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emon把自己獨個兒關在會議室里五個鐘頭以后，Tony再也忍不住了。他小心謹慎地推開門。

還好！他松了口氣。不是一片黑暗！

窗子半開著，夕陽的光線透進室內。Demon深陷在沙發里，矮腳桌上攤開著一本書。

那種陰郁的、冰冷的帷幕像蛇丟掉蛇蛻一樣，從他身上蛻脫掉了。他顯得不再那么麻木無情了。可是，Tony寬慰又擔憂地嘆了口氣，心想，那個女教師和孩子一定觸動了他對葉波心的回憶。

此時，他茫然地盯著前方，處在一種深沉、凝固的狀態中。好像有什么煩惱侵蝕著他，使他的臉變得慘白嚴峻。

“你還好吧？” Tony開口問道。

得到的是一句簡單的回答：“我沒事。”

“你現在看上去一點也不像沒事，” Tony柔和地說道。“哭泣也好，罵人也好，表達出來吧。”

他其實并沒有期望他會真的說出來，Demon不是個會把內心的想法全盤托出的人。但是這次他卻讓步了。

“你知道那天在醫院，我都說了什么了嗎？”他深邃的目光仍舊筆直地看著前面。“我在想，要不是我那些話，葉波心也許不會……那一刻一定是魔鬼攫住了我。不，我沒有理由為自己辯護，我永遠無法寬恕自己。”

“不要這樣，Demon，自責的負擔太重了，你會承受不住的。”停頓了下，Tony接著說，“我們都知道那是個意外，不是你的錯。”

“不，只應該讓香氣留著。”

他突然說了這么一句讓Tony費解的話。這是他剛才讀了安娜給他的那本書時驀然醒悟到的。

無悔就不會有悲傷。為什么他沒能早點明白這一點？應該只讓玫瑰的香氣圍繞著他，有她就夠了，為什么他要期望同樣的回報？把因此而引起的痛苦再轉加到她身上？無悔就不會有悲傷。

“我是不是應該知足了，她已經給了我太多。”

Demon最后說道。然而嘴上這么說，心里卻很明白：他永遠不會知足、不會釋懷了。

如果一個人活著沒有另一個人能分享喜悅與悲傷，沒有那個深愛的人陪伴在左右，他就只是一具行尸走肉而已。

陽光依舊會普照，黎明還是會一天接一天地到來。人依然能從磨難中煎熬過去。這個世界照常運轉，可是，沒有葉波心的世界，不能稱之為世界。

當晚，Demon又一次坐在“初見”酒吧里。這里的客流比以往少了很多，有時甚至有些冷清。這絕對算不上是豪華氣派的酒吧，但他每周都會如期而至，并且總是在星期三出現，因為在這天晚上，會有一場舞蹈演出，女舞者是刻意模仿葉波心跳的。

節目開始了。在舞蹈出場前，還有幾位駐唱歌手輪番獻藝。

在影影綽綽的光線中，人們可以看到他兩手交叉放在膝上，閉攏著雙眼。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演唱者的歌聲太動聽，讓他的耳朵著迷。然而暗中觀察的人后來發現，只有當熟悉的舞曲響起的時候，他才緩緩睜開眼睛。

Demon從酒吧走出來時，已是深夜。五月的天氣，白日雖溫暖和煦，夜晚卻仍有些微寒，尤其當今晚起風的時候。

他把車停靠好，步出車外，就在這時，聽到一聲貓咪的叫聲。

Demon突然停住了腳步。

他朝發出聲音的方向望去，在一片灌木叢里有一道閃動的身影。

緊接著，像是非常膽小害怕似的，這只貓咪驚慌地以最快的速度在他面前一躥而過。

Demon疾步上前，在不遠的車輛底下，找到了她。

貓咪哆嗦著發出痛苦的聲音，一邊蜷縮著身子瑟瑟發抖。Demon不禁心頭一顫。一種直覺告訴他，這正是他丟失的貓。盡管皮毛的顏色已變得枯黃粗糙，且掉落了很多，可是那雙眼睛——綠色的瞳孔，摻雜著金色的裂紋；在光線下，又變幻出不同的色彩——他不會看錯。這只因他的疏忽跑掉的貓咪，奇跡般地找回了家。

Demon小心地抱起她，貓咪乖巧地貼在他身上，天鵝絨般的貓爪觸在他的肌膚上。她一面不時地想要舔他的手，一面哀怨地聲聲喚著：“喵——”，顯然是餓了。

一種內心被填滿的溫暖交織著悲傷酸楚的感覺，一起涌了上來。

他輕柔地懷抱著他的貓，一遍遍地叫著：“Max，Max，Max……”，用葉波心的英文名字稱呼她。如果世間真的存在魂魄的話，她會知道有人依然牽掛著她。她的生命離開了，他卻把葉波心的名字留在了這個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