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里,還是漫天的大火。
它吞噬著一切,狠狠地燃燒,就連大雪連天也不能將它熄滅,反而被它帶著一起鋪天蓋地。
在這西山頂上,并不能看見遙遠的瑞京城,可是我能想象出那凄厲的火光將夜照亮;血色的風把西陵的王旗撕裂;笑如曇花的她,在一轉眼間凋謝。很多時候,我都會想:我為什么還會活著?我的卿卿已然逝去,說好要與子偕老的我卻茍活于世。
我終日渾渾噩噩,分不出白天黑夜,也不敢入睡,一閉眼便是卿卿在火光沖天里的決絕模樣。
我不知道她是否還活著,可在那樣的情況下,幾乎沒有人能生還。
一個月的時間過去,前往瑞京打探消息的人終于回來。
他說,瑞京的大火燃燒了七天才落幕,帶走了繁華,帶走了大雪,也帶走了西陵的氣數。
那我的卿卿呢?我急忙追問。
他卻只是看了我一眼就別過了臉龐,我聽見他說,沒有任何消息。
沒有任何消息就已是最好的消息了。我想。
他說,念影也還活著,住在大巫的府上,只是,斷了雙腿。
……我并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念影,是我一母同胞的妹妹。若是在一般人家,有個妹妹絕對是我最高興的事。而生于皇室,親情就顯得極其廉價了。
或許是我一出生就是太子的緣故,我對念影并沒有太多感情,就算,她是我的親生妹妹。
母后曾告訴我:生于皇室,感情就是我最大的弱點。所以為了不讓我有任何弱點,她從不與我親近,自然也不許念影與我親近。
曾經的我,一度冷漠到無喜無悲,殺人如切菜一般容易。直到遇見卿卿,我才明白,何為喜,何為悲。
她的笑容,是我一生的奢望,也是我一生的守候。
她曾說我溫潤如玉,是為謙謙君子,那我便做這謙謙君子;她曾說我干凈如梨花,我便以梨花熏衣,做她眼中不染纖塵的謫仙。
所以,那些妄圖將我的骯臟帶到她眼前的人,都以他們的生命付出了代價。
她說,少白便是小白,我之姓乃她之名,如此,她便贈我一名為宋小白,與她同姓。念影是我妹妹,與她相見恨晚,便喚作宋小晚吧。
后來,晉軍來犯,我在成親前夕出征,承諾她會在瑞京城里為她舉辦一場盛世的婚禮。
然而我終究還是食了言,我還在邊關時,晉軍就已攻入瑞京。我回了城所見的只有漫天大火,我找了她很久,但沒有找到。最后,我暈倒在大火里。再醒來,已是身處西山,與瑞京有著千萬里的距離。
得知她還活著,我有了活下去的動力。我以十年籌謀,換來與大晉一戰的機會,我的軍隊與大晉勢均力敵,不分勝負。
最后,我們講和。我不再想當皇帝,所以我只要瑞京城,我只做這一城之主,江山之主,仍是大晉。
可是,我并沒有如愿以償地與卿卿成親。
開春時節,大晉撤出了瑞京城。臨行前,大巫給了我一封信,是念影寫的。
她說,卿卿死在了十年前的大火里,就葬在瑞京城外。
那一剎那,我覺得這個世界對我充滿了惡意。
束起發冠,梨花熏衣,我一步一步走向城外。她所在的地方,雜草叢生,我的手撫上她的碑,所有的蕩氣回腸都化作了若有似無地輕聲嘆息。
“卿卿,我用了十年才找到回家的路,可是為什么,家里沒了你?”
我想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可惜,執手之后,與子分離。
后來,我只能一個人,守著我們兩個人的地老天荒。
…………后記……………
遠黛青山,山青黛遠斂眉間。新人舊酒,酒舊新人又。
誰人佳話,執手相攜老。幾度是,長籬天涯,獨守一白頭。
————《點絳唇·執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