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小傘。佐伊漫步在安靜的街頭。

雨后初晴的暖陽令人心情明媚，連這十二月的干燥冷氣都顯得不那么糟糕。沾著水珠的草木顯得明麗清新，佐伊留意到遠處的草地上有幾只烏鴉在慢慢踱步，不覺看得入神。她一向喜歡烏鴉，這種鳥類天生氣度不凡，即使獨自默默覓食，也總是要保留著紳士般的矜持，這也正是佐伊所認同的處世姿態。

“嘎，嘎……”烏鴉們忽然拍翼飛起，一陣聒噪不僅引起了行人側目，也嚇了佐伊一跳。這種不顧他人想法，能夠旁若無人表達自己看法的品質，也是烏鴉的特點了。不過，這一點自己也喜歡嗎？

應該是喜歡的。

只是，自己做不到。佐伊一邊想著，一邊更深深把自己的臉藏在傘下，即使天上已不剩多少積云。自小她就不善與人溝通，這種封閉自己的姿態，和沙久耶截然相反：沙久耶用自己的堅定筑起墻壁，而佐伊的姿態更像是埋頭沙子中的鴕鳥。

“明明已經快二十歲了。”

“佐伊小姐，如果以您的成就都要感慨時光易逝，那我們這等庸人可真是無地自容了。”一個渾厚的聲音傳來。

“啊，亞歷克斯，你已經到了啊。”佐伊一驚，想要表現出親切的態度，可是話一出口又顯得十分僵硬。唉，我這個笨蛋。

“您在我的面前，也不用裝什么了。”名為亞歷克斯的高大男子也是嘆了口氣，身為佐伊父親最信賴的下屬之一，年近四十的他也算見證了佐伊的成長，深知這位天才的情商放在初中生里恐怕都難以擠入平均水平。“來到東瀛后出門了嗎？您不會又是整天泡在實驗室里吧，唉……”

佐伊聽到“不用裝”后，眼神亮起來，連后面的話都沒聽進去。“目的呢？”

“嗯？”

“你的目的，我是說，你來的目的是什么，亞歷克斯？”

“啊，哈哈……”亞歷克斯不禁失笑，對了，這就是這位大小姐的本來面目。倒不是她不關心人，佐伊并不是反社會人格或者自閉，但她的思路在常年科研經歷的磨礪下習慣于走直線，連交流都以效率為優先，堪稱不通人情世故的典范。雙十年華卻還是這個樣子，不知是幸福還是不幸……

但是自從佐伊幾乎是以一己之力做出了那項驚世駭俗的成果后，就沒有人敢于提出異見了。或者說，有資格提出意見的那些人都樂于看到佐伊維持如此，做一個專心學術、不在乎自身利益的人偶。一名無私奉獻的天才，這是，多么大的利用價值啊。

進一步想，甚至連董事長都可能懷著類似心思……亞歷克斯搖搖頭，無論如何他只是個下屬，沒資格考慮那位的家事。

“董事長要我帶話來，希望佐伊小姐您能夠回波士頓。”

佐伊低下頭，不安地十指絞緊，但在不偽裝的情況下這已經算是比較好的狀態。“原因呢？”

“有關神明、超能力的事太過復雜，一不小心就會招致災禍，董事長不希望您以身犯險。”

“但是這是已經談好的。”佐伊下意識指向亞歷克斯，這個動作本是無禮，由個子矮小的她來做卻有些可愛，“有關風險的問題我們已經談過了，而且我已經19歲了，可以為自己做主。這不是真的理由，對吧？”

“這……”

“以父親的性格，如果特意讓你帶話，應該還有一個不方便說的底線。亞歷克斯，說出來。”

您也知道是不方便說的啊。亞歷克斯嘆了口氣，說：

“議會那邊對您取得的進度十分不滿，已經對董事長施壓了。特別是我們的總統先生，”他忍不住撓撓頭，“我看沒能把他彈劾下去，真是米國的損失。”

“喔，知道了。”佐伊點點頭，已經陷入了沉思，“但是除了克拉克制藥，他們還有別的選擇嗎？”

“……沒有。”

“就是了。”少女點點頭，似乎釋然了。

“呃，不對，議會那邊已經定了的方向即使董事長也沒辦法改變啊。佐伊小姐您又何必……”

“父親不能改變，但是可以拖延時間。”佐伊終于進入了實驗室模式，這種情況下的她可以不顧忌壓力快速思考，“如果他承受的壓力真的很大就不會讓你過來，而是換作我不熟悉的其他人直接把我接走了。也就是說，可以斷定為還有余地。而且，既然對我的效率都不滿意，接任者究竟會做些什么？”

亞歷克斯沉默不語。

“裂口女的手臂無所謂，但是如果要對葵千夜子小姐或者另一位做些不好的事，以我為主導的實驗室是不會同意的。”

“您……看得很清楚。”

“對吧。”少女已經情緒高漲，目中無人語速飛快，“所以何必掩飾呢，名義上是要規避風險，實際上卻打算用無辜者做實驗，如果她們真的被神明所眷顧的話，你覺得這種行為會被原諒嗎？”

“但是，他們終究會這么做的。”因為人類從不曾真正畏懼過什么神明。人們僅僅，是隨著自己的欲望起舞而已。

佐伊似乎還想說些什么，卻被遠方的呼喚聲打斷。“克拉克！”一身勁裝的希爾快步趕來，未見其人先聞其聲。她笑瞇瞇地走到佐伊身側，“這位是？”

“威廉姆斯小姐，我是代克拉克先生來的，之前也知會過了。”兩人握手后，亞歷克斯感嘆道：“接下來的時間，佐伊小姐的安全還是麻煩您了。”他隱約也了解過希爾，知道這位所謂的軍事參謀曾經的赫赫聲名，有她在的確算得上安心。”

“不麻煩不麻煩。還請轉告克拉克先生，他家女兒非~常可愛，和他自己完全不一樣啊。”

送走了亞歷克斯，返回的路上佐伊又忍不住盯著一只烏鴉看。“希爾，東京這里常有這么大的烏鴉嗎？”

希爾隨意一瞥，卻看不出什么頭緒。“我不知道，話說生物學者小姐也沒了解啊。”

佐伊認真答道，“我是生物學者，并不是博物學者，希爾。雖然我能記得各類烏鴉的特征，但是精確的棲息地就超出興趣的范疇了，世界上是沒有通才的。”

“好好。”希爾忍不住揉了一把佐伊的頭發，惹得她一陣驚呼。黑發柔順，還帶著洗發水的清香。

“話說，克拉克你出門也是一身白衣嗎？”

“啊，對。可能是習慣了白大褂，再穿別的顏色的衣服就很難接受了。”

“嘖。”

兩人并肩又走了許久，希爾再次開口。“可你都快二十歲了吧。個子不高，身材……也沒有發育好，如果不注意點穿著，會沒人愛的喲。”

“我的飲食和生活習慣沒有問題，身材主要由基因決定。對于希爾你剛才的話，我可以理解為‘沒有攝入這個時代常見的過量生長激素真是可惜了’嗎？那么我要回答，我并不覺得可惜，矮一點的身材會降低心臟病的發病率，又不會對智力造成任何負面影響……”明明平時總是吞吞吐吐，一旦涉及到專業卻又滔滔不絕，這也是佐伊的魅力吧。

“話說回來，葵千夜子今年也是十九歲，克拉克。真想讓你見見她，那也是個好孩子啊。”

“我很期待。”佐伊點點頭，有些疑惑，“希爾，我有個問題，為什么一直稱呼我為‘克拉克’，而要我對你以名字相稱？我的名字有什么問題嗎？”

“這個嘛。”當然，有啊。

佐伊·克拉克，壟斷巨頭克拉克制藥的掌上明珠，當她作為生物學天才橫空出世時曾經引發了巨大爭議。不是因為她十五歲的博士學歷，西方國家對天才的容忍度普遍寬松，十歲出頭的博士也并不是新聞；但是這個年紀拿出一項革命級別的發現，卻還是超出了世人的想象。是炒作！是克拉克集團的營銷！謾罵，質疑之聲不斷，但那個名字卻是一度出現就消失無蹤，仿佛幽靈。直到數年后她再度現身于波士頓一家最著名的實驗室，幾位最頂級的科學家為佐伊做出備書。

不可思議。

佐伊·克拉克的名聲由此逆轉，她瞬間成了科學界的巨人、米國英雄，聲望直追華夏的周汝琳。即使以希爾的無所顧忌，也不能不在這活著的傳奇面前有所拘束。

但是實際相處后果然還是會明白，人與人之間的差別，只是單純的活法不同而已。沒有那么多的……

“沒什么，如果你愿意的話就這么叫你，Zoe。”

“哇，不要突然抱過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