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婕在巨業大廈的辦公室里，整理這篇采訪杜曼曼的報道的時候，心中復雜的情緒就沒有停止翻涌過。

她不斷地回想著杜曼曼和她說過的話，第一次切實感受到一個女人為了愛可以癲狂到什么地步。

對杜曼曼這樣追求完美，容不得一點瑕疵的女性來說，即使現在表現得毫不在意，但在失去女性最引以為傲的那個器官的當下，想必一定也是幾近崩潰。而支撐著她從這個打擊中走出來的，或者說是支撐著她剩下的整個人生的，就只有盛若竹了。

王婕忍不住想，如果當時盛若竹沒有摔碎那個杯子，是不是一切都不會發生了。想到這里，她又趕緊強迫自己停住，怎么能把責任怪到受害者身上。沒有一個人的生命應該被另一個人殘忍地掠奪和踐踏。

她又想起了李紅鶯，那個被殘忍殺害、至今還沒有得到正義的被害人。

王婕忍不住又翻起了她的微博，已經記不清多少次，就像上了癮一樣。李紅鶯最新一條微博的評論下仍有不少人在留言。

“希望你在天堂過得開心。”

“愿早日嚴懲兇手，還被害人一個公道。”

“如果我能勇敢一些就好了。”

等等，這句話是什么意思？勇敢？

王婕點開了這個評論的賬號，簡單翻了一下主頁，大部分內容都是一些攝影作品。照片看著都挺專業，從畫面構圖到色彩濾鏡都是精挑細選過的，賬號有幾萬粉絲。

但這人和李紅鶯又有什么關系呢？

雖然可能只是捕風捉影，但王婕還是馬上把這個發現告訴了廖俊卓。廖俊卓很快就查到這個賬號背后的主人，是他們曾經見到過的李紅鶯的鄰居——葉昊。

關于這個人，王婕已經沒什么印象了，只記得那時候在調查李紅鶯家時有過一面之緣。她依稀記得那人戴著一個眼鏡，看起來斯斯文文的。

還想和廖俊卓繼續討論下去，年紹華又踱步到了王婕身旁：“報道寫好了嗎？”

王婕連忙收起了手機，把目光放回到屏幕前的文檔上，快速敲擊著鍵盤，回復道：“就快了，主編。”

這篇報道是關于杜曼曼弒夫的獨家專訪，一經發布就引起了輿論的軒然大波。

有一些評論說出軌的男人就該死的，也有一些評論在謾罵女性的蛇蝎心腸。不知道為何，原本一個不算離奇的殺人案件，漸漸變成了男、女兩方陣營的爭吵罵戰。

“出軌的男人都該死！！”

“男人就是狗改不了吃屎！”

“老婆那么好看還出軌，男人就是賤！”

“老婆還是得找農村的老實人最好！”

“看來還是不結婚好，免得哪天就被枕邊人手刃了！”

“田園女權都是瘋子！”

有爭吵就有流量，年紹華對后臺的數據反饋相當滿意，甚至在辦公室里高調地表揚了王婕，讓大家學習她搶新聞的勁頭，又點名批評了幾個不太上進的員工。

“看看王婕跟的案子，李紅鶯、杜曼曼的材料都是她第一時間挖掘的，你們要多向她學習。”

“不要老是想著偷懶，扒拉別人已經發布的新聞再改寫，要自己去掌握第一手的資料。”

聽著這些話，王婕臉上的表情不是自豪和驕傲，反而有些窘迫，她不知道該如何承受這份過譽的褒獎。甚至有些誠惶誠恐，只是不停地著說著“沒有沒有”和“應該的應該的”。

頭頂像是要炸開了——

“你說說主編也真逗，讓我們跟她學，學什么，找個警察做男朋友抱大腿嗎？”

“是啊，你說她是不是和主編也有一腿？”

“我看有可能，不然怎么什么大新聞都交給她。”

“你看她巴結林董事女兒那樣，我們就是學不會人家攀高枝的本領啊。”

“唉，人各有命啊……”

……

之后就什么都聽不進去了。

輕飄飄的流言像轟隆隆的重型火車駛過，碾碎了所有日夜辛勤的努力，碾碎了不為人道的苦楚，碾碎了拼命偽裝著的樂觀。

“怎么了，阿婕？”林夢綺看著王婕的神情有些擔憂，從廁所回來后她的臉色看起來就有些不對勁。

“沒事，就是有些不舒服。”王婕努力強撐出一個微笑，自己卻看不到那比哭還難看。

“是不是大姨媽來了？我這兒有止痛藥。”林夢綺邊說邊拉開了抽屜，努力在格子里左右翻找著。

“沒事兒，不用，我今天就先回去了。”時間還不到下午5點，王婕就已經關閉了電腦的顯示屏，收拾東西準備離開。

雖然巨業新聞社有規定的上下班時間，但是對于記者來說，這種規定實在是跟形同虛設沒有什么區別。除了每日的晨會要求每人都準時參加（有重要的突發事件需要外采也可以不參加），其他時間都由記者們自由支配，只要能夠搶到一手新聞即可。

雖然對上班時間沒有要求，但每月初會盤點上個月每人撰寫發布的新聞稿件數量，更重要的是復盤報道內容的質量，所以只想偷閑渾水摸魚也是不可能的。

“嗯，路上小心呀。”

林夢綺看著王婕離去的背影，這實在是太反常了，她從來沒見過王婕這么早離開公司，只是因為想回家而已。

王婕跨出巨業大廈的大門后，長長地舒出了一口氣，然后邁開大步，向那個暫時被稱為家的租住的居所走去。

雖說已經是走過無數次的尋常的回家的路，所有的景象卻是第一次那么鮮活的呈現在眼前。不再是黑暗中依靠著幾盞微弱的路燈摸索著前進，一切都顯得那么清晰：明亮的、輪廓分明的城市建筑，人潮涌動的寬闊街道，公交車上的零散空位。

小區門口超市的收銀阿姨熱情地和王婕寒暄著：“今天那么早下班啊？”

“嗯。”王婕禮貌性地應答了一下，付完錢后就離開了。

踏進家門后的那一刻，王婕卻有些猶豫了。然后她把裝滿零食的塑料袋隨意地丟在玄關地上，又轉身關上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