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園沒有直達的線路，還需要倒一班公車。在等待時，于巾然在心里演習過幾十次的坦白，判斷了最佳時期，她深吸一口氣，下了決心。

“我們要去墓園。”

“為什么呢？我們不是去......”

冷茴香瞪著她，想讓自己相信，她不是這個意思，但她臉上的表情告訴自己，她確實是這個意思。剛剛對現(xiàn)實世界抱有的好奇與興奮，打擊卻如決堤的大壩沖垮了一切。她應該想到這一點，按照時間推移，他已經(jīng)有90多歲的高齡，快要到百歲。這個年代是很神奇，壽命能夠比她的世界更長，醫(yī)生不再是稀缺職業(yè)。即使這樣，他也還是離開了。她一想到，自己又再次失去他，那種感覺如同在下雨時遇到風雪，四肢百骸，就連血液都被凍住了。

陽光依舊毫無保留地將自己奉獻給這世界上的一切，公車站投下長長的陰影。旁邊剛剛種植的樹木此刻還是光禿禿的，可能要明年之后才能長出新芽。垃圾桶旁有一個懶躺在地上的紅色垃圾袋。冷茴香站在太陽底下，高溫天氣，這樣的曝曬會讓人中暑，但她好像什么都沒感覺到。

有時候，期待比絕望更沉重。

“十分抱歉，我沒能和你說實話，我，我們都知道你的愿望是什么。當時我不知道怎么的，沒能直接和你說，這真的，我說不出口，你出現(xiàn)在這里的原因，可能就是為了讓你不要再等他，我也不知道......”

“所以說，我和他，再也不能，見...面了......”

“他對你一定很思念，不然你不會有這么強大的力量從書里跑出來，來到這里。”

“我...我想問一下，我也去世了嗎？在現(xiàn)實世界里。”

“我聽張季秋說過，他的曾祖母先去世的。”

“那他應該回來了，對吧，最后。”

“我想也許吧。”

“你說神為什么要這樣安排呢？”

“我也不清楚，可能神是想彌補你的遺憾。”

“既然我就算出來了，也不能見到他，為什么不能讓我就待在那個小村子里，就那樣生活下去。無論是匪寇也好，軍隊也好，我只要相信這件事情，就能夠活下來。神，為什么要打破我的希望。我不知道也可以，這件事情，我不知道也可以。”

冷茴香蹲在地上，把頭埋在膝蓋里。

一陣風吹來，白云遮住了烈日。

天空悲傷地遮住臉龐，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

……

“真的是夠熱的。”一個老人搖著蒲扇坐在鋪著涼席的老式沙發(fā)上。電視機放著《紅色》，是一部諜戰(zhàn)劇。老人家?guī)е坨R，瞇著眼睛，茶幾上放著一碗綠豆粥，旁邊坐著個孩子，正在玩手機。

老花眼鏡總是掉下來，她時不時用手扶一下，電視里那個小伙子真聰明，日軍太笨了。看到精彩之處，她嘴角上揚，看起來很高興。孩子玩膩了游戲，跑到房間里看視頻，整個客廳只剩她一個人了。

“能不能讓讓，你擋著我看電視了。”她不耐煩地翹著腳。

“這劇我看過了，要不要給你換一個？”站在她面前的年輕人開口道。

“你是來帶我走的？”

“別擔心，你做了這么多好事，上面，啊，下面不會帶你走的。”

“年紀大了，什么都見過了，過活一天是一天，死神來了都不怕。我的曾曾外孫都出生了，五代同堂，還有什么不滿足的。”

年輕人坐在她身旁，看了看面前的綠豆粥，喲，還放了蓮子在里面。

“要喝嗎？去廚房，那里有熱的，冰箱里有冷的，我要看完這一集，看完你再帶我走。”

年輕人把腿盤在沙發(fā)上，老人一巴掌拍在她的背上。年輕人吃痛，她瞪大眼睛，抓撓著。她剛剛是被打了嗎？

“脫鞋。怎么跟我孫子一樣。”

“你知道我活了多久嗎？膽敢這么對我說話。”

“反正我都要死了，說錯話也沒什么事。”

“這位大媽，我不是說了嗎，我不是死神，也不是黑白無常，他們都穿黑白兩色，你看電視劇上都是這么演的，有點常識。嘖嘖，什么都沒學會。看來在小村莊里沒讓你完成九年義務教育。你知道韓梅梅嗎？看你的樣子就不知道吧。她是初中英語課本上的人。”

老人家笑了，她站起來，走到冰箱里，又去廚房拿了碗，給年輕人倒了一碗綠豆粥。

“那你找我什么事？有什么能夠幫到大仙。”

“你在這樣我可生氣了，什么大仙，這么俗氣。你知道，我為了找到你，還和求別人幫忙。”

“好好好，你說你說。”

年輕人喝了一口，味道還不錯，就是糖放少了。

“張季秋，認識吧。”

老人家眸光一斂，繼續(xù)看著電視。

“看來你知道，那就不用我多說了。”

“都是過去的人了，還提他干什么。沒有他我就活不下去了嗎？”

“你做得很好，你是我見過的人類中，勇氣毅力品格都是上乘的，神會把你送到天堂。我今天找你呢，是為了讓你當個保險絲。事態(tài)不容我控制的時候，幫我滅滅火。張季秋，他給自己的曾孫也取了個這樣的名字，真奇怪，搞不懂他在想什么。

“他寫了篇文章，悼念你，更多是美化，他對自己拋棄你也很愧疚，誰叫歷史把兩岸分離了呢，他遇到一個小姐，和別人在一起了，也生了三個孩子，到后來，回歸之后，他也回來了。聽說還哭了許久。”

“然后呢？”

“那小姐死得早，他也沒再娶，想寫一篇文章，沒想到出門一趟，命都丟了。還沒出版就出殯了。他腦海中思念的你，來到了這個世界，想跟你說一句很久沒能說的話。”

“什么話？”老人家摘下眼鏡，年輕人開口了，她卻只能看到嘴巴在一張一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