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的夜不再平靜，沉睡中的亂民紛紛醒來，對于他們而言，睡得安穩是極不可能的事。可笑的是襲眉的一聲痛呼就引得他們摩拳擦掌，暗含憤怒。

顧君彥回過頭，見襲眉跌倒似乎扭傷，于是幾個跨步過去到她身邊，不由分說抱起她。

“你聽見了么，這個夜晚，注定不太平靜。”

襲眉蹙眉，她嘆了一口氣，道:“是我壞了事，現在我們去找那個孩子吧。”

顧君彥應聲，他懷抱著襲眉，幾個來回就找到了仍在熟睡的孩子。

“姑娘，你這是要把阿虎帶到哪里去啊。”突然傳來耄耋老聲，還不時的咳嗽。

“原以為淪落至此，我們都應相互扶持，卻不想你竟做出如此天理難容的壞事。”一嬸子插著腰，狀若罵街的模樣。襲眉示意顧君彥放下她，而后走到那嬸子面前，挺直背脊平靜開口:“憑空潑人污水可了得?”

“你這妮子好不講道理，還敢頂嘴！”嬸子說著就要動起手來，襲眉咬緊貝齒，緩緩出手鉗住她的手腕處，暗暗用力。亂民的身體都不強悍，更何況在此地呆了這么久。那嬸子見狀怎么也抽不出手，于是另一只手毫不留情的揮了上去。

襲眉的頭偏了過去，她結結實實的挨了一巴掌。

“簡直了，”襲眉手覆在被打疼的面頰，聲音低沉，“我是要帶阿虎離開這里，你們在這呆了許久，就當真沒有一點要離開的想法么。”

一語驚醒夢中人，他們怔愣半晌，互相交換了眼神，對著襲眉的目光卻不是很和善。

“你也不過同我們是一樣的人，有什么資格說出這種話。”

“而且，”一渾身泛著酸臭氣味的大叔手指了指她背后的顧君彥。

“我看見，是他把你帶過來的。”

亂民中也開始騷動起來，而后又同仇敵愾，敵視著他們。

“那個男人肯定是狗官的走狗，這個女人一看也不像是好人。說不定是狗官放出來的倒鉤，想將我們一網打盡。”

“沒錯沒錯，他們定是想用苦肉計騙取我們同情，說到底還不是為了......”

這些聲音一股腦沖進襲眉的耳朵，而她此刻糾結的是，顧君彥居然是把她帶到這里的人。

那么昨天夜里，那個男人也是他，并不是自己的幻覺。

襲眉微微側目，顧君彥注意到她狐疑的目光，表情冷了一瞬。

“我們要想個辦法，他們人太多，武斗沒有勝算。”襲眉后退一步，靠近顧君彥小聲道。

“他們把我當成官員的屬下，這倒是個好機會。”

襲眉點點頭，而后一臉怒意的推開顧君彥。

“你騙我，你說只要把這個孩子帶走，就能給我很多很多錢，讓我的家人衣食無憂。現在為什么他們都在指責我?”

顧君彥眼神黯了黯，冷笑出聲:“這種笑話你也信，難怪這能同他們有一樣的下場。”說著，顧君彥從懷中摸出幾張白紙，捏成紙團，砸到襲眉身上。

襲眉隨即跪在地上，小心翼翼的撿起紙團，故作天真的抬頭看向顧君彥，“這都是銀票嗎？”

顧君彥不屑輕哼，環著胸俯視著她，“是啊，你拿好了，等哪年你能活著回去，給你親人買副上好的棺材。”

此話一出，襲眉紅了眼眶，眼角的淚瞬間涌現，顧君彥咳了咳，他倒沒想襲眉的演技這么好。

輿論偏向瞬間讓亂民們泛起同情心，甚至之前那打了襲眉一巴掌的嬸子過來安慰她。

“別哭了，你也是個可憐人啊。”

“我只是見他面熟，想到他是狗官的腿子，就想套得他信任好離開這里。可怎么都走不出去，如今還要遭此羞辱。”

“哎，別掙扎了。”一大娘開口。

“若是我們離開這里，那狗官不會放過我們的。”

斷了腿的大叔挪著走過來，那姿勢看著極其變扭，襲眉眨眨眼，開口:“這是被狗官打掉的嗎？”

大娘點頭，“他啊，曾經可是上過戰場的勇士，那時他跟隨當今的襲將軍，可無比風光，也算光宗耀祖。”

“可后來襲將軍漸漸消失在人們口耳，他回了家卻被攔住收租。”

另一個大娘接過話頭，“他每年都是省吃儉用，剩下的銀兩都寄回家，可他瞎眼的娘摔死了。官府的來辦理后事，將他家搜刮一空。”

“后來我去跟官老爺理論，就被打斷了腿。”男人憨厚的笑笑。

襲眉心中對他由衷敬佩，可也很是惋惜他的遭遇。

父親，若你知曉曾出生入死的兄弟歸鄉落得如此下場，心情會不會很復雜。襲眉唏噓不已。

“我們當真沒有離開此地的法子?那你們又是如何進來的?”

“被捆著綁著眼睛唄，耳邊都是他們罵罵咧咧的聲音。他們還嘲笑說在這里我們不可能活下去，可最后我們活下來了。”

又想起男孩的話，弱肉強食。他們為了生存，吃下的每塊肉會不會都是含著血淚呢。

“不過妮子你不用怕，在這里我們人多，可以保護你，只要把他殺了，就不再有任何威脅了。”

襲眉很想說，既然‘假裝’顧君彥是官員的人，為何不威脅他帶他們離開這。

當真是——被鍛煉出奴性了么。

溫水煮青蛙，最后死的都是不知不覺。

“對不起，其實我們撒了謊，我和他都是不小心流落此處的。”

亂民們怔怔不已，之前對她的同情漸漸化為虛無。

“如果相信我們，我們一定會帶你們離開這里，所有人，都離開。”襲眉信誓旦旦的保證，而沒有一個人應和。

空氣里的頹然之氣無比旺盛。

“對我們不信任嗎？”襲眉蹙眉。

“對騙子的話，我們無法相信。”這是他們殘留的人性，畢竟當太陽升起的時候，為了溫飽，又要開始新一輪的殺戮。

無論這個女孩說的話是真是假，他們始終抱著離開的想法。

而自己呢，早已迷失，就算出去，想起廝殺，痛苦的也會是一生。

“給你們最后的機會，天亮前，不要出現在我們任何人的面前。”說這話的正是那斷了腿的男人，看來他是這里的主心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