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像一匹半透的縐紗，順著病房窗欞的縫隙漫進來，在消毒水的氣味里洇開潮濕的涼意。洛寧睜開眼時，最先注意到的是輸液管上纏繞的薰衣草色絲帶——昨天她不過隨口提了句膠布粘頭發，此刻導管接口處就被細心地裹上了緞帶，蝴蝶結的褶皺里還別著朵曬干的滿天星。

床頭柜上的百合換成了粉芍藥，玻璃瓶下壓著張便簽。洛寧伸手去夠，牽扯到埋著留置針的手背，疼得輕嘶一聲。便簽上是力透紙背的字跡：「致敏源清單已更新，安心休養——席」。她這才發現花瓶旁放著牛皮紙文件袋，封口處烙著燙金的醫療院徽。

門外傳來刻意壓低的交談聲。洛寧赤腳踩在冰涼的瓷磚上，透過虛掩的門縫望去。席琛背對著她站在走廊，西裝皺得像在洗衣機里滾過一夜，領帶松垮地垂在胸前。纏著繃帶的右手正翻閱一沓檢查報告，紗布邊緣滲著暗紅。

“血清地西泮濃度0.8mg/L。“主治醫師的鋼筆在紙頁上劃出裂痕，“再高0.2就會引發呼吸抑制。“

席琛的指節捏得發白，手背青筋如盤踞的虬枝。這個角度能看到他緊繃的下頜線，喉結在蒼白的皮膚下滾動：“我要張力在看守所活不過本周。“

“可是席總，司法程序...“

“電梯監控顯示他攜帶管制藥品進入大樓。“席琛的聲音像淬了冰，從西裝內袋抽出U盤按在醫生胸口，“三個受害者的證詞，夠他死十次。“

洛寧后退時撞到輸液架，金屬碰撞聲驚動門外的人。席琛沖進來時還攥著那份報告，西裝外套掠過她裸露的腳踝，帶著深秋晨露的寒氣。他手掌懸在她腰后半寸，像個被設定安全距離的守護者：“哪里疼？我叫醫生...“

“你整晚都在這里？“洛寧打斷他。席琛的襯衫領口沾著星點血跡，像是徒手擦過什么銳器。她突然想起昨夜昏迷前最后的畫面——這個男人抱著她沖進急診室時，白襯衫上全是張力噴濺的鼻血。

席琛順著她的目光低頭，手指無意識摩挲領口血漬：“顧磊送過換洗衣物，我...“

話音被推門聲截斷。護士推著治療車進來，金屬托盤里躺著支淡藍色注射器。“地西泮拮抗劑。“她調整著輸液速率，“可能會有些眩暈。“

冰涼的藥液涌入血管時，洛寧看見席琛在窗邊來回踱步。他第三次查看腕表后，突然抓起西裝外套往外走，卻在門口撞上拎著早餐的余北。

“讓開。“席琛的聲音裹著戾氣。

余北晃了晃手中的紙袋：“張記蟹黃湯包，排了兩小時隊...“話沒說完就被席琛揪著領子按在墻上，紙袋摔在地上，湯汁在墻面濺出猙獰的油花。

“你他媽派人跟蹤我？“席琛眼底泛著血絲，“什么時候輪到你對我的女人指手畫腳？“

余北的笑僵在臉上：“我不過讓護士換個...“

“她花粉過敏你不知道？百合花粉現在還在通風系統循環！“席琛的拳頭擦過余北耳畔砸在墻上，石膏板凹陷處簌簌落灰，“再有下次，非洲礦場的尸骨坑就是你的歸宿。“

洛寧的指尖陷進被褥。她看著席琛扯松領帶大步離去，忽然注意到窗臺上躺著他的手機——屏幕還亮著，備忘錄頁面密密麻麻列著：

「11/7桂花過敏（蘇沫提供）

11/12忌冷萃咖啡（奶奶提醒）

11/15腕表金屬過敏（更衣室監控記錄）」

最后一行墨跡未干：「12/3地西泮過敏（我的錯）」

陽光漫過窗臺時，席琛帶著寒氣回來。他換了件灰毛衣，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的繃帶新換了醫用敷料。洛寧看著他沉默地擦拭窗臺油漬，忽然發現他左手無名指有道陳年疤痕——形狀像戒指長期壓迫留下的痕跡。

“張迎是誰？“

棉簽掉進醫療廢物桶，發出輕微的“咔嗒“聲。席琛保持著俯身的姿勢，后頸棘突在毛衣領口若隱若現，像收攏翅膀的蝶。

“監控視頻里的女人。“洛寧盯著他繃緊的肩線，“昨晚在咖啡店，她拿著和你同款的情侶杯。“

晨霧在玻璃窗上凝結成細密的水珠，將窗外的梧桐樹暈染成氤氳的水墨畫。席琛的呼吸突然變得很輕，像是怕驚碎某種脆弱的平衡。他緩緩直起身，指節無意識地摩挲著那道環形疤痕，陽光穿過霧靄在疤痕上投下淺金色的光暈。

“是小時候的鄰居。“他終于開口，聲音像浸在冰水里的玉，“十年前舉家移民了。“

洛寧的指尖陷進蓬松的羽絨被。她記得昨夜昏迷時斷續的夢境——男人抱著她穿過漫長的走廊，消毒水氣味里混著雪松香，他的腕表硌在她腰際，金屬表盤上刻著模糊的“Y&C“。

余北在門外輕咳：“老宅送來的粥。“他端著描金漆盒進來，青瓷碗里浮著幾粒殷紅的枸杞，“老太太聽說你住院，天沒亮就盯著廚房熬的。“

席琛舀起一勺粥，手腕懸在半空晾了晾才遞到她唇邊。這個動作讓洛寧想起他處理燙傷藥膏時的謹慎——總是先在自己手背試溫，再輕輕涂抹她的傷處。

“我自己來。“她抬手去接瓷勺，袖口滑落露出腕間淤青。席琛的瞳孔驟然收縮，湯匙磕在碗沿發出清脆的顫音。

余北突然嗤笑：“現在知道心疼了？當初是誰說要找...“話音被席琛陰鷙的眼神截斷，他摸著鼻子退到窗邊，指節叩了叩玻璃：“今天的安保系統升過級，連只蚊子都飛不進來。“

洛寧小口吞咽著溫熱的粥，忽然嘗到一絲苦杏仁味。這味道讓她想起被張力捂住口鼻的瞬間，喉頭反射性痙攣，米粒嗆進氣管。

“咳咳...“她伏在床邊劇烈咳嗽，席琛的手掌立刻貼上她后背。隔著病號服都能感受到他掌心的灼熱，那溫度沿著脊柱竄上來，燒得她眼眶發酸。

“叫醫生！“席琛的聲音失了從容。洛寧攥住他袖口搖頭，指腹觸到他腕間突突跳動的脈搏。這個角度能看到他毛衣領口下的鎖骨，有道淡粉色的舊疤，形狀像被什么銳物刺穿。

余北突然湊近嗅了嗅粥碗：“老宅最近換廚子了？這杏仁露的味道...“話沒說完就被席琛掐住脖頸按在墻上，瓷碗摔在地上迸裂成鋒利的月牙。

“你說什么杏仁？“席琛的聲音讓空氣驟降十度。余北漲紅著臉摸出手機，通話記錄里最新一條顯示凌晨三點：“老太太說新來的粵菜師傅...“

警報器突然尖嘯著響起。走廊傳來紛亂的腳步聲，夾雜著金屬器械墜地的脆響。席琛將洛寧攔腰抱起沖進安全通道，她的臉頰貼著他劇烈起伏的胸膛，聽見心跳聲與警報聲共振成轟鳴的潮水。

“閉眼。“他在她耳邊低語，溫熱的氣息裹著血腥味。洛寧的睫毛掃過他頸側動脈時，感覺到他喉結急促的滾動。

防火門在身后重重閉合，隔絕了刺鼻的焦糊味。應急燈的冷光里，席琛的后背抵著消防栓，手臂卻將她護在懷里形成一個絕對安全的三角區。洛寧發現他毛衣袖口滲出血跡——方才打碎瓷碗時，有碎片扎進了舊傷。

“是沖我來的。“他低頭查看她是否受傷，鼻尖幾乎蹭到她額角，“別怕，顧磊在樓上處理。“

洛寧突然抬手撫上他鎖骨舊疤：“這是張迎留下的？“

席琛的肌肉瞬間繃緊，像被子彈擊中的獸。警報聲不知何時停了，寂靜的樓梯間里，他沉重的呼吸聲碾過每一粒浮塵。許久，他握住她欲縮回的手，牽引著指尖劃過那道猙獰的疤痕。

“十年前她生日宴，有人往香檳里下毒。“他的喉結在陰影里滑動，“我替她喝了那杯酒。“

洛寧的指尖觸到他頸動脈劇烈的搏動。這個姿勢像擁抱又像禁錮，她聞到他身上雪松香下藏著的血腥氣，混合著消毒水和杏仁的苦味，在肺腑間攪起驚濤駭浪。

安全通道的門突然被撞開，顧磊舉著檢測儀喘氣：“粥里檢出氰化物，老太太那邊...“他的聲音戛然而止，驚愕地看著幾乎相擁的兩人。

席琛松開洛寧的動作像推開易碎的瓷器。他轉身時又是那個殺伐決斷的席總，只是耳后泛著可疑的紅：“把老宅的人全部控制起來，特別是新來的粵菜師傅。“

洛寧靠在冰冷的墻面上，看著席琛的背影消失在轉角。她攤開掌心，那里靜靜躺著從他毛衣上勾下的銀鏈——鏈墜是枚老舊的素圈戒指，內壁刻著“Y&C“，在應急燈下泛著幽冷的光。

窗外忽然落雨了。雨滴拍打著安全通道的玻璃，蜿蜒的水痕像誰未落盡的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