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眠兒。這是我第一次找面人師傅捏小人。往日里每回經過，我都要在他的攤子面前看上一會兒，但是今天，我終于，終于可捏出這個，屬于我和你的小面人了。

在這個小鎮，原來已經呆了十來年了。

已經二十年了，這么快就二十年了嗎？不知不覺的，就這樣過去了。

開始那幾年，我也到過很多地方尋找。還幻想著能不能在那個小鎮，或是那條道上，遇見他們。后來慢慢才明白，一點都不現實。這世上這么大，要是已經斷了緣分的人，恐怕是一生都不會見上一面了。

接下來的人生，我都努力著，努力學著去生存，努力按照她曾和我說過的，外面世界美好的模樣去活著。

我學會了畫眉，學會了掙錢。

學會了挑揀，學會了偽裝。

雖然此生不知還能不能見到她，但我至少要按照彼此約定過的法子活著。

“眠兒，你知道嗎？他今天和我說，原來外面的姑娘，會把彩色的花瓣碾碎了，蓋在指尖，染成桃紅的樣子。還有還有，大街小巷里，有捏泥人團的師傅，他小時候，捏完還吃了進去，哈哈。好有趣啊！”

“吶，還有那么一口泉眼，里面都是滾燙的巖漿，如血色一般，人掉進去，瞬間就會灰飛煙滅。還有一種樹，將其點燃，瞬間引得流星滿天，五光十色。”

我們按著她聽來的法子，把花瓣碾碎了染在指尖，和了面團試著捏泥人。

“圣女姑姑，你看我們。染花瓣弄得整個手掌都紅透了，昨日給我娘看見了，她還以為我把手掌給燙了。還有那個面粉團，捏著都不成型，成型了也看不出是個人樣兒。”

“沒事，我們再試幾次。”

“都試了這么多回了。我看方哥哥不是說的大話吧？什么連著地獄門的泉水，燃了能照天的樹，也是假的吧？”

“不會的，他不會騙我的。來我們再試試。”

“眠兒，要是哪天我們能一起逃出族里，我們一起去看看那個地獄泉，一起去看那花千樹。”

“嗯，拉鉤。”

“拉鉤。”

我的世界里，只有圣女姑姑。

這么多年里，也從來只有她。

那天和她失散了之后，我一直在尋找，沒有一天，一刻停下來過。

直到我發現，人海茫茫，想找一個，比找一件物，一處地景要難上太多了。

從此我的人生，都在追尋著記憶里的世界。指尖的桃紅，街販的面人。真的存在，方哥哥沒騙我們。

那吞人的泉眼和漫天的流星，可能也是真的存在的！

來到清水鎮，我才知道，世人說的地獄泉，也只不過是股硫磺泉，那漫天的流星呢？我不得而知。

我改了個名字，設了家客棧，開始漫長的等待，如果你和方哥哥聽過地獄泉的傳聞，一定會來這里的吧？那時你們找了花千樹沒呢？

夢境成真，不用靠墨赭，我真的等到你了。

不，不是你，她只是你和方哥哥的女兒吧。我偷偷給她添上了那顆你眼角的淚痣。

讓我暫時把她當成你。

我忍不住在溫泉里抱著她，忍不住替她染指，忍不住拉著她去捏面人。

圣女姑姑，你看，當時我們想做的，現在都做到了。她說我好看的時候，簡直和你一模一樣的，你還記得嗎？你以前也是這樣捧著我的臉，說我長得好看的。

安慰我……說娘是因為我長得好看，怕我被拐了去才把我藏在后山……

我沒想到你的女兒和你一樣，一樣倔強。

我不想她去找墨赭。

她應該離我們那些陳年舊事遠點，越遠越好！

可是，可是能讓我在這片假的地獄泉，遇到真的你，這難道不是上天給我的奇跡嗎？

我答應她，如果她能幫我找到另一個奇跡，我就把墨赭的事都告訴她。還有…還有……。

面前的這個你睡著了。

我偷偷吻了她。

對不起圣女姑姑。我知道我這輩子，無論是哪個你，都不會屬于我了，請成全我這個做了一輩子的夢吧。

我坐回梳妝鏡前。

很輕很輕的拿出面前的兩個面人，和她們說話。

“至少這次，你們可以永遠在一起。”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