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 落山風(fēng)
- 蘭州大學(xué)學(xué)生
- 2267字
- 2019-11-05 23:08:44
回了屋許彬彬鄭重其事地說:我要振作起來了!
方晴雨看了他那模樣,覺得好笑又繃住臉:你就沒有什么理由不振作你!
許彬彬回了自己的房間,把門緊緊關(guān)上,埋頭苦干去了。
方晴雨扔完了衣服,雜物,房間里清爽許多,她看看時間還早,剛到七點,穿了件外套又出門下樓,直奔小區(qū)旁邊一家服裝店。早就在櫥窗里看到過一件棉綢質(zhì)地的連衣裙,正好還在那里,純正的藍(lán)色底子上,盛開著大朵大朵的白花,圓領(lǐng),大擺,復(fù)古氣質(zhì),店主在那里打包發(fā)貨,電腦和手機上輪流忙著打字,顯然網(wǎng)店生意比現(xiàn)實的還紅火,聽方晴雨問那條裙子,回眼瞄了瞄她:原價兩百,就一條了有點小毛病,六折你要不要。
等拿下來包好時,店主才指給她看:喏,這里有點開線,還有這,不影響你穿,自己撩兩針就行,不縫也能穿,看不出來的。
想不到這位短頭發(fā)顧客毫不挑剔,反而面有喜色,店主一高興差點想干脆一百塊賣給她,還是忍住了,多掙二十也是錢啊。
縫好了那條裙子,方晴雨穿在身上,家里沒有整塊的穿衣鏡,她去電梯里照著自己。看頭發(fā)和臉,跟姨婆有六七分相似,看身材衣服,那就是看熟了的,父母年輕時的親密合影里,正在熱戀的蔣秀娟。
這兩個女人捏合到一起,成了她,而方晴雨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她手機又響,還是那些騷擾信息,也奇怪了,房產(chǎn)廣告之外,還是有那條律師發(fā)來的短信。方晴雨不明白這些騙子是怎么定位客戶資料的,騙至少也該挑出有錢人去騙,發(fā)給她不是浪費時間嗎。
深夜洪家博才回到家,照例輕手輕腳開了門,卻被燈光和短發(fā)的方晴雨嚇了一跳,只見她雙目似要把屏幕盯穿一個洞,在那里苦思作畫。這情景倒也不少見,洪家博不敢打擾她,自己溜進(jìn)衛(wèi)生間洗漱一番換下衣服出來了。衛(wèi)生間和房間里的格局又嚇?biāo)惶耸直銊佑玫臇|西,別的平時看慣了那些瓶瓶罐罐,又是一些過季沒穿的衣服之類的,統(tǒng)統(tǒng)不見了。
家里干凈像被火燒過又拿水沖走了灰燼。洪家博手腳不知道望哪里放,連帶自己也覺得自己是多余的。一股寒意從他腳底往頭頂走,這些天來為了工作忽視她,他不是不知道,可是誰讓她那么大方懂事,他也就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啬盟?dāng)了自己的大后方。這種老實人其實不好惹,萬一激發(fā)了內(nèi)心的倔強,九牛二虎,十龍十象也拉不回來。
方晴雨眼角余光看見了洪家博,但她不想理他,她全副身心沉浸在一個設(shè)計作品里,一直做到三點才完成初稿。渾身散架,倒頭就睡。
夢中似乎又回到了童年時,那時姨婆已是小城前輩,人人尊一聲張醫(yī)生,張老師,小孩子個個叫張婆婆,不過方晴雨知道,最終姨婆是最疼她的,絕對與別人不同。這一點種子算是她童年的亮色,似一束光,照亮了她的生命,不然她四腳著地爬行,不知幾時能知道愛和希望的滋味。
大約只有外婆家的人對姨婆淡淡的,要說有事要她出錢出力,那一定不會放過,但別的么,平時也就是不聞不問。媽媽蔣秀娟也差不多是這樣的待遇,而方晴雨最怕去的莫過于外婆家。
怕兩個牙尖嘴利的姨媽故做關(guān)心地問她爸爸現(xiàn)在怎么樣了,又夸張地嘆息說好可憐的妹娃兒兩個爹都沒有了。這些話像壓路機一樣把小小的方晴雨碾了過去,她為此看不起自己,痛恨自己,卻不敢痛恨說這些話的人,因為,人家是對的,不是嗎?因為,人家是在表示關(guān)心,不是嗎?如果自己竟敢不恭敬,沒有禮貌,那不是好心當(dāng)作驢肝肺,不知好歹嗎?
而舅舅最關(guān)心的是媽媽又收到了什么禮物,不管吃完或者吃不完,他都要幫著吃吃。他三十大幾的人無班可上,反正有三個姐姐可以供養(yǎng)他,怕什么。每天小桌子支起來,坐在樹下來幾杯,暈陶陶的日子神仙都不換。
然而,表姐們罵廢物——罵得就是方晴雨,說她呆呆的不懂玩,丑丑的不會穿,整一個人沒點孩子樣,跟姨婆一樣是個小老太婆,惹人厭。方晴雨就此很識相地縮在角落,能找到什么書就看什么書,有次找到一本兇殺艷情地攤雜志,她也看了一下午。不一定真的看下去了,但肯定逃避眼前的世界是有效的。
她逃了多少年,終于不用再逃了。可以跟這個狠心的世界說再見了,再見就是再也不見,這么糟糕的人生,難道說誰還想再過一次不成。方晴雨的列表第一項就是要回故鄉(xiāng)去,那些她不愿看見又怕看見的人,她必須得見,而且要挺直了腰桿去見。所有人最怕的一件事就是死,而要死的人盡可以什么都不怕!
楊夏風(fēng)忙完了一天的案子,再看看手機,好吧,這位方小姐還是沒有消息,看來他得親自給她打電話了。這種天上掉餡餅的好事,也難怪她不相信,不過他對自己的口才有信心,說服別人是律師的主要工作,何況他毫不懷疑,正常人遇到這樣的好運臨頭,都要大喜過望,那里還需要他多費口舌。
時間不多了,得對老師有個交待,就憑他三十三歲做到了律所合伙人這份本事,從官司里撈人都是常事,何況是在人海里撈一個有名有姓,有個奇特身世的姑娘了。
方晴雨,這名字有點意思,不過等她知道自己成了一大筆遺產(chǎn)的繼承人后,肯定會變得更有意思了。楊夏風(fēng)想著這事,忍不住笑了。他平時表情嚴(yán)肅,恨不得修煉出如刀似劍的氣場,一出庭好鎮(zhèn)住所有人,不過笑起來,臉上平添一份柔和,有點孩子氣。
洪家博看著枕上方晴雨的側(cè)臉,短發(fā)顯得她臉更瘦,睡覺也緊緊地皺著眉,他輕輕地拂過她的眉毛,她眉梢一動,反而皺得更緊了。早知如此,應(yīng)該答應(yīng)她一起去山西看看懸空寺的,不然去了北戴河也好啊,真不該只去了趟香山,雖然有她在身邊,爬山也覺得很開心,不過,他知道自己虧待了她,而且是有意虧待了她,這么長時間,她終于挺不住了吧。
該死的房子,可是不這么節(jié)省,能在這么短的時間內(nèi),就攢出快到了首付的錢嗎?沒有這筆錢,他們倆拿什么成家立業(yè),他憑什么能兌現(xiàn)承諾,給她一個嶄新的家呢?洪家博不出聲地嘆了口氣,他慢慢地把胳膊伸到方晴雨的脖子下面,把她攬在肩膀上枕著,那點沉甸甸的溫暖讓他安心,就這么睡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