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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 行行重行行
  • 大風不是木偶
  • 5552字
  • 2019-10-23 15:25:40

這一瞬間我幾乎想要奪門而出,我不想說。關于申請助學金,關于嚴行為什么打唐皓,我一個字都不想說。我討厭別人知道了我的家庭情況之后露出的那種憐憫與關切兼而有之的神情,那種把自己當做一個富有同理心的能對痛苦感同身受的人的自我感動。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感同身受”這回事,痛苦與痛苦各不相同,然而這個世界上卻有著太多自以為能做到感同身受的人。

“我家條件很一般……我爸生病沒法上班,我媽是公交車售票員,我高中的時候一直拿助學金,”然而我還是別無選擇地開口,“這次評助學金,我本來應該能評上……但是因為有一次違紀記錄,所以被取消了評助學金的資格。”

輔導員問:“是那次被生活部通報的夜不歸宿?”

我:“嗯。”

“為什么會夜不歸宿?”

“我……出去找同學玩兒,”我不知道沈致湘是什么表情,只能在心里瘋狂祈禱沈致湘別說話,“然后住同學家了。”

“然后那周你被生活部通報了夜不歸宿?”

“嗯,但我不知道,”我想起那個白色的小本子,以及當我在本子上看見自己名字時的錯愕,“一直到助學金的名額下來,我才知道我被取消資格了,然后班長告訴我我被通報過,我才去看了生活部的通報記錄。”

輔導員扭頭問班長:“是這樣嗎?”

“是的,老師,”班長點點頭,說,“我們在評審的時候,是生活部的部長跟我說,張一回有違紀記錄,要取消資格。我去看了通報記錄,也確實是這樣。可我當時確實以為,張一回是知道的!”

“老師,”這時沈致湘開口了,“說真的,別說張一回了,我都是剛才跟著你們去看那個通報記錄,才知道有這東西——根本沒人告訴過我們有這個每周通報,而且,通報記錄就寫在個小本子上,掛在他們學生會辦公室門口,我們普通學生誰沒事兒去學生會門口晃?”

輔導員嘆氣:“所以你們寢室都認為是唐皓向生活部檢舉張一回夜不歸宿?”

沈致湘連忙搖頭:“我可沒這么說啊,但是……”他頓了頓,略微壓低聲音,“我們生活部部長是個女生對吧?張一回夜不歸宿,肯定是有人告訴她的。我們寢室,嚴行打了唐皓,那應該不是嚴行,所以只剩下唐皓和我。”

沈致湘聳肩:“老師,我直到今天才知道,張一回評助學金的資格被取消了。”

輔導員抱著手臂想了想,說:“沈致湘,你和金曉怡先出去等會兒。”

輔導員把我帶到更靠里面的一間辦公室,輕聲說:“張一回,我都打算睡覺了,被這事兒叫出來,”她笑了一下,指指自己腳上的拖鞋,“鞋都沒顧上換。真是嚇我一跳,我在這學校讀了六年書,然后留校當輔導員,這是第七年了,就見過一次男生打架的事兒,那兩個男生是情敵。”

我連忙道歉:“老師,因為我的事兒給您添麻煩……”

“不,這就是我的工作嘛,”輔導員說,“我是想告訴你,打架,當然是很嚴重的事情,尤其你們都是成年人了,你們必須為自己的行為負責。但如果真的有學生干部利用自己的權力損人利己,那我們學院是絕對不容忍的,并且這也不只是你們學生之間的矛盾,這件事涉及到國家助學金,這是非常嚴肅的一件事,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我說:“我明白。”

“那你告訴我,你知不知道是誰把你夜不歸宿的事情告訴生活部的?”

我沉默兩秒,搖頭:“我不知道。”

“那嚴行為什么會打唐皓?”

“我……不知道。”

“好吧,”輔導員捏捏眉心,“咱們去院長辦公室。”

輔導員讓沈致湘和班長先回寢室了,我跟著她,上到七樓。院長辦公室有一扇厚實的紅棕色防盜門,輔導員輕敲了兩下,敲門聲很悶。

很快,一個中年女人把門打開。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很寬大的木質辦公桌,桌前坐著個穿黑色西服的中年男人,有些胖,也有些禿頂。

“劉院長,這是張一回同學。”輔導員對中年男人說。

“啊,好,這么晚了,你也辛苦了,大家都坐吧。”院長指指辦公桌旁邊的一排沙發。

然后我就看到了站在角落里的嚴行。

他站在墻根的一大盆觀音竹旁邊,身姿筆直得就像那暗綠色的竹子。他的頭發亂糟糟的,好幾縷碎發擋在眼睛前面,我看不清他的眼睛,但清清楚楚地看見他緊繃著的嘴唇,那線條幾乎透著肅殺之氣。

“唉,”院長嘆氣,對嚴行說,“你也坐吧。”

嚴行坐下。

我們兩個分別坐在沙發的最兩端,中間隔著輔導員和剛才開門的女人。

“嚴行,你說你打唐皓是因為他針對張一回,取消了張一回評助學金的資格,”輔導員的語氣比剛才嚴厲了很多,“但是連張一回自己都不知道是誰告訴生活部他徹夜不歸的事。”

我默默攥了攥拳頭,在心里不斷告訴自己,冷靜冷靜冷靜……嚴行不會那么沖動的……

“是生活部部長自己說出來的,唐皓找到她,向她舉報張一回夜不歸宿。”嚴行平靜道。

“到底是不是唐皓,這個呢有待核實,”院長發話了,“但張一回是確實違反了校規校紀,唐皓不一定是針對他呀,可能是張一回影響唐皓休息了,是不是?你不能因為這個就說唐皓在針對張一回。”

我的心一下子懸起來,我一遍遍默念,嚴行,別說了,別說了,別說了——你已經動手打人了,沒必要再在另一件事里把自己搭進來!

“那天晚上張一回夜不歸宿,是因為,”嚴行停了一秒,然后不緊不慢地繼續說道,“我在外面喝酒喝多了,他去接我。”

我想,完了。

“那天晚上我們兩個都夜不歸宿,”嚴行說,“唐皓為什么不舉報我?”

輔導員扭臉看了看我,但沒有說話。

“我說的都是真的,我們寢室樓門口有監控,樓道里也有,可以去查。那天我先走,晚上十一點左右打電話給張一回,讓他去接一下我。那天晚上雪下得很大,我們兩個就沒回學校,在外面住了一晚上。”

“我今天才知道張一回沒評上助學金,我有個同學認識生活部部長的朋友,聽部長朋友說,當時是唐皓找到部長舉報張一回夜不歸宿的,唐皓是學生會主席,他特意叮囑部長,要通報張一回。”

院長和輔導員面面相覷。

“這些事情肯定還要再核實的,”這時中年女人開口打圓場,“院長,這么晚了,您明天不是還要去上海開會嗎?這樣,這事兒就交給我和小胡吧,您看怎么樣?”

院長皺眉道:“要不是我今晚正好加班,還趕不上這事,打架要嚴肅處理,助學金的事情更要嚴肅處理。”

“是的是的,”女人連連點頭,“一定都會嚴肅處理的。”

輔導員也跟著說:“劉院長您放心,我們肯定會負起責任,把這件事到查清楚的。”

此時已經十一點過,院長走了,女人——原來她是教學秘書——也走了,輔導員疲憊地對我和嚴行說:“你們兩個明天上午八點半到我辦公室。唐皓今晚睡在校醫院。”

嚴行這時才露出些愧疚的神色,說:“麻煩你了,老師。”

“唉,我們那會兒上學,哪來這么多亂七八糟的事兒啊,搞不懂你們這些孩子了。”輔導員嘆道。

再之后,輔導員騎著電動車走了。

夜深人靜,校園里變得空曠。我和嚴行站在院樓樓下。

“你為什么打他?”我忍不住質問嚴行,“你打他你撈得著一點好處么?”

“因為你,”嚴行低聲說,“給你出口氣。”

我無奈地反問:“這能解決問題嗎?”

嚴行不說話了,低著頭站在我面前。半晌,他說:“我就是不想看你被欺負。”

多感人的理由啊,不想看我被欺負。可你知不知道,因為你那憤怒的幾拳,學院里的老師學生就都知道了張一回家里很窮,張一回沒拿到助學金,張一回是個懦夫要靠別人幫自己出氣。

我簡直不知道該說什么,人與人的不同,就是這么血淋淋。像嚴行這種衣食無憂的人,當然是想伸張正義就伸張正義,他不會明白對有些人而言,尊嚴比正義重要。

“說到底,是因為我,”嚴行的聲音越來越小,語氣也變得柔軟,“那天晚上你去接我才會……夜不歸宿。”

我煩躁地說:“這是兩碼事,助學金沒了就算我倒霉吧。”

“你別去兼職了,太辛苦了,”嚴行的手輕輕攥住了我的手臂,語氣近乎懇求,“我把助學金的錢補給你,行不行?”

他的話讓我愣了幾秒,然后我心里涌起一股巨大的恥辱感,最低檔的助學金是兩千塊錢,兩千塊錢,我要冒著寒風奔波很久很久才能掙來。

而對于他,不過是揍唐皓幾拳,不過是,一句輕飄飄的“補給你”。

18、第十八章

我忍了幾忍,終于把那股怒火吞下去。我掙開嚴行的手,干脆道:“不用。”

嚴行看著我,目光和我一相觸,卻又躲閃開去,他急急地說:“我沒有別的意思,一回,我就是……”

你就是可憐我,對嗎?你就是覺得張一回對你還不錯,所以想抬抬手指幫個小忙,對嗎?

“我知道,”我打斷嚴行,“真的不用,謝謝你的好意。”

嚴行:“我——”

“唐皓的事兒,別再鬧下去了,”我繼續說,“對咱們兩個誰都沒有好處。我那天確實是夜不歸宿了,學院要取消我的評選資格也是合情合理。”

“那就讓唐皓這么欺負你?!”嚴行的音量陡然拔高,“他是什么東西也敢——”

“我又是什么東西?!”我吼道。

嚴行被我吼得身形一顫,不說話了。

“我就是個普通學生,嚴行,我家里沒錢也沒關系,你說唐皓針對我,因為他沒舉報你,你想過為什么嗎?因為你不用評助學金啊!”我感覺腦門一裂一裂地疼,空曠而安靜的冬夜里,我被自己的聲音震得心跳加速,“我就想當懦夫?我就想任人欺負?我要是像你一樣打了唐皓我是不是要賠錢?我哪來的錢賠給他?!”

我吼完,大口大口喘粗氣。

嚴行愣愣地看著我,表情是明顯的錯愕和慌張。他不說話,就這么愣愣地看著我,甚至不敢像剛才那樣來抓我的手臂。

我有點后悔了,嚴行畢竟是好心幫我。

“我沒有怪你的意思,我就是,不知道怎么和你解釋,”我疲憊地抹了把臉,“你也太讓我……措手不及了,其實沒必要,真的,嚴行,我知道你為我好……但沒必要這樣。”

“……對不起,張一回,對不起,”嚴行忽然上前一步,伸出雙手抱住我,“我就是想對你好點,我們不是朋友么。”

他把臉埋在我的肩膀上,聲音又悶又小,像從我身體里發出來的:“我們好不容易才和好,我不知道該怎么才能讓你……高興一點。”

這個人。我簡直沒辦法了。忍也忍不了,脾氣也發不起來——像是我欺負他一樣。

“好了……我沒怪你,”我只好拍拍嚴行的背,“真的。”

嚴行松開手,垂著眼不看我,路燈的亮白色光芒落在他的下巴上,我看見他抿著的嘴唇,那樣子像只委屈巴巴的小狗。

“走吧,回寢室了,”我說,“挺晚了。”

嚴行跟在我身后,走了幾步,又小聲說:“張一回,咱們和輔導員說說,換個寢室吧。”

“咱們?”我無奈地回答,“兩個人一起換寢室?你覺得輔導員會答應嗎。”

嚴行又不說話了。

回到寢室時,已經熄燈了。我輕輕打開門,就見沈致湘還坐在書桌前,桌上亮著他的充電小臺燈。

“我以為你倆今晚回不來了呢!”沈致湘站起來,看看我,又看看嚴行,有些緊張地問,“院長他們沒怎么你倆吧?”

“沒,”我說,“就說事情要繼續調查。”

“哎,那就好,那就好,”沈致湘坐下,忽然爆了句粗口,罵道,“唐皓也太他媽陰了,我就不懂了,都是一個屋住的,誰也沒得罪他,他干嘛要針對你呢?真的是當了官沒處顯擺了?”

我搖頭:“我也不知道。”

這時嚴行開口了,一改剛才的委屈巴巴,語氣十分鄭重:“沈致湘,謝謝你了。”

“呃,不客氣,”沈致湘擺手,“其實我也挺煩唐皓的。”

第二天,我和嚴行一起去了輔導員辦公室。

事情真的調查起來是很快的,生活部部長很干脆地承認,是學生會主席唐皓讓她通報我夜不歸宿。

“你沒核實一下嗎,比如,究竟是幾個人夜不歸宿?”輔導員問。

“唐皓都這么說了,總不會騙我吧,”生活部部長義正辭嚴地說,“而且宿舍樓都是有監控的!”

我和嚴行默默對視一眼。

嚴行滿眼憤怒,而我則只感到無力。可能兩三千塊錢對他們來說實在不算個錢,所以也不必核實什么真假,主席發話了,那就通報——記個名字而已。

輔導員走出辦公室打電話,沒一會兒回來了,說:“嚴行,唐皓的爸媽過來了,要求見你家長。”

嚴行淡淡地說:“我爸早死了,我媽不在國內。”

輔導員和我都嚇了一跳,半晌,輔導員說:“那你有什么可以對你負責的家人能來么?你打人,雖然事出有因,但根據我們學校的規定,還是要請你家長來的。別的不說,現在你要賠償唐皓,你家長不露面不行。”

嚴行皺起眉,不說話。我在一旁暗自心驚肉跳,不受控地想,原來嚴行他爸早已經去世了?怪不得之前他說起蘇紋父親的事情,那么冷漠……原來是因為……他沒有爸爸。“早死了”,大概是去世很久了。

霎時間我心里難受得要命,我想起當時嚴行一遍遍地向我道歉,那時我想這是夏蟲不可語冰,嚴行這樣衣食無憂的大少爺怎么會懂我爸和我家受到的苦。

可真相竟然是這樣么?

我又想起嚴行從沒給家里打過電話,他媽媽在國外——那也就是說嚴行在國內是無父無母的,怪不得他不給家里打電話。周末和節假日,在我回家的時候,嚴行能去哪呢?

我心里一陣酸一陣疼,莫名的情緒漲滿胸腔,心尖上好像被蜜蜂狠狠蟄了一下。

“我……舅舅在BJ,”嚴行說,“他可以來。”

“好吧,那也行,這個賠償問題呢,等你舅舅來了,再和唐皓的家長協商啊。”

嚴行點頭。

很快我見到了嚴行的舅舅,一個穿著筆挺西裝的中年男人,略微發福,寸頭。

“胡老師,啊,您是胡老師吧?您好您好,孩子給您添麻煩了,哎,真是太不好意思了!”嚴行的舅舅和嚴行完全是兩個極端,他十分熱情,看上去也十分通情達理。

“不麻煩,我們輔導員就是解決學生的問題的,”輔導員有些為難似的,沖他笑了笑,“剛才我在電話里也給您把情況說了,現在那孩子還在校醫院住著,他爸媽過來了,你們兩方家長肯定是要協商一些賠償的問題——雖然就是皮外傷,但該做的檢查還是得做。”

“沒問題,沒問題!”嚴行的舅舅使勁兒點頭,“賠償不是問題!我們家嚴行,這孩子嘛,脾氣比較倔……我們家長肯定會好好配合您工作!您說怎么解決就怎么解決!”

輔導員客氣道:“那就太好了。”

嚴行的舅舅:“應該的應該的!只要這事兒能好好解決,別影響孩子以后的學習生活,那就行!”

嚴行略微低著頭,一動不動地凝視著腳下的瓷磚。那樣子就像他舅舅和他是陌生人。

輔導員讓我先回去上課,我只好先走了。臨出辦公室前我回頭望了一眼,正好和嚴行對視。他的目光像此刻他的人一樣有種微妙的疏離感,這目光讓我心頭一緊,總覺得好像嚴行和屋子里的他舅舅也好輔導員也好都沒有半毛錢關系,他只是望著我,無聲地,請求我把他也帶走。

但我只是這樣想一想,嚴行什么都沒說,我也什么都做不了。

中午,嚴行沒回寢室。

下午上課時,沈致湘在QQ上給我發來消息:我聽說嚴行家賠了唐皓一萬五,我操,怎么這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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