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別后，憶相逢，便是滄海桑田，天各一方。

時隔十年之久，重又坐上一艘歸家的游輪，他的心中，不由得百感交集。腦海中當年那個少女的身影早已模糊不清，連續兩天三夜瘋狂大醉的記憶也已經如煙消散，青蔥的歲月如水般流淌而過，卻沒有在河床上留下半點痕跡。

一切都是嶄新的，連這輪船上的酒吧，也是十年前絕不會有的，至于不變的，想必只有他一如既往搖晃酒杯時的姿勢。

“你是老鼠大叔嗎？”他的耳朵，突然間捕捉到了一條難以置信的信息。是誰？熟悉的語氣，卻完全記不起來，仿佛被生與死割裂了記憶。

聲音來自他的背后，溫溫柔柔的，滿盈著笑意。

“那個。。。你是誰？”雖然大腦還是一片混亂，但內心深處卻有一個聲音在催促著他轉身，幾度掙扎，卻只能擠出這么一句沒營養的話。

”請不要轉身，先留點懸念?！斑€是那個聲音，不過這一次又添上了幾分調皮的意味，似乎暴露出了一些本性，”而且，每一次都鬧失憶的壞心眼大叔也得受點懲罰才好。“

”請問，你是哪位？“他恢復了幾分理智，認真地重申了一次自己的疑問。

一只潔白如玉的手從他的身后伸了出來，手上還拿著一只精致的高腳酒杯，酒杯里還殘留著一絲酒液，想來是剛剛被一口飲盡了。拿著酒杯的手忽然做了一個向下傾倒的動作，杯口向下，這是古時常用以示豪爽的禮節。

記憶的迷霧似乎被撕開了一個巨大的裂口，那個像貓一樣堅強，又像貓一樣脆弱的女孩，那個與他一同在深夜的大海上狂歌痛飲的少女，那個勇于前行，不得不選擇了和他分道揚鑣的女子。

”是你！“他的口中有無數的言語急于表達，但卻又說不出口，最后，他只能道出了這句無比干澀的言語。

”終于記起來了嗎？“那只白皙的手收了回去，但她卻并沒有出現在他的眼前。

”還喝酒嗎？“她開口相邀道。

這個問題絕不會有第二個回答，所以服務員再次拿來了酒菜。

”如果再來一次當年的事，你會怎么選？“喝了一會兒，她在他的背后，幽幽地開口道。

”我絕不會改變想法?！八盐ё硪?，言語卻越發堅決。

”莫非是我錯了？“她問道。

他又喝了一口酒，輕輕搖頭道：”說白啦，大家都錯了?！?

”為什么那樣認為？“她繼續提問。

他用舌頭舔了舔下唇，沒有回答，過去的日子里曾經無數次思索的言語，都不知已被丟到了何方。

”我拼命往島上游，胳膊都差點累斷了，難受到幾乎以為自己要死了?！?

“之后呢？”

“還是游唄，最后總算是游到了終點?！彼幕卮穑偸锹詭е鴰追智纹?。

“真是萬幸啊?！彼麑嵲诓恢撜f些什么，只感覺她的目光正在掃視著他的整個后背，就像探照燈一般來來回回，令他的身體似乎也灼熱了起來。

“我一直在想，說不定錯的是我。我那樣地拼死拼活，廢了老大的勁在掙扎，而你卻干脆一動不動地只是在海上漂浮。然而最后的結果反正都是一樣的，這究竟是為什么呢？”她說著說著，似乎便笑了起來，銀鈴般的笑聲在酒吧狹小的空間中一閃而過，霎時又化作了淡淡的憂傷。

這段話中，似乎蘊含了什么無比重要的東西，刺激到了他的所謂靈魂。最直觀的結果就是，他時隔三年，又開始渴求一支在指尖燃燒的煙卷。

“你這話說得，難不成是想我死了才好？”他壓抑著突如其來的煙癮，恍惚間感覺自己的頭忽大忽小，胸口似乎也開了個洞，瘋狂得想把什么東西——無論是什么都好——滿滿當當地塞進去。

“你這么一說，好像還真有點兒?！?

他努力地集中注意力，卻又不由得開始目光渙散，狠狠地灌進一口酒，語氣兇狠，也不知在朝誰發脾氣，“真的嗎？”

“。。。忘了?！?

兩人沉默片刻，他的內心又在催促他說些什么。

于是他再度開口：“你是感覺到不公平嗎？”

沒有回復，身后也完全感覺不到任何動靜。

“你知道嗎？人生下來就是不公平的?！彼踝匝宰哉Z地說出了這句話。

“名人名言？”是她的聲音，比起之前，似乎更加飄渺了一些。

“約翰·F·肯尼迪，算是個名人吧?！?

這便是他們之間最后的交流，掙脫了煙癮的糾纏，回過頭去，他的身后早已空無一人。

小酒吧只有一個出口，他卻沒有發覺她的離開，之后在船上隨意的尋找了一番，也再沒有看見過她。

十年之久，生死亦茫茫，又何況乎人。無論怎樣地掙扎，一顆渺小的水珠都不足以掀起哪怕是一朵浪花，傾盡余生去追尋，怕也逃不脫人海茫茫。

此前為留憶，此后稱余生。再多的刻骨銘心，也跨不過“忘了”二字。不公平的，僅僅是生而為人么？這世間，又何曾有過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