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一派的繁華氣象。

作為世界最大的都市，即使時至深夜，東京依然張揚著它的不凡。但比起一般的游客，作為神明的齊臨夢顯然能感知到更多。

“能聽到——放縱欲望的空虛，疲憊不堪的精神，以及壓抑心靈的悲嘆之聲啊。”

利用神行之術來此的齊臨夢本身只是一個虛幻的投影，他的身體此刻正躺在家中床上。站立在道路中央，車輛行人紛紛與他擦肩而過，人人眉頭緊鎖，行色匆匆。“消費主義所支持的世界，就是用欲望吹出來的泡沫之塔，明明我早就知道……”

即使知道這一切，齊臨夢依然感到不快。他抬頭仰望星空，由于發展較早的緣故密布的高架電線將夜空切成細碎的霧塊，地上的燈光太過熾烈，根本看不到星星。在如此缺乏幻想的世界追夢，該是多么殘酷的自我折磨。

“那么，就讓我為你們的人生，賦予新的樂趣吧。”齊臨夢轉頭喊上如影隨形的魔鬼小姐，“摩里亞娜！”

“能確定這個坐標嗎。”

全身罩在一件影子般的長袍中的摩里亞娜點點頭。

“就在這個位置上空五萬米，打開一個亞空間口袋。”齊臨夢也很無奈。他這個神明乍一看能力十分全面，實則除了對權柄的粗淺運用外并稱不上十分強大，甚至連創造一個“神界”都做不到。所幸魔鬼一族都是玩弄空間的大師，高等魔鬼更是其中的翹楚。

“好的。”

伴隨著魔鬼小姐禁欲系的嗓音，齊臨夢能感受到自己體內的神力向著她的方向流動，加以“許可”后，極為精密復雜的術式便在摩里亞娜的指尖編織而成。幾乎沒有絲毫遲疑，摩里亞娜就精確地完成了他的指令，盡管她的力量來源于自己，但齊臨夢自己來做絕不會這么輕松。

看來自己撿到了一個好員工啊。

“很好，現在我們就有了一個絕對隱秘的活動基地。為了稱呼方便，我決定給基地一號取名為——”

“高天原！東瀛神話中，以天照為領袖的天津神的居所。”

“可以預見的長時間內，這里都將是東瀛超凡力量的源泉之地。盡管現在還只是一個‘口袋’，但我相信在地球七十億愿力加持下，這里遲早能成為真實不虛的眾神之國！”齊臨夢不禁把自己代入了曾經來他們學校做過演講的那些企業家，熱情都快溢出來了。

可摩里亞娜偏偏要潑冷水。“為什么我們需要活動基地，而不是直接在你家打開口袋，開一道傳送門到這里？”她的疑惑并不是假的。

“咳，因為……這也是為了謹慎起見。雖然肉眼觀測不到，但是萬一空間波動能夠被某些科技儀器檢測到呢？這樣的話，這個基地就能一舉多得，既能保證我的本體所在不被發現，又能為即將到來的神話復蘇提供一個解釋。一旦這里成為被研究的靶子，我們舍棄它也無所謂。”齊臨夢硬著頭皮解釋一番。“對吧？”

沒錯，是為了謹慎起見，絕不是因為覺得秘密基地很帥氣忘記了其他選擇。

魔鬼小姐歪著頭似乎沒想通，神色不善。

“真的有必要那么顧慮這些凡人？”在簽訂契約的一刻起，魔鬼摩里亞娜在齊臨夢面前就再無秘密，而齊臨夢也用心靈傳遞了一份關于這個世界的資料給她。不過，盡管齊臨夢出于對家鄉的好感在資料里盡量強化了地球文明，摩里亞娜還是對他的顧慮毫無體會。“以你的實力，即使在我們的世界的也值得敬重。而地球上的文明，恕我直言，”她向齊臨夢微微頷首。

“直說無妨。”

“不值一提。這里的人類安逸得太久了，所謂的權勢者簡直像孩童一樣沉迷于自己的游戲里，即使沒有外力干涉，你們的文明也處于崩潰邊緣。看看你們文明的基礎單元吧——人，脆弱的，沒有任何力量的凡人。狂熱，心靈干涉，疫病，環境變化，任何一種干擾都能摧毀最堅強的凡人。從尖端的科研，到能摧毀世界的核彈，每一個最重要的領域都掌握在如此脆弱的生命手中，你們能仰仗的，只有能將人逼到瘋狂邊緣的精密配合；一旦這種精密受到一絲偏轉，立刻就萬劫不復。”

“這樣的文明，我只能稱之為兒戲。”

“噗。”齊臨夢忍不住笑了。

摩里亞娜似乎也意識到自己的失言，低下頭不再言語。

“我明白你的意思。”齊臨夢正色道，“權力掌握在超凡者的手中才能更加穩定，這點我也同意；但是穩定往往意味著缺乏變通，這兩者不可兼得，就如同兩種不同的生存方式，誰又比誰高貴呢？”

“你好好想想吧。”

雖然口頭上這么說，齊臨夢心中卻是一寒。無論他怎么掩飾，都不能改變現有的人類文明的確以人——或者說人腦作為載體的本質，而這種載體本身是不穩定的、短壽的、難以迭代的。可是，過去的人類有其他選擇嗎？

他想到系統科學的一個理論——人類的任何一個技術進步都會加速環境的崩潰，速率以指數上升，直至毀滅。所幸，現在地球有了新的可能。善用神明的力量與地球世代傳承的文明結合，也許自己將來還能混個救世主當當還說不定。

想到這里他又啞然失笑。誰封我為救世主？自己嗎？

“其實你只是單純膽小吧。”摩里亞娜小聲說了一句，立刻，又因為自己的話而感到心痛。這不奇怪，神使契約已經把對齊臨夢強烈的信仰、服從以及……愛深深烙印入她的潛意識中，永世不變。實際上，現在她還能產生些諷刺齊臨夢的念頭，已經是自我意識堅強的表現了。“可惡——”她為自己的心痛感到憤怒。

一旁思考的齊臨夢自然不可能猜到魔鬼小姐心中有這么多戲，即使猜到他也不會在意，畢竟摩里亞娜已經不可能反抗他了。無論如何，摩里亞娜出手殺他是不爭的事實，對于這樣的她自己不僅沒有報復，反而還等同于在必死的狀態下救了她一命。即使簽下了扭曲對方心靈的契約，齊臨夢也自問并不虧心。

找到一個不會被監控拍到的死角，齊臨夢信手卷走幾片樹葉。下一步，他直接帶著摩里亞娜出現在亞空間口袋之前。神行之術在超凡者的世界并不算多么強大，畢竟神魂離體太遠容易成為狩獵的目標；可是在地球上，齊臨夢可以肆無忌憚。

“請——進。”摩里亞娜咬牙切齒。

亞空間口袋并不像名字描述的那樣狹小，倒像是一個小小的魔界。白骨簇擁著黑鐵的王座，神秘紋路流淌閃爍青光，宮殿穹頂鑲嵌無數寶石，如群星降下光芒。灰紫色霧氣縈繞大殿步道的兩側，隱約仿佛有無限的空間；不過齊臨夢知道，亞空間口袋只有他看到的這么大。

足夠了。

他捧起新摘的幾片樹葉，激活“繁盛”之權柄，心中默念：“催化。”

“裂口女。”

一片樹葉憑空飛舞，落地已化成披頭散發的女子身影。那女子身穿遮住身材的長外套，圍巾和口罩完全護住面部下方，右手長柄剪刀銹跡斑斑。

這就是曾在東瀛瘋狂傳播，一度嚇得小學生不敢出門上學的都市傳說標準形象。

“隙間妖。”

又是一片樹葉，化作灰蒙蒙女子身影。只是那道身影大部分藏在憑空顯現的狹縫之中，只露出兩只無神的眼睛。

“渦輪婆婆。”

乍看普通的衣著樸素老婆婆。

同時還有數道身影，影影綽綽站在大殿中。不過，現在這些“怪異”還只是虛有其表，身體質地和葉子相同，標準的“植物人”。

“然后，是輪回新生。”

權柄催化下，每一次變化都相當于經歷一次輪回。“裂口女需要力量、體質的強化，隙間妖需要不可觸碰的特質，渦輪婆婆則是速度……”使用權柄的同時，齊臨夢也感覺到自己對能力的理解達到了新的高度。

只是摩里亞娜面對怪異們，皺起眉頭。“這些不入流的家伙……”

“別小看它們，入鄉隨俗啊。”在這個時代，都市傳說對人們情感的觸動，恐怕比那些早已是形式化信仰的神明們強得多；況且作為“靈氣復蘇”的突破口，也剛好合適。

齊臨夢一揮手，怪異們就從宮殿中消失，融入東京的夜色里。

“有好戲看嘍。”齊臨夢隨意靠坐在王座上，無視了摩里亞娜“那是我的座位”的碎碎念。

“呵呵呵呵呵呵……”怪笑了一會兒，齊臨夢尷尬地停下，但又意識到這里沒有別人。

“哈哈哈哈哈哈！”

王座之上，陰影之下，絕色女子頸縛枷鎖匍匐于膝前，有蒼白人形笑得如此肆意張狂，

恍若魔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