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見到了沈先生。

也就是，薇的父親。

那個千方百計地想要將她培養成一個大師的人。

“我似乎……見過你？”

這是沈先生見到凌說的第一句話。

他的表情原本驚訝地有些夸張，后來漸漸轉為了輕蔑。

那才是他本該有的神態吧。

據說他是一個跨國公司的董事長，但似乎是半路超車的。

第一眼見到他的時候，凌也有種莫名的熟悉感，但腦海中卻搜索不出有關于他的記憶。

可仔細一想，自己流浪過那么多的地方，見過那么多的人，會有這種感覺也很正常。

但是對于沈先生來說，自己這種無足輕重的家伙就像渺小的螻蟻，根本不值得在他的記憶里留下一幀畫面才對。

幾天前，薇突然對凌說，自己的父親想見他。

本該像兩條平行線般互不相交的兩個人，就這樣碰到了一起。

“你就是那個，慫恿我女兒逃課的小混混？”

這個說法莫名地有一種既視感？

薇有些擔憂地看向了凌。

仿佛害怕他一生氣然后兩個人吵了起來。

“我？可我怎么聽說，是您讓她曠課在家畫畫的呢？”

凌本來不想跟他硬碰硬的。

他一副用鼻孔看人的模樣也就算了，說話還那么不好聽，控制不住地就想要回擊他一下。

薇有些焦急地沖凌擺了擺手。

凌卻若無其事地向她拋了一個“請放心”的眼神。

“你說什么？！要不是你小子從中作梗，她本來應該好好在家練習畫畫的，現在卻每天跑出去不知道干什么，還撒謊欺騙老師，欺騙我！”

沈先生瞪著眼睛拍了一下桌子，一旁的女服務員嚇得打翻了手中的水杯。

“干什么？！毛手毛腳的！”沈先生沖她怒斥道。

“先生，請您安靜一點，不要影響其他人。”另一個看上去比較穩重的服務員見狀走了過來。

“其他人？這種破地方還會有其他人？”

店內零零散散坐著的幾個客人聽到他這番話，都不禁朝他懟來視線。

沈先生見狀，從皮包中取出一個皮夾，狠狠地拍在桌子上。

“把他們都趕走，今天我包場了！”

“這……”

既不想惹這個“吃錯藥”的大人物，又不想讓店內的服務員為難，許多顧客只能咬牙切齒地推門走了出去。

“沈先生，久聞您的大名，今天算是見識到了。”

凌用一種陰陽怪氣的語調說著。

盡管身份差距懸殊，但他總是能坦然自若地注視著沈先生的眼睛，說出一些本來根本無法說出口的話。

就好像，自己從來就有資格這么做一樣。

“你小子，講話的時候注意點，我可不想跟你繞彎子。”

“打掃干凈屋子”之后，沈先生凌厲的目光重新聚焦到面前那個，在自己面前本該感到卑微的家伙身上。

面對他，沈先生的心里竟然有種莫名的恐慌。

他不禁想要逃避這個男孩的眼神，仿佛那雙眼睛可以看穿他的一切。

他端起冒著熱氣的杯子，在嘴邊抿了一口。

這才意識到，在自己沒有發覺的時候，背后已經沁出了一層汗珠。

“那好，我也不喜歡繞彎子，我們有話直說。沈先生，您今天找我來，有什么事情？”

凌不想再在這個地方坐著了，只想快點解決然后離開。

沈先生偷偷按住了自己正在顫抖的腿，露出一副不屑的眼神。

“我只是比較好奇……你跟我女兒在一起的時候，都做過些什么？”

“我們做什么輪得到你來管嗎？”

看著他那傲慢的樣子，凌的心里沒來由地就來氣。

話一出口，不止是薇和沈先生，他自己都有些驚訝。

薇看上去十分驚恐，一個勁地對凌使眼色，拼命地搖著頭擺著手。

“你在說什么呀……”

她小聲地嘀咕道，語氣中充滿不安。

“她……”

看著這一幕，沈先生卻如語塞般說不出話來，眼里寫滿了詫異。

“父親？”

“沈先生？”

察覺到他的異常，薇和凌都提醒了他一下。

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沈先生緩過神來，一臉不可思議地看著那個泰然自若的男孩。

“她竟然……可以看著你說話？”

就像在沙漠之中浮浮沉沉許久的人，終于發現綠洲一般。

他的聲音顫抖著，綿軟脆弱得像一觸即破的夢。

凌愣了許久才會意過來。

這個家伙的意思是……

一直以來，薇都無法直視他人說話嗎？

他突然想起來，那些曾經在耳畔飄蕩過的、有關于薇的流言蜚語。

那些人說她，只知道自顧自地畫畫，從來不會主動和別人說話，就連老師問她問題，她也不會抬起頭看老師一眼。

他人眼中，她的“不屑”，其實從來沒有人認真考慮過吧？

甚至包括凌自己也在內。

但是，從自己與她第一次見面開始，就沒有發現她的異常呀？

自己還天真地將關于她的閑言碎語，當作是他人的誤會，期待著有朝一日能夠被解開。

原來是自己，一直都逃避了這個問題。

薇低著頭，沒有再看向他。

許多還沒有問出口的問題，變成了沉入大海的石子。

也許，她只是默認了這一切，不想再一次次被揭開那些自己都快要淡忘的真相。

只要和凌在一起，她就會忘了那些話吧。

她就不再在意，自己的世界里，到底還剩下些什么了吧。

“我可以不送她出國。”許久，沈先生繼續開口道，“但條件是，你，必須要一直在她身邊，教她畫畫，幫助她成為一個大師。”

雖然薇一直沒有吱聲，但是沈先生的話一落下，凌就仿佛聽到了她嘴中掙扎的不滿。

凌理解她。

他知道她并非不想留下來，只是不愿意一直活在那個人的掌控下，任由他來擺布。

他知道，從薇開始突破起，到現在，她的畫中一直缺少了一樣東西。

一樣對于藝術來說，至關重要的東西。

“沈先生，我何德何能呢？”

“那你就應該對我感恩戴德，然后好好照著我的話去做，以后好處少不了你的。”那個人的眼中露出一絲商場之人常有的虛偽笑容。

凌感到一陣厭惡。

同時，心底的某個地方，產生了一陣刺痛。

身體又開始發虛，這是最近常常出現的狀況。

面對沈先生的時候，這種異常的反應格外強烈。

他的額頭上已經冒出了許多汗，將一大半的額發浸濕了。

“你問過她的意見嗎？”

“你說什么？”

像是聽到了完全出乎意料的反應，沈先生的語氣有些不耐煩。

“你考慮過她的感受嗎？你把她當什么了！”

這一次是凌重重地拍響了桌子，桌上的幾個杯子頓時跳了起來，濺出幾滴茶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