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中，已經十二月中旬了。A城也開始下起了連綿不斷的寒雨。上帝在頭頂用鉛灰色的烏云把A城整個的包裹起來，然后密密麻麻地開始澆花，光線暗得讓人心情壓抑，正如此刻的楊墨，背影單薄地坐在公寓里的書桌前。

她在畫畫，畫的是春天，憨豆先生的森林郊游。明艷的蝴蝶、活力的小草、搞怪的憨豆，多么讓人心情愉悅的畫面，可是這些卻都影響不了她，緊鎖的眉頭，無不表示現在的她很是煩惱。就算畫紙上的顏色再過鮮艷，也驅趕不了她心中的愁云，就算頭頂的白熾燈全部打開，也只能提供一片更加寂寥的蒼白色。

快遞物流已顯示被簽收，但她卻沒有收到任何人的信息，她很想打個電話，但耳邊總有一個倔強的聲音在重述著她當年受過的虧待。

母親22年不給她打過電話，也不給過她任何的關心，那些冰冷的眼神、割心痛、恨絕的話，以及長達半年甚至更長的冷暴力。父親的一邊倒、懦弱、不問青紅皂白的指責，以及每次被掛斷電話冰冷冷的提示音，仿佛全部浮現在腦海中，歷歷在目。

在法律上，他們是她的父母，她自然會付給他們贍養費。她可以站在他們的角度上不去恨他們，但她卻永遠不會原諒他們，因為那些傷痕是實實在在的，為此打電話的苗頭硬是被生生壓了下去。

望著窗外，又是晚上。她特別不喜歡這樣的夜晚，孤獨、無助就像洪水猛獸般地向她撲面而來，壓得她更是煩躁。月亮，她忽然沖到陽臺上，外面漆黑漆黑的，沒有一絲月亮的光芒，她無力的蹲了下去，黑漆漆地夜色如惡魔一般籠罩了她的后背，心底冒出來的孤單感最終令她哭了出來。

都說眼淚是最無用的標志，她從來都相信這句話，哽咽了會兒，強把眼淚給逼了回去，再次站起身時，眉梢是帶著倔強的，如果不是眼角還殘留著淚痕，你會以為這是一個正在聆聽著雨聲的清冷美女。

22點整，微信信息準時響起，她不用想，她知道這又是蕭北辰的“晚安+月亮”的信息，自從上次在C城的第一條晚安開始，半月有余，從未間斷。看著信息后面的月亮忽閃著兩只大眼睛，她不自覺的笑了，今晚也是有月亮的，她喃喃自言。

“你每天晚上幾點睡？”她突然好奇地問，也許是這個月亮表情給了她此刻如親人般的撫慰，也許是她此刻太過疲憊。

楊墨第一次關心蕭北辰的日常，被蕭北辰誤以為自己的堅持終于起了作用，瞬間被打了雞血一般，困意全無，千言萬語瞬間在腦海中聚集，自幼喪母的不安全感又迫使他編輯好了的消息刪了又編，編了又刪，好不糾結。你能想象這是一位在學校里冷靜果斷的高材生嗎？

楊墨再一次見識到了蕭北辰的墨跡，可能今晚心情從低谷到高潮轉化的太過迅速，看著微信上頭的“對方正在輸入……”忍俊不禁，竟也沒有了之前的反感。

“一般男生都喜歡12點以后睡，不知道你是不是？玉姐說你從不睡懶覺，我猜想你應該不被列入這‘一般男生’中。”楊墨第一次對蕭北辰說這么多話，當然這也是她第一次對一個男生說這么多私人的話。她為自己找了一個借口，認為是為了感謝他的月亮。

蕭北辰其實是個夜貓子，他始終覺得夜晚的時間太過寶貴，睡覺就等于浪費。但他不愿意破壞自己剛剛在楊墨心中建立的好印象，硬是昧著良心回道：“我一般11點就睡了，生命誠可貴，熬夜如自殺。”

看到蕭北辰突然泛起來的詩人氣派，楊墨瞬間在腦海中浮現他此刻表里不一、極度違和的模樣，咯咯直笑，一掃剛才的陰霾，如朋友間輕松地聊了起來，道：“以前倒沒發現你也挺可愛的。”

蕭北辰盯著“可愛”二字滿眼的不可置信，抬手摸了摸臉頰，內心極度抗拒“可愛”與他掛鉤，但他還是很想知道楊墨從哪里看出來他可愛了，只是字還沒有打完，楊墨的信息先一步過來，“對了，想問你一個事情。”

“什么事？”蕭北辰瞬間被這個話題給吸引，“可愛”便已拋之腦后，暗戀中的男生就是這么躁動。

“你為什么每天給我發晚安和早安？”楊墨表情嚴肅的寫道，23歲的她早已不是懵懂的無知少女，她明白一個男生每天不厭其煩地給一個女生發晚安和早安代表著什么。

蕭北辰盯著這個問題不知如何回答，像一個害羞的小男孩，他突然覺得此刻手上的手機像一個燙手的山芋，“我......”輸入框中一直顯示著“我”字，好似手指突然抽筋了一般。想他活了這么多年，從未因為哪個問題難倒過，今晚他倒是栽了，絞盡腦汁地想著要怎么回答才好，楊墨的信息再一次的發送了過來，“你是不是喜歡我？”

他的胸口一起一伏，他很想回一句“是的，”可是又怕楊墨拒絕，他突然覺得口干舌燥，很想喝水。楊墨的信息又再一次的跳了出來。

“如果是的話，還請你放棄掉這些情愫，因為我們是不可能的，我并不打算談戀愛，如果你愿意，我們可以做朋友。”

蕭北辰不敢置信地看著手機，楊墨一連三個信息差點令他不能呼吸，尤其是后面一句，如晴天霹靂，就像當年母親走的時候，也是這種感覺，就像整個人被世界拋棄了一樣。

“為什么？”他抖動著手指失落地回道。

楊墨是自卑的，她覺得她配不上這么優秀的蕭北辰，所以她退縮了，雖然她也期待愛情，渴望被關心。但心底深處十足的自卑感告訴她，她不配擁有這些，她更不愿意別人卷進她破碎的家庭中，她自己一個人已經夠煩的了，何必要去牽連別人。

為此，她決定斬草除根，道：“我們才認識多久，你根本就還不了解我，當然你也不需要了解，因為我并不想讓你了解，最后，謝謝你今晚的月亮。”

淚水在眼眶里打轉，楊墨也覺得自己的話太過傷人，可是她必須要這么說，她不喜歡耽誤別人，也不喜歡與別人不清不楚地搞曖昧。

“阿辰，這么晚了你還要出去？”在客廳陪著父親看電視的蕭玉見蕭北辰拿著鑰匙在玄關處換鞋忍不住地問。

蕭父見狀，忙站了起來，邊走邊問：“這么晚了要去哪里啊？”

蕭北辰換好鞋后轉頭看向蕭父，他的心里是復雜的，父親對母親的冷落以及母親最后那一眼的絕望都是他不能跨過的鴻溝，雖然這幾年，父親表現的越來越有身為一個父親的責任感，他看的出來，父親一直在試圖走進他們的內心，但他依舊做不到放下，淡淡地撂下一句“我出去一下。”便提步走了出去。

蕭玉見蕭父失落的樣子連忙走過來安慰，柔聲道：“爸，不用擔心的，阿辰這么大了，出去肯定是有急事，一下就回來了。”

心事重重地看向已經關閉了的大門，那里似乎還有蕭北辰的影子，心想這蕭北辰這么晚出去究竟是要去干什么，看他剛才的神情似乎很是焦急，難道是學校有什么事情，可是這個時候了又有什么事情不能等到明天再說呢？帶著這樣的疑問，她扶著蕭父再次回到沙發上坐了下去。

蕭父看了一眼蕭玉，最終還是嘆了一口氣，所有的無奈盡數在這一聲嘆息當中，道：“如果時間可以倒流，我絕不會為了升職放棄一切，我一定會守在湯華的身邊，人老了才知道，錢財都是身外之物，錢沒有了還可以再賺，可是人沒了就再也沒有了，阿玉啊！爸爸虧欠了你們啊！”

蕭玉望向父親雙鬢的白發，滿心苦澀，道：“爸，都過去了，不想那些了，媽在天之靈，一定也不希望你這么難過，她一定希望我們三人每天都開開心心的。”

急促地敲門聲突兀地響起，楊墨嚇的從椅子上彈跳了起來，她警惕地走到門后，停頓了好一會兒才道：“誰呀？”

“是我。”

蕭北辰，楊墨不知怎的，立馬就辨識出了他的聲音，明明他們沒說過幾句話。但現在不是糾結這個問題的時候，打開房門，樓道里明亮的燈光襯的他很是高大，像一個背后閃著光環的王子，楊墨覺得有一瞬間的昏眩。想起剛才自己在微信上的話，她感到一陣尷尬，笑道：“你……你怎么來了？”

蕭北辰目光緊鎖著楊墨，沒有立刻回答，他第一次覺得面前這個女孩是如此嬌小，頭頂也才只夠到他的下巴處，尤其是現在低下頭后，他便只能看到她的頭頂，但這嬌小的身子卻隱約的讓他感覺到一股脆弱感，他好想把她擁入懷中，卻又怕嚇到了她，尤其是她剛剛在微信里警醒過他不要抱有非分之想。

這樣的沉默讓楊墨覺得更加尷尬了，她決定打破這樣的氛圍，道：“進來坐吧！”她欠身給蕭北辰留出了一條過道。

這是蕭北辰第二次來到這里，沒有第一次的陌生感，他輕車熟路地走到沙發前坐下，面前的茶幾下面依舊和第一次見到的一樣，是一張草綠色的地毯，那個時候他不以為然，原來她真的很喜歡草綠色，他忽然沒頭沒腦的說：“你很喜歡這個顏色？”

關好門后轉身走過來的楊墨一愣，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待看到他一直盯著地上的地毯看，才了然，道：“是的，草綠色很有活力，看著也很舒服。”

蕭北辰抬頭凝視著楊墨，這讓楊墨很是拘謹，想逃離這樣的眼神，她閃躲著他的目光道：“我……我去給你倒杯水。”

“為什么不能答應我？”楊墨端著倒好的水杯轉身便看到蕭北辰不知何時已站在了她身后，嚇的她差點摔掉了杯子。她強裝鎮定，假裝沒有聽到，把水杯遞給他，道：“你的水。”

蕭北辰一手接過，一手緊抓住她的右手，耐心地重復剛才的問題，“沒什么不能答應我？”他在來的路上便下定決心一定要弄清楚原因，不能再這樣拖著了，的確，這才是他一貫的作風，做事情從不拖泥帶水。

楊墨緊張的不敢直視他的眼睛，扭動著手臂想要掙脫出來，解釋道：“我們不合適。”

“為什么不合適？”蕭北辰咄咄逼人地問，他來就是要當面問清楚，他要她當面告訴他。遇到楊墨之前，他從沒有考慮過要去談戀愛，向來對女生從不正眼相看。

她覺得母親就是太傻，會去相信愛情，可是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他發現他自己變了，變的很敏感，變的猶豫了，變的相信愛情了，也許是那次他開車從她身邊飚過時，也許是那次看到她倉皇而逃的背影時。總之，他變的越來越想她，出門前父親雙鬢的白發更是提醒了他，愛情是應該自己伸手努力握住的，不然失去了便是永遠。

“我比你大，我不喜歡比自己小的男生，這樣讓我覺得很沒有安全感。”楊墨掙脫不掉手臂，只得盯著地上自己的鞋子，低聲說。

“不試一下怎么會知道，而且我不認為我會是讓你覺得沒有安全感的小男孩，我也不相信你一點都不喜歡我。”蕭北辰把水杯放在旁邊的灶臺上，盯著楊墨的頭頂篤定地說。

楊墨被蕭北辰的話給激將到了，倔強地一抬頭，她自己也不相信她竟然就這么直視著他的眼睛，她倔強地說：“我就是不想試，你又不是我，你又如何這么肯定我心里有一點喜歡你，你怎么不說我有一點討厭你呢？就憑你現在半夜來到我家里，就讓人覺得一點都不穩重，而且還很不禮貌。”

蕭北辰愣了一愣，隨即輕笑，他倒沒有想到平時看起來溫柔的楊墨也有牙尖嘴利的時刻，他手勁上的力道加大了一圈，不可思議的說：“你討厭我？”

楊墨的心頃刻間砰砰亂跳，一甩手發現剛剛被蕭北辰禁錮著的手竟然甩開了，本能的后退兩步，直覺告訴她此刻的蕭北辰很是危險，便決定要趕人離開，只是說出的話卻實結結巴巴的，“太……太晚了，你應該回去了。”

蕭北辰輕笑，道：“又是這句話，墨，你是不是每次趕人的時候都喜歡用這句話。”

楊墨轉身疾步往門口走去，沒走多遠，便被蕭北辰拉住左手轉了回來，靠在了他的胸膛上，炙熱的溫度使她窘迫的紅透了臉，她本能的想掙脫開來，可是蕭北辰的胳膊太過有力。

“墨，答應我好不好？我是真的喜歡你，從那次在馬路上見你的第一眼就喜歡你，一開始我不知道，我只認為你很有趣，可是后面的相處讓我發現，我是真的喜歡你了，看不到你的時候，我就上課發神，晚上做夢全都是你。”堅定的話語從她頭頂上不帶任何預兆的灌了下來，她愣了愣，良久，才開口冷靜地說：“蕭北辰，你先放開我。”

蕭北辰松開了她，但依舊雙手緊握著她的胳膊，盯著她的眼眸認真地說：“墨，答應我，做我女朋友好不好？等我畢業了，我們就結婚。”好似在向她許諾著。

女朋友，結婚，多么好聽的詞語，可是她該相信嗎？親人都可以絕情，何況是一個才見過幾面的還沒有大學畢業的男生。他是年少氣盛，還是心血來潮？但楊墨還是片刻的猶豫了，道：“結婚？”

蕭北辰本就是一個腦袋特別靈活的人，聽到楊墨這么問，他知道她動搖了，于是他更加帶著堅定的口吻穩固道：“是，我會娶你，我永遠都不離開你。”

“可是……”楊墨忽覺鼻子一酸，良久，才很是艱難地開口說道：“可是如果你真正認識了我，你就不會這么肯定的說了，你不會和一個沒有家人的女人結婚的。”

蕭北辰一愣，從之前的接觸來看，他知道楊墨是一個有故事的人，但從沒有想到過，她竟然沒有家人，難怪她的眼里總有一絲憂愁，想到這，他更加放柔了動作，輕輕地把她擁入了懷里，道：“以后我就是你的家人，你不是沒有家人的。”

這話就像許諾一樣，不知是今夜的月亮太過不一樣，還是‘家人’二字太令人動容，總之，楊墨伸手不自覺地環上了他的腰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