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接云濤連曉霧,星河欲轉千帆舞。
昨晚轟轟隆隆下了很久的雨,大廈被籠罩在半空中的白霧里,有種置身云霄寶殿的錯覺。蕭北辰立在落地窗前,似乎自從楊墨回來后他就經常喜歡站在窗前,就連窗外的白霧都能讓他文藝起來。
阿文敲了兩聲門后進來時便看到蕭北辰窗前的背影,他腦海中不禁閃過“落寞”兩個字,他皺了皺眉頭,雖說他才來公司沒幾天,但辦事雷厲風行的蕭總怎么也不至于和落寞搭上邊,他想他一定是眼花了。
蕭北辰聽到腳步聲轉過身來,看到是阿文,他淡淡地開口:“什么事?”
阿文是蕭北辰親自面試剛招聘進來的助理,之所以招男生,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女人太煩,尤其是會暗戀他的女人。前些天當王甜甜把調崗單遞到他桌上時,他還有一刻的不敢置信,不過她總算是想通了,他也算舒了一口氣。感情這種東西最讓人頭疼,一個人的心只有這么點大,一旦讓人占了去之后,便再也容不進第二個人。
阿文急忙說:“蕭總,有一位楊女士想見您,她說她叫楊墨,正在前……”阿文話都還沒有說完,便被蕭北辰打斷。
“她在哪里?”
“前……前臺。”阿文機械地回道。
話音剛落,蕭北辰就已走了出去,門口還停留著他急促地腳步聲。
遠遠的蕭北辰便鎖住了她,楊墨正站在前臺旁,沒有人和她說話,只安安靜靜的站在一旁,有一種歲月靜好的感覺,只是看到她身上寬松的衣服,她真的瘦了好多,蕭北辰心中隱隱劃過一抹心疼。
聽到腳步聲走來,楊墨本能轉頭,見是蕭北辰,她不禁抬步就朝他走了過去,笑道:“沒有通知你就來了有點不好意思。”
蕭北辰一邊帶著楊墨往他的辦公室里走一邊道:“你隨時都可以來,不過你怎么知道我辦公室在這里的?”
楊墨笑道:“當然是問了玉姐啊!”
蕭北辰攤攤手,諾諾的說:“哦,你也可以直接來問我。”他竟然有一點吃蕭玉的醋。
楊墨笑道:“本來想問你的,不過玉姐提前告訴我了。”恰巧這時候已走進了蕭北辰的辦公室中,她不禁好奇打量了一番,忽然被桌上的一盆白色玫瑰花勾住了視線,這花,不禁讓楊墨陷入了沉思,她的目光變的有些復雜。
察覺到自己的失神,她背過身往沙發處走去,手在沙發面上黑色軟皮上拂了拂,隨意地說:“你還是一如既往的喜歡黑色,我以前覺得黑色太過高冷了,現在看來,倒覺得黑色其實也挺美的,很耐看。”
蕭北辰笑道:“這個辦公室里就這個沙發是我自己選的,我也不知道當初怎么一眼就看中了這款黑色,可能是習慣了吧!對了,要不要喝杯咖啡?我知道你很喜歡喝Espresso,我在它的基礎上自己改良了一款。”
說著就彎腰在茶幾下面拿東西,楊墨這才注意到,原來茶幾下面是有暗格的,就像一個儲物柜一樣,楊墨笑道:“你真會節約空間。”
蕭北辰一面把工具玻璃罐裝著的咖啡豆、手動磨粉的咖啡機等搬上了茶幾,一面笑道:“是不是很會過日子。”
楊墨笑道:“是啊!以前還真沒有發現你這個優點。”看到蕭北辰把咖啡豆放在咖啡機中,手一圈一圈的搖著,就像畫圓規一樣,她不禁又問道:“你都是自己磨粉的嗎?”
蕭北辰一邊搖著手柄一邊淺笑道:“是啊!主要是喜歡這個過程。”這四年里,只有自己一個人磨咖啡粉的時候才覺得生活是有味道的。
“沒想到你動作這么嫻熟,就像一個老司機一樣,嗯……好香,說起來這還是我第一次喝你親手泡的咖啡,真有點小激動。”楊墨一邊輕輕嗅著空氣中彌漫著的咖啡香味,一邊打趣道,想要在離開之前喝一口他親手泡的咖啡,明知是罌粟,卻仍忍不住伸手。
蕭北辰笑道:“絕對不會讓你失望。”
“你這調的應該門店里也有賣吧!叫什么名字呢?”楊墨盯著蕭北辰手上的動作,忽然又問道。
蕭北辰正巧磨好了粉,收工具的時候神秘一笑,道:“初見。”
“初見?”楊墨歪頭重復了一遍,隨即問道:“你取的嗎?這在門店賣多少錢一杯呢?”
蕭北辰沖咖啡的動作頓了頓,隨即道:“還沒有投放市場。”頓了一會,他又補充道:“我特意為你調的。”
楊墨愣了愣,隨即打趣道:“既然是為我特意調的,那別人可不能買。”
蕭北辰聽后咧嘴笑了一笑,沒有說話。楊墨也不當一回事,她也只是隨口一說,卻怎么也不會想到,有人會拿來當真。
楊墨接過蕭北辰沖好的咖啡抿了一小口,評價道:“嗯……要甜一些。”
蕭北辰見楊墨喜歡隨即也端起自己的杯子品了一口,道:“還怕你不喜歡呢?不過一直想問你,當初你怎么那么鐘情Espresso呢?我以前嘗過幾個月,真的太苦了。”
楊墨把杯子雙手握在掌中,杯身被咖啡溫熱的還有些余溫,恍惚著又記起了以前的很多事情,笑道:“那個時候喝的是一種心情,喝著喝著就習慣了,就像你給我沖的這杯初見,如果天天喝,也能喝出習慣出來。”
蕭北辰端詳了楊墨幾眼,隨即說道:“我一直知道你是一個有故事的人,哪天如果想找人訴說了,不妨來找我,因為我一直是你的聽眾。”
楊墨莞爾一笑,道:“好的。”
中途有兩聲敲門聲,阿文拿著一些文件過來給蕭北辰,蕭北辰都沒有看而是直接擱在了辦公桌上。楊墨覺得自己有些打擾到他工作,于是撈出心中的重點說道:“阿辰,我……”她有些說不出口,她挪開目光,再道:“我明天就要去瑞士了。”
蕭北辰聽后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輕嘆了一口氣,他早應該知道的,她遲早會去找唐魏的,而他,沒有任何理由來挽留下她,他苦笑了一聲,感慨道:“這么快!”
聲音聽起來有些隱忍和走調。
楊墨輕輕“嗯”了一聲,她從肩包里拿出來一包禮盒,遞到蕭北辰面前,笑道:“前幾天逛街買的,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歡。”
蕭北辰吃了一驚,一邊伸手接過一邊好奇地問道:“什么?”
“你打開看看就知道了。”楊墨調皮的說。
一條折的整整齊齊的深藍色絲綢領帶,下端繡著一朵大紅色的小小的梅花,就這樣展現在蕭北辰的眼前,他受寵若驚地用手不停的摸著。
“你…...喜歡嗎?哦!如果不喜歡這個顏色的話,我等下拿去換,上次和售貨員說好了的。”楊墨盯著蕭北辰不確定地問。
蕭北辰聽到楊墨的話,握住領帶的的手勁緊了緊,生怕被別人搶了去似的,急忙說道:“喜歡喜歡。”頓了一會兒,他似乎不好意思地說:“你能幫我戴上嗎?應該……應該和我今天的西裝很配。”
楊墨瞧了一眼他胸前沒有被任何領帶修飾的黑色襯衣,他真的很喜歡黑色,胸口忽然又隱隱的來了些心疼,默默走到他身前,緩緩的替他把領帶打上,又道:“開車一定要記得慢點開,雖然你不一定會聽進去我的說,但還是忍不住嘮叨一句。”
蕭北辰一直盯著楊墨額前的碎發,以及撲閃撲閃地眼睫毛,急忙回道:“以后一定會慢慢開車的,墨,你說什么我都聽的進去。”
“那就好,這樣我就不擔心了。”楊墨拂了拂蕭北辰的胸膛的領帶,把領帶捋順,笑道:“好了,那我先回去了。”
“我送你。”蕭北辰想也不想的抬腿擋在楊墨面前說。
楊墨撲哧一笑,向著桌上的文件望了一眼,笑道:“你的文件都還沒有看呢?對了,等玉姐出差回來了,替我向她道個別。”
蕭北辰失落了一會,隨即應道:“好”
楊墨踏出一步,忽然轉過身來,張開雙臂,笑道:“擁抱一下吧!下次見面不知道又是什么時候了。”
四年后的再次擁抱,依舊還是熟悉的感覺,他依舊喜歡把下巴靠在她的頭發上,而她,依舊是習慣性的用雙手環上他的腰。
“你在瑞士是住在哪里?留個地址給我吧!有機會還可以去找你。”蕭北辰低身說。
楊墨聽蕭北辰這么一說,覺得既然兩人現在是要好的朋友了,也沒有什么顧忌的,于是從包里拿出一本便利貼和一只筆窸窸窣窣地寫了兩行,笑道:“以后來瑞士了就來找我,帶你去看日內瓦湖大噴泉,冬天來也可以,可以堆雪人。”
蕭北辰最終沒有送楊墨回去,因為楊墨堅持,只得說:“明天我去機場送你。”
攤開手掌,便利貼上楊墨熟悉的筆跡像融進了他的血液里似的,他舍不得放下,取下手機殼,他把它放了進去。
當晚,唐母炒了好大一桌子飯菜,土豆燉茄子擺了兩盤,楊墨有些不太好意思,這么多菜,他們三人無論如何都是吃不完了,可是又為了不辜負唐母的一片心意,她只好敞開了肚皮把能裝下的都裝了進去。
當晚,唐母要幫著楊墨收拾箱子,看著唐母蹲在箱子旁邊認真的疊著她的衣服,楊墨又感到一股暖流迎上心頭。
那些年里,不管是開學前,還是每個學期在學校的最后一天,都是她自己一個人孤單單的守著一個大大的箱子往里面放衣服,別的同學都是家里人陪在床邊,嘰嘰咕咕的,吵鬧卻溫馨。
“媽,我懷孕了。”楊墨也不知怎么的,忽然就說了出來。她曾經想過不要這個孩子,但現在心口一暖就說了出來,反應過來后想收回話來已沒有了可能,因為唐母的臉上浮現出了笑花,正激動的朝著她奔來,她想,想必她自己內心也是舍不得她的吧!
唐母臉上的表情就像被彩票砸中了一般開心和激動,激動的聲音都提高了好幾分貝,大叫道:“真的嗎?幾個月了?哎呦,那明天坐飛機多不方便呀!要10多個小時呢?”
楊墨不自覺的伸手撫摸上肚子,笑道:“一個月的樣子,我也是前幾天才知道的,坐飛機不用擔心,唐魏給我買的是頭等艙,可以躺的,沒事。”
唐母激動的就要伸手來摸楊墨的肚子,笑道:“唐魏知道了嗎?我的孫子和孫女。”說著咯咯的笑了起來。
楊墨搖搖頭,忽然驚聲說道:“媽,您先不告訴他先,我想到了瑞士當面告訴他,讓他驚喜一下。”
唐母笑道:“行,保密。”說完又咯咯的笑了起來。
第二天早上,楊墨拗不過唐父唐母,只好答應讓他們接送,一路上又是叮囑,又是嘮叨,雖說飛機坐過很多遍了,但像這樣左右護法似的架勢楊墨還是頭一回體驗,父母對孫子的疼愛真的顯示在生活的的每一個動作中。
入口處看到蕭北辰,楊墨一點都不感到驚訝,因為昨天他說了要來送她,他是一個及講信用的人,遠遠看去,他胸前的深藍色領帶格外搶眼。
“什么時候到的?”楊墨輕聲和唐父唐母交代了兩句,便朝著蕭北辰走去,微笑道。
蕭北辰笑道:“就到一會。”目光透過楊墨,在唐父唐母身上打量了一圈,繼續說:“他們對你好像很好。”
楊墨回頭看了一樣,隨即點頭道:“是的,蕭叔叔身體還好吧!”
蕭北辰道:“挺好的,他還念叨你怎么一直沒有來家里玩呢?”
楊墨抱歉的說:“你后來都沒有開口邀請我,我怎么好意思自己直接去你家玩。”
蕭北辰笑道:“那還是我的錯了,好吧!那我現在先提前邀請吧!下次回來可一定要去玩一玩,哦,對了,我前段時間搬出去住了。”
楊墨詫異的說:“一個人住了嗎?那你爸爸一定舍不得。”
蕭北辰道:“和他住在一起,他便閑不下來,整天張羅著我和大姐的伙食,還是搬出來比較好,給他請了一個保姆,年紀大了,該是享福輕松的時候了,和大姐想來想去,還是我們經常回去陪陪他更好一些。”
楊墨道:“玉姐也搬出去了嗎?你們住的地方隔得遠嗎?”
蕭北辰道:“是的,不遠,下次回來我帶你去串她的門。”
正說著,一聲熟悉地聲音傳了過來,“阿墨……”楊墨本能的轉頭往聲源處望去。
隨即驚喜如花。
“一諾?你怎么來了,還帶了小二過來,哦……小二,來抱抱。”楊墨幾乎是說著就要伸手去抱。
“諾,送給你,我怎么能不來,我要是不來,你這心里可不得失落落的,我可不當這個罪人。”一諾伸手把一個紙袋子遞到楊墨面前。
“什么呀?”楊墨一邊接過一邊驚喜的說。
一諾指著自己耳朵上的太陽花耳釘說道:“閨蜜耳釘,可不許弄丟哦!”
楊墨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心中感動,連連點頭。
一諾忽然湊到楊墨根前輕聲問道:“阿墨,你那是不是懷孕呀?”
楊墨愣了一會,目光無意識劃過旁邊站著的蕭北辰,她低聲應了一聲“是。”
一諾驚訝地一把拉開楊墨的身體,盯著她的肚子直勾勾的看著。廣播里不停的播報著楊墨即將要乘坐的航班起飛時間,唐母催促著楊墨不要耽誤了飛機,千言萬語只好都化為一個個擁抱。
楊墨走后,唐父唐母和蕭北辰、一諾打了聲招呼后便開車離去了。當一諾牽著小二離去的時候,蕭北辰卻擋在了她面前。
“您好!我叫蕭北辰,請問剛剛……”蕭北辰別扭的說,這樣子擋著一個陌生女孩子的去路還是頭一回。
一諾輕笑了一聲,笑道:“你是要問我,剛剛和阿墨說了什么是吧!”
蕭北辰頷首。
“不過,你是她朋友?普通朋友還是VIP朋友呀?”看著蕭北辰一幅不自然的表情,一諾饒有興致地問道。
蕭北辰良久都沒有開口,就這樣目光直辣辣地盯著一諾。他就是有這樣的本事,能把別人看的不自然的本事。
一諾一揚手,道:“哎呀!算了,告訴你也沒事,反正都是阿墨的朋友,墨懷孕了,你說神不神奇。”
這一消息就像一個晴天霹靂,驚的蕭北辰雙腿不穩后退了一步,盯著一諾良久都說不出話,他不敢相信他聽到的,但眼前真真實實的一諾卻告訴著他沒有聽錯。
一諾不知道蕭北辰與楊墨之前的事情,此刻見蕭北辰不搭話,只當他是驚喜過度,她繼續道,只是語氣卻有些憂傷了,“不過阿墨也算是苦盡甘來了,你不知道她前幾年是怎么過的,在醫院躺了兩三年,這次回來瘦了一大圈,臉上都看不到幾塊肉了。”
“在醫院躺了兩三年?什么意思?”蕭北辰腦袋嗡嗡直響,機械地開口,這些事情楊墨從來沒有告訴過他,他忽然覺得心咯噔了好幾下,同時也帶著重重的失落感,他們曾經是那樣的要好,她卻在最痛苦的時候什么也不告訴他,并且直到現在竟然一點風聲也都不透露給她。
“啊……你不知道嗎?”一諾沒有想到楊墨竟然沒有告訴蕭北辰,她剛開始還以為來機場送楊墨的至少不會是普通朋友的,現在她倒好,擱在中間,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不過又一想,反正楊墨的胃癌也差不多好了,告訴他也沒關系,看他那神情的確很緊張的樣子。
“阿墨她,四年前得了胃癌,所以就去瑞士治療了幾年,不過也算有苦有甜,看她老公對她挺好的,不過阿墨一開始答應嫁給他倒還是因為她老公為她出了一大筆醫療費用,阿墨就是這樣,什么都不想欠別人的。”小二在一諾的腳邊蹭了蹭,一諾蹲下去一邊給它撓癢一邊繼續說:“看今天她公公婆婆對她這么好,我也放心了,對了,蕭先生,我也該回去了,再見。”說著,一諾便拉著小二搖手走了。
蕭北辰對于一諾剛剛說的話,聽的時候沒有多大感覺,就像老師上課一樣,全部灌進他的耳朵里,現在一諾走了,他才慢慢回過味來,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雜陳一樣不知道什么滋味,原來當初楊墨對她忽然的冷漠竟是因為自己得了胃癌,難怪后來她每次聽到他說要上她家里去時,她都焦急的像熱鍋上的螞蟻,想起那個時候她拒絕他的話是那樣的冷冰冰,那個時候他真的覺得自己的心都要被她冰凍的變成了冰珠子。
現在再倒回去看真相,才明白一切都是各自在用著幼稚的方式來保護著對方,只是,那些都是他們自認為的,對于對方來說,這卻并不是保護,而是傷害。
從航站樓的透明玻璃上望出去,天是天藍色的,飛機劃過的痕跡把它分割成了一條條藍色的帶子,輕柔柔的。蕭北辰忽然喃喃自言:“真的錯過了就是一輩子么?墨,你為什么不告訴我呢?為什么在你最無助的時候要把我推開呢?說到底你還是一點都不信任我。”忽然眼中閃過一抹珠光,落在地上“啪”的一聲,是心痛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