠢證明了滅絕是理所當然的結果。裴子安又想把自己埋起來了……
這時候丟在一邊的手機屏幕再次亮起,白眉黃貓的頭像發來一條信息:“明天有空嗎?”
只是一句話就讓那只愚蠢的渡渡鳥所有的心理建設全然崩塌,再次自投羅網:“有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