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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庭園悲歌

  • 舊家時
  • 惠雁
  • 5435字
  • 2019-10-24 21:09:37

8、庭園悲歌

春節,對于李家的三個女兒來說尤其成為一種惦記。

北山風俗,已出嫁的女兒不在娘家過年,況且三姐妹各有各的情況,沒有誰能舉家回去陪父母。大哥陳建業素與父親少往來,即便養父母已歸入土多年,但他從來沒有說過要帶妻兒到長平川過個年。李建榮這幾年里舉債周圍的朋友、親戚,就躲著不再回去,只在借錢時才回長平川。建勛已經明言宣布,建榮回他就不回,反正他是絕對不愿意看到建榮,并且要求父母做好協調工作。看見建榮那個嘴臉他覺得惡心哩,建勛幾次在眾人面前這樣宣言。

于是,這幾年里就只有建勛一家回去陪父母過年。開始的時候尚且有正月里三姐妹回去與建勛一家閑談相聚,盡管有所缺憾,但還是很像是個節氣的樣子。

進入臘月,亞妮和辛平安先回了一趟長平川,幫助父母大清掃,做好了年節食品。有時,葉妮也同行,但今年葉妮活兒忙,打算遲些時間再回,或者等正月里和姐妹們一起回,便預備了吃食禮品托亞妮兩口子帶回。

鎮長李小妮一直忙于迎來送往各種政務,其中一項政務已經由市電視臺報道:何莊坪鎮李小妮鎮長積極聯絡愛心企業為韓家溝村30多位60歲以上的老人每人送新年問候,“千葉羅裳”店愛心捐助,專門為老人們趕制了30套新衣,讓他們喜氣洋洋過個新年。葉妮捐贈的新衣全部采用福字圖案仿真絲料子,酒紅的、紫紅的立領唐裝,屏幕上的老人們的確是喜氣洋洋。

小妮直到臘月28晚上方才回去住了一夜。次晨吃罷午飯正在洗碗,突然建勛掀簾進門來,手里提著一箱牛奶,一盒早餐餅,一個透明塑料洗漱袋,進門來順手將行李放在茶幾上,很不耐煩似的回答母親:“不吃,路上吃過了。”

小妮見建勛如此行李簡淡回來陪母親過年,心中已是納罕,并未開言,只是趕緊凈手,倒了一杯茶于幾前。建勛簡淡回答:“我有杯子哩。”說著從洗漱袋里拿出杯子,自己加水。

小妮出外倒洗碗水,見大門口的公路邊停著建勛那輛又黑又胖的霸道車。還好,剛好昨天家門口有車,小妮的紅色奔馳就停在鄰居家門口。瞧剛才建勛的架式,一進門就控制了某種氣氛,竟是父母相見不敢言。小妮想著立刻就走,但又礙于先前與建勛的隔閡,立刻走更讓父母擔心,決定遲一會兒再走為妥。

再次進門,沒話找話問道:“白清蓮和家豪沒回來?”

“忙著哩,正月初二就上補習班。”建勛依舊是簡淡的回答。母親趕緊皺著眉頭補話道:“不回來了不回來,娃娃學習要緊。”她一邊說一邊干脆地揮著手,仿佛是要將萬千煩惱一起揮掉。這樣的干脆是手勢在她是很難得的。

建勛低頭玩手機,眼皮也不抬,就說了一句:“今年都送些什么東西?”父親連忙殷勤地說:“你三姐昨天都準備好了,每家一份,都在閑窯里放著哩。”說著就要去取的樣子。

每年春節期間送族里長輩,親戚的禮品,原先說定是由五姐妹每年輪流承擔,然后由建榮、建勛二人出面送出。才一輪不到,建榮就從建勛公司開除,窮得無顏還家,哪里還管送禮之事。建勛見建榮退出,又見在建榮被開除出公司后,父母和姐姐們明里暗里支持著建榮,要不然他算得見建榮酒醉在家里,一年內就得被迫賣房子,沒想到這房子竟然在六、七年內還未易主。因此也大方退出,只剩下了勉強出面送禮。葉妮體諒亞妮兩口子掙錢不易,兩個孩子上學都得花錢,每逢亞妮備禮便早早備下,免得亞妮為難。

臘月二十九下午,葉妮正要關了店門回家,完成這一年的最后一天經營。突然接到了小妮的電話,開口問她在哪里,要立刻找個地方見。葉妮心里只想著明天就過年了,妹妹還有什么事不能等到過了年再說。

疑惑著,小妮已經進了店門,怒氣沖沖的,把包摜下。葉妮心中萬千的疑惑,只有小心泡茶,等著她一連串機關槍似的發射。

沒發射,一杯茶的熱氣浮到她的臉上,她突然放下茶杯,伏身哭了,是出了聲的哭嚎。

血緣之親,葉妮未知何事,先跟著無端的流淚了:“怎了,你說呀!”

“姐,如果有人侮辱侵犯咱爸,你怎么辦?”

“誰敢侮辱咱爸,爸那么老了,又不礙著誰什么。”

“你就說,你會怎么辦!”

“我早就明確警告過蘇某人:不要傷害別人的父母和孩子,不要動別人的自尊,這是底限。”

“你們都文雅,叫我說,辱父之仇,當殺!殺了他才解恨!”說著又咬牙又流淚。

“小妮,到底怎么了,是誰傷害了咱爸?你說呀!”

“李建勛!”

“建勛怎么了,他不是回去陪爸過年了么。”

“你等我喘口氣,我還是從頭給你說吧,不說真的會憋死我。”

葉妮把妹妹按到椅子上,小妮不住氣地說起來。

“昨天我回了咱爸家,一年到頭的不在家里住一晚,自己心里也過意不去,本打算今天吃了午飯就走,正在洗碗,見建勛回來了,就想著再呆一會兒。

建勛一進門氛就不大對,飯也不吃,只顧看手機。咱爸說起要送咱戶家、親戚家的禮,念叨著大爸家、二爸家、四爸家他們姊妹們先前已送來的禮。建勛聽到四爸家送來的禮,沖口就來了一句:‘四爸家我不去,四爸可不算人哩,那一種子里都沒一個人能打交道。’咱爸僵在那里,一句話也沒了,媽更是怕得氣也不敢出了。爸就把建勛怕成這樣,我心里很難過,趕緊承接敷衍著:‘那四爸家我去送。’

‘你四爸家誰把你怎么了?你就這樣?’媽有心責備,又不敢責備,不過總算咕噥著問了一句。

‘我不想說,首先我四爸就老桿不正,我下輩子都不和他來往了。’建勛激動地站起來。

“好了,趁早送去吧。”爸說著生氣地瞅了媽一眼。

建勛重新坐下來,一拍大腿:‘我就實在搞不明白了,咱家里為什么處處把我當賊一樣防著,什么事都怕我知道?’

‘你這娃,你說的這么話,誰防著你呢?有什么事防著你呢?’父親接話。

‘你給那個醉鬼貸了20萬的事為什么不讓我知道,還特別叮嚀說這事別告訴建勛!’

小妮抹了一下眼,問道:‘建榮貸了20萬,什么時候?我從未聽說這事,姐你知道不?’

“我隱約聽說過這事,好像是夏天的事。”葉妮淡淡道。

“別裝了!”建勛頭也不抬,冷冷地給了一句。

爸聲音軟軟的咯囔著:“不知道是誰說,誰給你說貸款的事別告訴你?”

“清水。”

“清水瞎咯囔哩。”

“你這么交待,清水才會這么說。”

“清水瞎說哩,我什么時候說過這話。”爸急得干咽,耐心解釋說:“春上,建榮說房子不賣不行了,當時賣房價太低,想辦法貸上20萬且支應著,待緩上幾個月房價高一點了再賣。我和你媽一商量,咱給他貸上,人家貸款是為保房子,咱貸款是為賣房子。清水給看的貸了十五萬,我和你幾個叔叔湊了五萬。”

“那現在他把房子賣了,那20萬和利息都還給你了嗎?”

“還了,都給了我。”

“打款的憑據呢?拿出憑據來我才信。”

“沒憑據,他人回來還的,還欠人家的,一并回來還的。”

“你老牙老口說的這話叫誰信呢,背上現金回來還款!”

“他確實是拿回來還的。”

“誰能作證?”

“我就能作證!”

“你給你作證。你笑死人了!”

“我也能作證。我的嫩人!”媽怕得雙手交握在圍裙前打顫顫。

他就像看見一只礙事的狗一樣掃了媽一眼。

‘我給你說,有給他20萬,就有我的20萬。憑什么!躺下喝了幾年酒還給發補貼哩。’

‘我哪里來的20萬么,我的收入你看見哩,我有20萬還用跟清水那兒貸15萬哩!’

“你給他5萬,就有我的兩個2萬5。”

“給你說了,都還回來了。房子已經賣了,這下心盡了。”

“那你給清水說貸款20萬的事別告訴李建勛沒有?”

“我沒有。”

“你沒有!那是清水瞎說你了。”

“你就聽清水瞎說,你就不相信我。”

“我相信你?你敢發誓?”

“我發什么誓?”

“你發誓你沒給李清水說貸款的事別叫李建勛知道,你發誓李建榮把那20萬都還回來了。”

“我發!如果我給清水說了那話,如果建榮那20萬沒還回來,我不得好死!我不是我媽養的!這下行了吧。”

葉妮憤然從沙發上站起來,顫抖著,將半杯茶重重地扔在裁案上,杯了打了個滾,茶全傾。葉妮一時眼里全是淚。

“咱爸雙眼瞪著,眼看著建榮,建榮滿頭上是豆大的汗水,也好像流了淚,說:‘你死了,有你的有好女子、親兒抬埋哩,我就不管了。我回來也不回來。’

姐,我恨得打顫,只想哭,又不敢哭,就靠在桌子邊上眼睜睜看著爸發誓。

爸去拿起一塊毛巾,還在水籠頭上擰了擰,上去給建勛擦汗,建勛一把推開爸的手說:‘我就討厭你們這樣!’

父親也紅了臉,重重地說:‘我就要給你擦!’

‘我就見不得你們這一套,假裝的,假模假樣的!’建榮一把將毛巾從自己頭上扯下來,摜在桌子上。

全場人都愣著,建榮滿頭大汗,又拿起自己的洗漱袋摜在地下,毛巾,牙刷撒了一地,剃須刀摔斷了。他又上去踩了一腳,掀起門簾一甩出門去:“我走,我回長安去。”

爸和媽都急忙挽留。我也走出門去,我盡量冷靜著說:‘建榮,你過了年再走,這都臘月29了,走了人家不笑話。’

‘我不怕人家笑話。我最討厭你們這種好面子!’

‘你有事也不急于這一天,哪怕你明天再走。’我說。

‘我非走不可!’他惡狠狠地,頭也不回。

我當時也急了,拉住了他的小包帶子。姐,我并不是凡事都急躁的人。我很冷靜地說:‘建榮,你是我弟弟,我才留你,你考慮一下是不是過了年再走。如果是我的麻磊將來這么做,我絕不挽留!’

他連頭都沒回一下,一把從我手里扯過提包,氣昂昂地走了,只聽見車子發動的聲音,媽跟出去站在大門口。

我就站在院子,我沒去大門口。

媽軟沓沓的返回來,一進門,也不看咱爸容顏怎樣,劈頭就給了我一句:‘誰讓你呆在這門上不走哩,叫你走叫你走,你就是不走!你不看這難場滿能行哩!’媽為什么這么待我,我是外人,我是多余的?媽這么糟賤我!我心里恨得要死,但爸成了那樣,我能說什么,趕緊倒了一杯水給爸,先讓他把降壓藥吃了。

我把地上的東西都掃了,倒進垃圾桶,又提了垃圾桶去倒在垃圾臺上。

我回來,見爸已經上炕睡了。

媽說:‘你走吧,天下沒人陪著過年的人一茬哩,你好好回去跟你們公公婆婆過年去。’姐,這一路上,眼淚汪的我開不了車,看不見路。姐,我渾身都在流淚,淚水從喉嚨里流到了大腸里。”

葉妮涕淚雙下,唏噓有聲,哭得比小妮還傷心。

電話響了,葉妮接起就說:“我和小妮在做頭發呢,下午不回來吃飯了。”神色如常,冷靜客觀。

姐妹倆沉默著,只是嘆氣。電話又響了,是亞妮低弱到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姐姐你在哪里?”

亞妮更加軟弱無力地說:“姐姐,建榮剛從我這里走了,說不定會到你那兒來,小妮給你打電話了沒?”

葉妮回答:“小妮沒打電話。快過年了,大概她忙,過了年咱們再聚。”

掛斷電話,小妮叫道:“他倒有臉了惡人先告狀。我看他來這里說什么?”

“估計他不會來這里,來了我也不見,說忙。小妮,這事在哪里你都不要再說了!你二姐那里,我找機會溝通一下。我量他的無恥也沒到了要說出他如何逼迫爸的境地,他在你二姐那里肯定說自己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要給建勛一種印象:這事你對誰、包括我都沒提過。”

“為什么?他做下了,咱還不能說了!”

“你記得媽當時說的話不,許多時候你要聽從媽的智慧,話雖急了些,理卻對,家丑不可外揚,你就裝沒看見。”

“我不!我就要睜大眼睛看得清清楚楚,看他如何逼迫、辱沒咱爸,我就要看看這個混帳要混帳到什么地步!

假裝沒看見!我看見了,看得真真的!姐,我現在都不敢讓自己閑下來,一閑下來,滿腦子里都是那小子逼迫咱爸的場面。”

“我知道,我也忘不了!如果是別人,哪怕是哪個堂弟這樣對待父親,我也絕對要當面和他理論,但他是咱爸的親兒子。”

“親兒子,親兒子就這樣對待咱爸,還有沒有一點王法了!”

“建勛也快四十了,確實是不像話,建勛是在社會這個大環境里長大的,不是只在咱家那個小院子里。”

“世道壞了,竟然壞在咱家,小妮,我真恨不得能代替你去目睹這個難場!”

“姐,世道全壞了,我能理解;壞到咱家里,壞到自己爸爸眼前,我接受不了!”

“建勛早就變了,只是沒有想到他變得這么徹底,敢于這么無底限地露骨。”

“辱父之恨你就這么裝作沒看見!你還是我姐姐嗎!”

“我和你一樣不能忍受別人欺負咱爸,可你想想,你是要剜了爸的手足去補爸的心嘛!你若真有孝心,永遠不要在父母面前再提起建勛如何如何,現在,你好好的回家去,過了年,咱和你二姐一起回爸家,就當這事沒發生。”

“就當啥事都沒發生?這事就只能按你說的來?”

“我也不想按我說的來,但還有更好的法子嘛!”

“姐姐,今年年夜飯咱家里只有爸媽兩個。”小妮突然抓住葉妮的手臂使勁搖晃著。

“我知道,不要告訴別人!”葉妮拍著她的背,安慰著。

“姐,他說,爸給他擦汗是假裝的,還把奪過來毛巾扔了。”

“別說了,小妮,忘掉它,別把自己的傷口撕裂給別人看。”

身邊的道德倫理毀壞了,尤其的觸目驚心。有的人,從純凈的嬰兒時期很快就回復只知爭奪食色的動物時期。除了飽暖,衣服在他身上實在是多余,很應該再被一身毛發才合適。

富貴溫柔千里難尋,貧窮粗暴俯拾即是。這是葉妮總也不愿意承認的真實,這是葉妮一直以來想著以絲綢遮掩,長衣垂飾的一種真實。

長平川鎮上,千家燈火,炮聲連天,行人的腳步里都透著急切和喜悅。分分鐘鐘難以捱過的年,總還會是過得去的,時間不會停留在大年夜的那一刻不動。

這個春節,李青川的這個家像突然遭受了一場時疫,一場暗處的洪流,在一聲轟響之后保持了寂滅一般的安靜,大家在各自的角落里暗泣,舔食傷口。春節靜得沒有一聲人語。

直到正月初二,葉妮亞妮同攜夫與子女前往父母家,聚了一天,在長平川的小飯館里吃了點飯。內中只有蘇航久未訪長平川,這次大駕光臨依舊自我感覺良好地說笑閑聊,與辛平安打趣。辛平安便知這位連襟對岳家事是一無所知,這個粉刷匠突然也覺出了這位當官連襟的可憐,大妻姐把他當個傻蛋,亞妮是有什么難處、什么歡喜都第一個告訴他。

李青川的小兒子臘月二十九離開長平川,丟下父母獨自過年的事還是有影有形的傳開了,尤其是家族內部,有來問建勛是怎么走了,省城里有什么急事哩。老兩口只有圓著謊:沒事,回來看看就打發讓走了,丟下媳婦孫子陪兩個老的過年也不行,他們小家團圓要緊,他們老了,人多了還嫌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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