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治神宮。作為東京內最大的神社,這里卻與潮流相悖地有些冷清。當古代神話被重提時,后世裹挾著人間權力的信仰似乎就不再那么有說服力,這也是一飲一啄了。在寬闊布滿各色綠樹的庭院內,
“前輩,前輩……”
一名看上去不過十六七歲的女孩氣喘吁吁,穿過白色鵝卵石鋪就的參道奔跑著。不遠的前方,穿著清爽的短發少女聞言起身,隨手將書本放在花叢掩映間,
“怎么了?”
她的聲音和煦,如沐春風。
女孩的臉頰有些泛紅,不知是緊張還是運動的結果:“是你的家人,想要見你……”
短發少女聞言略作思索,隨后點點頭,“到了這種時候啊。”
她拍拍送信女孩的肩頭,“辛苦你了,小彩。這本書希望你幫忙……不,”她立刻改口,神色有些黯淡,“還是我自己帶上吧。”
短發少女將書挾在手中就向門口走去,動作不見多急促,卻格外利落,速度也比常人快出了一截。而名為彩的女孩仍有些懵:
“千夜子前輩竟然,記得我的名字……
“果然好厲害!”
但是當她崇拜的千夜子前輩與等候已久、一身干練裝束的女人會面時,短發少女那滿面的優雅笑容,卻逐漸模糊、變質,成為一種更為混沌的印象。
“千夜子小姐。”女人微微躬身。
千夜子抿緊嘴唇站定,似乎想說些什么,最后卻化作一聲嘆息。
她回望身后的神宮,這個自己生活了六年的地方,一如既往的風平浪靜。
“千夜子小姐。”女人催促道,“我們走吧。”
短發少女點點頭。微笑又回到她臉上,淡而素雅,如同云霧。
目的地并不遙遠,下車后千夜子便在另幾個人的迎接下走進一幢大樓,坐上電梯。體味著許久不曾經歷的眩暈感,少女透過電梯冰冷的鏡面凝視著自己。
嘴角扯出一抹譏諷的笑意。
穿過電梯對面的大門,寬闊的會議室里只有一個身影。
“爺爺。”少女擺擺手,隨意打了個招呼。
老人睜大有些渾濁的眼睛,似乎要把這個許久不見的孫女給看個清楚。當他凝神時,一種久居上位的氣勢油然而生。
只是他畢竟老了。
疲憊地眨眨眼,老人對陪同少女的幾人揮揮手:“你們走吧。”
“可是,董事長……”
“讓我和千夜子,單獨聊聊。”
諾大的會議室,老人坐在居中主位,千夜子也就在側面隨便抽一張椅子坐下。她將纖細的手臂搭在會議桌上,百無聊賴地伸直。而后,用指尖一聲一聲地叩擊桌面。伴隨著扣擊聲,她的目光逐漸銳利起來,但只是低垂著眼簾,并不顯露。
“頭發剪短了?”
“這樣方便。”
而后兩人再次沉默不語。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不知房間中,究竟是哪一方更緊張些。
“千夜子,你應該能猜到我叫你來的目的。”
“嗯,猜到了。”
千夜子抬起頭,坐直身子。依然是那種淡淡的笑,她的目光轉向老人,卻不直接對上。那是不遠,也不近的態度。
老人被這話噎了一下,語氣嚴肅起來:“一周之前,在根津神社發生了某種不能解釋的事,至少這一點是能確定的。”他深深嘆了口氣,有些猶疑的——這對他是罕見的——說,“而且在應對裂口女事件的小組里,也出現了‘巫女’活動的蹤跡。”
千夜子微笑著點頭,她的笑容沒有絲毫瑕疵,卻也看不出任何受觸動的樣子。
“說到巫女,我們葵家直系的唯一一個年輕女孩,就是你了。”
老人說著望向少女,可是看到的依然是不冷不熱的假笑,令他感到一陣憤怒;可是怒火也很快熄滅了,隨即涌來的是深深的失望。
六年了。
一切似乎都沒有變。
“到底要怎樣才能讓你理解事情的輕重緩急。”老人說話時難免帶上了幾分急躁,還因此咳嗽幾聲,“到底要怎么和你溝通,我看你需要的只有命令!我命令你現在去根津神社參拜,立刻!”
千夜子依舊沒有與他對視,只是輕聲說:“我在明治神宮住了六年。”
“不再是了。”
老者冷漠說,“你的東西已經收拾好了,以后回到原本的宅子。”
千夜子把手中書本捏緊。
她早已想到會是這個結果,所以沒讓小彩把書送回自己的房間。但是這一刻……她依然有些控制不住。
她能想到十種辯駁的方式,但辯駁本身也沒有意義。
千夜子能做的,只有沉默。
“你去,還是不去!”
沉默。
老者狠狠一拳砸在桌子上。“你到底想要什么。”他漸漸平靜下來,恢復了以往的氣勢。
“我想要的東西,早已經與你們交流過,如今答案也還是一般,
“我想要自由。”
短發少女倚在椅背上,輕輕的搖擺。
“您與我的關系這么緊密又一定要影響我,實在讓我,
“很苦惱啊。”
“自由?那些生在貧民窟以垃圾為食的窮人有什么自由?在戰亂里朝不保夕的人們有什么自由?為了生計加班加到猝死的社會人有什么自由?”老人的聲音不高,神情卻漸凜,“難道你的生命,就比他們高貴,比他們多了什么?
“因為葵家!
“因為葵家的資產權勢,可以容忍你的任性!所以你愿意住在神宮就可以住在神宮,希望函授就可以進行函授,即使不讀大學,也不用擔心前途!因為有家族支持,即使養上十個你、一百個你,也無關緊要。
“家族不求你回報。
“但是當家族需要你時,力所能及的事,難道不應該做嗎?”
千夜子甜甜一笑,而后說:
“我不認同。”
老人失望地搖搖頭。
“但是千夜子,我希望你明白,以生命作威脅只對家人才有意義。走出家門,沒有人在意你的死活。我還有最后一句話,聽完后如果你還不愿,就罷了。
如果你真得到了超凡能力——那將是通往自由的,最大的捷徑。”
“但,我也沒說過不去。”
老人的視線第一次與她對上——那雙年輕的眼睛中蘊藏的,是令人心折的魄力。
千夜子起身推開椅子,“還有一件事。
“我從沒有想威脅過你們什么。”
試圖平等的提出意見,就是任性嗎?希望通過自己的考慮決定生死,就是脅迫嗎?無數次被人指為任性的千夜子一直覺得……其實每個人都很任性,時而想要把自己的意愿凌駕到他人之上,時而盲目的從眾也好。
不過,這些思緒都不能羈絆住現在的她。
千夜子腳步輕快地走向門口,卻意外地被老人叫住:“千夜子!”
“我聽說,你在神社里很受人尊敬。……果然,我們葵家的人,無論做什么都可以做到最優秀啊。”
少女也只是苦笑幾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