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里，秦夫人皺著眉頭端詳著墻壁上的一幅女子畫像。

畫像是自己的兒子秦遠所作，早先她也是見過的，說是他夢里的人物。她還說笑著兒子倒是真會生夢，姑娘的模樣長得也真是清秀。

先前城里有些傳聞，相熟的婦人也和自己談論過兒子的這幅畫像，她也只當是件添趣的事兒。可后來相詢問的夫人越來越多，老爺生前的知交好友也特來關切。她便開始有些擔憂了，再想起兒子幼時的病癥，到如今也并未完全治愈。他這生夢和常人可大不相同，莫不是真要應驗，生了瘋癥不成？

今日在縣爺府上，那曹楊氏一番話語，此時回想，心緒更加難以平靜。

秦遠從門外走來，身后的婉兒行了禮，便退到門外候著。此時的秦夫人回過神，回頭看著秦遠仔細打量了他一眼，又回轉過頭繼續(xù)看著墻上的畫。

秦遠看著母親臉上的氣色有些沉郁，想來真的遇到了什么煩心事。細細想來，父親很早就已離世，留下幼時的他和偌大的家業(yè)，需要母親一手支撐，也委實艱難了些。

“娘，您現(xiàn)在還會想念父親嗎？”

秦夫人神情頓了頓，過了許久才回答。“偶爾，會有一些吧。”

“這么多年了，也沒一個人幫襯您，娘一定很孤單吧。”

“娘親不是還有遠兒陪伴我嘛，又怎么會覺得孤單。”其實，聽得出來，她的語氣有些躊躇。

秦遠怕她想起難過的事，便叉開話題問道“娘找孩兒是有什么事吧？”

秦夫人轉過身看著兒子，似是在想怎樣措辭，她示意的望了下墻上的畫像。“你這畫，我看還是拿去燒了吧，畢竟不是真實的人物，你每天看著怕是忍不住有些奇怪的念頭，你要知道你父親當年…莫不是連你也...”

秦遠無奈的笑了笑“娘啊，莫不是您也不相信孩兒，同那外面?zhèn)餮缘哪菢右詾楹褐藟趑|，生出了癔癥？”

秦夫人看他說話的神態(tài)輕松，又想來，平日間兒子除了性子淡了些，不太與人言語，但也沒做出什么出人意表的事情。神魂看來還是清醒的。心情便也有些舒緩了。

“娘我也知道傳言不可信。幼時起，每到月圓，你便不能好好的安寢。即便睡了，也是說些莫名其妙的言語，哭的像個淚人兒似的。醒來之后，頭痛欲裂，神志不清。問你，你也說不清楚，只道是做了場噩夢。究竟夢到什么，你又說你都不記得。若不是后來遇到了那位道長，讓我用那來生石的玉佩克制了你的病癥，還不知道你這些年該怎么熬過來。兩年前，你又作了幅畫，說是夢里一直出現(xiàn)的女子。我也當你是玩笑話，心里想著是不是我家遠兒長大了，真是看上了城里哪家的小姐。我還等你哪天跟我坦白，我便托個媒婆幫你娶了這門親。這些時日我也聽說城里姑娘拿你那畫比對了很久，也沒有找到正主。現(xiàn)在看來那女子真是你夢到的了。”秦夫人嘆了口氣。

“這件事情本來就不太尋常，再一聽那幾位夫人傳說的離奇，娘親真是怕你萬一得了臆癥，像你父親那樣離開我，那可叫我如何是好！？”

秦家老爺當年據(jù)說貶官從商受了刺激，患下重病。后兩年更是得了臆癥，有大夫上門問診，也推說沒有患病，是犯了罪孽。臨死前還吵嚷著要去贖罪。這件事當初懷遠城也是人盡皆知的事情。也不怪大家對秦遠有這樣的傳言。秦夫人也是害怕他遺承了父親的病。

秦遠看到娘親似是勾起了不好的回憶。準備上前安慰。卻看到她徑自走到了書桌后坐下。

秦夫人神情有些猶豫，她看著身前的兒子“今日我聽到曹楊氏和我說了一件京城的傳聞，思前想后，覺得還是不該瞞著你，你聽到情緒不要太過浮動，先聽我把話說完。”

秦遠瞧娘親這時提起曹楊氏，莫不是她又犯了什么迷糊。哎，莫不是這犯的迷糊還與自己有什么干系不成？怎么又扯到了京城的傳聞。

“前些日子，你的那副畫像傳遍了整個懷遠城，曹楊氏看到畫像打算找到了畫中的正主好來與我們家說媒。結果后來你又傳出了作的畫是你臆想的人物。坊間里都說遠兒你愛上了夢里的姑娘。這事情大家都當成了戲話，都說是你生了妄念。可是曹楊氏卻當了真。”

“她身旁有個丫鬟剛來這懷遠城不久，她說七年前還在京里幫人紡布，聽聞了一件奇特的事。元和十四年有位葉家小姐方才六歲，每到月圓的夜晚便會做些奇怪的夢，說些莫名的囈語，每回都是痛哭著醒來。之后便有些癡呆發(fā)愣，家里父母親掛念，找來京里有名望的大夫前來看診，仍然不見起效。也幸好每月就病那一次，平日里人也健康無礙。”

元和十四年，那時秦遠正好七歲，也就在那年的中秋夜，他第一次生了那些夢境。聽到娘親的話，秦遠的心里有些激動莫名。

“十歲的時候，這位葉家小姐有一日找來畫匠做了兩幅畫像。其中一副畫中是位清秀的公子，一手拿畫扇，另一手提筆書畫。第二幅畫仍是畫的同一位公子，只是這幅畫里他身穿盔甲，手執(zhí)利劍。葉小姐遣人拿了畫卷，四處打聽與畫中面貌相似的男子。因她年歲尚小，又是女子打探男子相貌，逾了禮數(shù)。后來父親得知準備家法懲戒，母親苦勸，葉小姐才說出了緣由。”

“是什么緣由？”秦遠聽到這里這里心中有種奇妙的想法，急切的問道。

秦夫人望著眼前的兒子，示意他平穩(wěn)自己的心情。然后接著說道。

“這位葉小姐說其實自小一直夢到一位男子，這名男子是她前兩世的夫君，相愛卻未能相守，這一世相約著一定要成就姻緣，相伴一生，所以自己便打算尋他。父親以為她病的厲害，但她從此后，卻是愈發(fā)乖巧，模樣也愈是秀麗可人。家里人生了憐惜，漸漸的便開始信了她，也差人在坊間尋問畫像男子。問的人多了，大家都知曉了這件事。那時正值佳宇二年，朝堂里的圣上，剛繼位不久，也不過半大的孩子，少年心性，聽說了這件事，一時興起，派了無數(shù)官差也四處張貼尋榜。朝臣怕太過勞民傷財，所以勸戒張榜僅限在了京都等地。最后雖是硬是翻遍了整個京城周邊，也沒有找到畫像中的男子。葉家小姐還要到外城來尋，后因雙親不同意，最后也沒有成行。自此，葉小姐憂郁了許多，但是仍然守著那兩幅畫像。說是一定要等到她的夫君。”娘親平日沒有這么些話，今日講來勢必是有什么用意。

秦遠此時的腦海里赫然是一個十來歲的小女孩兒到處打探自己夫君的畫面。是了，是了。夢里的自己就如同那兩幅畫中的打扮，一會兒是翩翩佳公子，一會兒是統(tǒng)帥千軍的大將軍。前世，今生，我卻從未想到過，我怎的就從未想到過。夢中的女子為什么叫我清城，為什么又叫我云夕！？莫不是，莫不是，她尋的人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