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六點,裴子安到了餐館,見到了楊鵬妻子介紹的女同事,對方是位嫻靜溫柔的女性,外貌與氣質都給人一種詩意。
她自我介紹說她是某重點高中的語文老師,名叫于婉秋。裴子安有種果然如此的感覺,并稱贊她人如其名,溫婉如秋。
兩人邊吃邊聊,氣氛倒是很融洽,于婉秋對裴子安的工作很感興趣,興致勃勃問了他好些問題。
裴子安樂意和人聊這些,不緊不慢地和于婉秋交談起來,兩人還約定了周末帶于婉秋參觀省博最新的展覽。倒是這家知名餐館的招牌菜,因為客人聊得投機,反倒受了冷落。
晚餐結束后,兩人去不遠處的江邊公園逛了逛。初秋的夜晚,氣候總是爽朗宜人,夜空中瞧得見幾顆星星,綴在梧桐葉間,又亮又遠。
陌生男女在初次獨處時,總不免有些尷尬,不過大概是今晚的夜風叫人沉醉,又或是裴子安清雋的氣質讓于婉秋心生好感,她不由放松了心情,說道:“我還以為做文物修復工作的,大概不太愿意說話呢。原本想著今天我要主動做厚臉皮了,卻沒料到裴老師還挺健談的?!庇谕袂镎f完才發現這話似乎有些冒犯,不好意思地撥了撥耳后的發絲。
裴子安倒是沒放在心上:“原本是不太愛說話的?!?
于婉秋聽了就笑了,話里話外都帶著些欣喜:“那我是不是可以認為裴老師覺得我還不錯?”
裴子安腳下一頓,不知不覺兩人竟已走到了江邊,濕冷的水汽讓他打了一個激靈,他看見于婉秋半低著頭含笑的模樣,心里一陣發涼,像是忽然醒悟過來。他從來就不是主動獻殷勤的人,今晚為何這樣主動,其中有幾分是對于婉秋的好感,又有幾分是想借機忘掉陸博遠,他自己心知肚明。
可是,當于婉秋表露出想要更近一步的意思時,裴子安又猶豫了。如此對待別人的真心,又與當年陸博遠痛快抽身離他而去的行為有何差別?裴子安愕然于他的自私與卑劣,久久沒有應答。
于婉秋捏皺了裙邊的小花,她不是蠢人,對方的猶豫意味著什么不言而喻。她也并非只因為今日一面,就非君不可,不過心里終歸有些惋惜,裴子安長相文雅,說話有涵養,聽同事介紹時也說他一直不肯相親,這次卻答應了,她還以為能有希望呢,現在想來也許是心底早就有人了吧……
之后的路程,兩人都沒怎么說話,反而是于婉秋先開了口表示就此作別,裴子安提出送她一程,也被婉拒了。
臨上出租車時,于婉秋忽然搖下車窗,對裴子安說:“今天就當交了一個朋友吧,周末的展覽還是作數的,那個展我想看很久了!”
“好?!迸嶙影捕紱]有察覺到,自己因為于婉秋的話而松了一口氣。他看著出租車在晃動的樹影里漸漸遠去,不知為什么想起了五年前,載著陸博遠離開的那架飛機,也是這樣慢慢消失在視野盡頭。
每個人都懂得及時止損的道理,除了他永遠在原地踏步,永遠固守著舊事,最終也只能像渡渡鳥一樣,走向滅亡一途……
不知道于婉秋回去之后是怎么說的,裴子安這邊直接和楊鵬說了沒戲。楊鵬的紅娘事業受了一番打擊,這幾天對裴子安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楊鵬在陶瓷組院里的大長凳上一坐就是一下午,探究的眼神一會兒看看小悅,一會兒看看裴子安。
小悅緊張兮兮地跑來問他,楊老師是不是對她有看法。裴子安知道原因,楊鵬估計是月老心不死,以為他和小悅還有什么男女私情,但這些事情不好和小悅明說,他只能去找楊鵬談談。
裴子安一坐下,楊鵬就湊上來問他:“你真不是喜歡小悅才拒絕人家嗎?”
他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真不是……”
“那怎么人姑娘說,你心里有人了?不是小悅還能是誰???”楊鵬嘟囔著,明顯不太相信,他還想再問,糖栗子卻翹著尾巴,落到兩人腳邊伸了一個懶腰。
裴子安沒說話,捏著貓頸子,目光低垂看不出神色。楊鵬瞧他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也不再開口了,給裴子安介紹對象,終歸也是出于好意,若是他真的不愿意,也不能強求。
不過臨走前,他還是有些不死心,扒著門又說:“人姑娘說,約了和你下午看展,你可一定得去??!”
楊鵬說話聲音不小,他一走,原本周圍安靜工作的同事,紛紛探頭露出八卦的神情,小悅這個小姑娘最按奈不住,悄悄湊上來問裴子安:“師父,楊老師說的是真的嗎?我要有師娘了?”
裴子安停了手上的活計,正在上釉的小平筆筆桿敲了一記小悅的腦袋:“只是朋友讓我帶她看展,胡說什么。”
小悅抱著腦袋,長長地“哦”了一聲,反而有種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感覺。
裴子安無奈地搖了搖頭,也懶得解釋了,這種事情從來都是越解釋越糊涂。
雖說他和于婉秋應該是說開了,但楊鵬話里話外的意思,又讓他疑心于婉秋是不是還屬意他,才約他一起看展覽。不過等人一到,裴子安就知道他多慮了,于婉秋這次連妝都沒化,穿了最輕便的衣服就來了,臉上還架了一副框架眼鏡,和上一回見面的形象天差地別,讓裴子安好奇地多看了幾眼。
于婉秋察覺到他的視線,指著眼鏡解釋道:“上次為了漂亮沒戴眼鏡,這次來看展覽,黃公望的畫一副眼鏡我還嫌不夠看呢!”
裴子安也被她說笑了,帶著她往陳列廳里走。于婉秋確實喜歡書畫,念書時還學過國畫,裴子安雖然專精陶瓷一塊,不過也學過中國美術史,大概聊得起來一些。平心而論于婉秋真是個不錯的姑娘,若非他放不下陸博遠,說不定兩人真能發展出什么。
這個念頭只在裴子安心中滑過一瞬,他又忍不住苦笑自己執迷不悟,等下一秒轉過頭,卻恰恰和展廳門口的男人對上了視線。
不知道人生中是不是真有這么多巧合,裴子安在看見陸博遠的這一刻,腦海中想的是,若果真如此,那他一生中的巧合一定多半都系在陸博遠身上。
“好巧?!标懖┻h先開了口,他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的運動衛衣,頭上戴了一頂棒球帽,發尾的小辮卡在帽扣里,看上去顯小不少。
裴子安有些局促地朝他點了點頭,他沒想到居然會在這里遇上陸博遠。陸博遠手上拿了一臺單反相機,裴子安想到對方現在正在拍省博的紀錄片,也許是過來找素材的。
只是今天也太不湊巧了……
陸博遠斜過頭,注意到了一旁的于婉秋,他的眼神輕輕掃過裴子安的臉,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又對于婉秋笑了笑。裴子安的手心因為陸博遠這個輕柔到無法捉摸的眼神,而開始一陣陣發汗,不知不覺間捏緊了褲邊,莫名的有一些心虛……
“這是我朋友,于老師,我陪她看一下展!”裴子安感到喉嚨里升起一股滯澀的濁氣,讓他一時難以呼吸,可他張開嘴,解釋卻比那股氣先一步跑了出來。等他意識到自己說了什么的時候,話已經脫口而出。這樣急切地解釋著一個陸博遠并不會在意的問題,他就像一個傻瓜。
于婉秋察覺出氣氛有些不對勁,尷尬地打著圓場:“既然是裴老師的朋友,不如一起吧?”
陸博遠好似正在發呆,聞言愣了愣,看向一直低著頭的裴子安,輕聲說:“好啊?!?
而后又轉過頭對于婉秋說:“不過我有一個朋友還沒到,不介意等等他吧?”
于婉秋不介意,裴子安卻在心里嘀咕,朋友……什么朋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