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一點點地下沉后，紫紅色的霞光染透了云層，整個校園籠罩在大片大片的落日余暉里。

路意媛抱著一大堆書從舞蹈室里出來，路過圖書館的時候，不經意地向那里看了一眼，驀地停住了腳步。

坐在窗口邊的少年穿著白色棉質襯衫，正低頭看書的側臉容顏清俊翩然，神情認真而專注。以圖書館橫向為框，以落地書柜為背景，整個人自成一畫，舉手投足之間盡顯風姿而不自知，偏偏旁人早已為他傾倒，難以掙脫。

正癡癡地望著那一端的路意媛，忽然看見顧懌恒輕拳頭抵在唇邊咳了咳，頓時回過神來。糟糕！不會是那天淋雨回家生病了吧？早知道就給他一把傘了！真笨死了！路意媛懊悔地跺了跺腳，然后跑向學校的商店里買了兩杯熱飲。

財經雜志看到一半的時候，顧懌恒忽然看見自己的眼前莫名其妙多出一杯熱飲，是果汁。顧懌恒疑惑地抬頭，看到路意媛正站在他身邊對他笑靨如花。

顧懌恒指了指面前的果汁，問她，“為什么要給我買這個？”

路意媛拉開他身邊的座位，坐了下來，轉頭對他解釋道，“剛才路過圖書館的時候看到你好像在咳嗽，所以想著是不是要買一杯熱飲給你。”

三秒不到的正在進行時態被看得足夠清楚，唯一可以解釋的理由是看了不止三秒而已。看來，這個和他母親有著相似地方的女孩，真的很喜歡他。

“這樣。”顧懌恒的眉輕輕皺了起來，“可是我真的不太喜歡甜食，要辜負了你的好意，抱歉。”

路意媛愣了一下之后才忽然想起之前他就有對她說過這一點，她怎么……她竟然給忘了！天，她是有多笨啊，怎么什么都做不好。告白被拒，親手做的甜點被拒，買的熱飲被拒，她還可以為他做什么……

原來真的不是所有事情都能通過讀書和觀察他人經驗就能避免彎路的，譬如感情。

“應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我忘了……明明你對我說過的……”路意媛輕輕垂下了頭，聲音里滿是沮喪和難過。

顧懌恒微微愣了一下，嘆了口氣，“沒關系，即使暖手也是很好的。”

大夏天的，在開著冷氣的圖書管里……暖手？顧懌恒真是覺得自己腦子要壞掉了，真的越來越有向顧瑜安發展的趨勢。可是，看著眼前這個被他人捧在手掌心的驕傲公主卻在他面前那么卑微的姿態，安慰的話，就那樣脫口而出了。

或許他有著一樣的感同身受，苦戀之困頓，猶如一個人身陷囹圄，舉步維艱。

自然是聽出顧懌恒明顯的安慰之意，路意媛的睫毛輕輕顫了顫，抬頭對他笑了。

“那么，我欠你那么多次，要不要一起……吃晚飯呢？”顧懌恒尋思著最恰當的措辭，開口道。他一直不喜歡，無故欠著別人。

“吃晚飯？”路意媛乍聽之下，以為自己聽錯了，機械地重復道。

顧懌恒怔了一下，“不樂意嗎？也是，都放學了，你是要回家的吧？那算了，改天吧。”

“不是的！”路意媛一下子拔高了聲音，卻突然看見周圍人投射過來的驚詫視線，瞬間紅了臉。

顧懌恒淡淡地笑了笑。

顧懌恒和路意媛吃飯的地方是學校附近餐館中最好的一家飯店，內部環境高雅，菜式繁多精致，頗受附近一帶人們的歡迎。

顧懌恒就著路意媛的口味點了幾樣菜，并沒有為自己點多少。

路意媛看了看周圍的人，大多都是學生情侶還有一家人出來吃飯，她猶豫了一下之后問顧懌恒，“懌恒，你經常和女孩子出來一起吃飯嗎？”

顧懌恒擦拭著筷子，頭也沒抬道，“那倒沒有，你是我除了姑姑以外第一個一起吃飯的女孩。”

路意媛心猛地一跳，“真、真的嗎？”

“是啊，不過就算和我一起吃飯也沒有那么榮幸的吧，我既不是什么有名的人物也不是重要的人物。”顧懌恒神色自若道。

路意媛搖搖頭，咬著唇說道，“你是顧懌恒。”

因為你是顧懌恒，是我喜歡的人，所以任何被標上第一個為名的行為都變得格外有了意義。

顧懌恒擦拭筷子的手頓住，抬頭淡淡地問道，“路意媛，你為什么會喜歡我？”

路意媛姣好的容顏上忽然浮現出淡淡的粉色，在燈光的照耀下非常明顯，她羞澀地說道，“其實也沒有為什么，是那一次在圖書館你主動幫我從高處拿了我夠不著的書，然后就……”

愛情開始的理由，往往都是如此膚淺。一個眼神，一句話，一個動作，都擁有著蠱惑人心的致命力量。

僅僅是舉手之勞的幫忙，就可以輕易捕獲一個人的心。但是可笑的是，顧懌恒根本就不記得他在什么時候什么地點幫助過眼前這個女孩。

這愛情的起因顯得太過輕淺太過單薄，連顧懌恒都覺得未免有些莫名其妙。然而，有一點喜歡就足夠支撐得起感情的整個世界了。因為，喜歡是無窮盡的，無窮小至朋友之間的友情，無窮大到男女之間的愛情。

“可是，我已經有了喜歡的女生了，而且甚至打算，在我十八歲生日那天和她告白。”顧懌恒的眉眼間盡是淡漠，顯得疏離清冷。

“嘩啦”一聲，是玻璃杯打碎在地的聲音，路意媛頓時嚇得手無足措得站起來，驚慌不安道，“我不是故意的，對不起……”

示意了一下服務員，將地面上的玻璃碎片處理干凈后，顧懌恒神色平靜道，“沒關系，坐下吧。”

路意媛苦笑了一下，“在你面前，我總是像一個傻瓜一樣，什么都做不好，這樣的我怎么會被你喜歡上。”她強忍住要快要留出的眼淚，手指緊緊抓著自己的裙子，“你喜歡的女孩……一定和你一樣優秀出色吧？”

顧懌恒搖了搖頭，“相反，她沒有你漂亮，成績也不好，而且很沒心沒肺，遲鈍迷糊。可是，哪怕是這樣，哪怕渾身都是缺點，我也喜歡她，很深很深地喜歡著。”

顧懌恒，你原來這么殘忍，在喜歡你的我面前坦誠你所鐘情的女生，一言一語剖析著你內心的感情世界。可是你的一字一句，語氣雖然溫柔深情，卻字字如刀，戳得我渾身血粼粼。

路意媛終于維持不住淑女風度，小聲哭了出來。

他到底還是不成熟，終歸傷害到了她。

顧懌恒微微嘆了口氣，從桌上抽了幾張紙巾遞到她面前，說道，“人都應該學會處理得不到回應的感情，避免自己受到更大的傷害。”頓了頓，聲音放柔，“抱歉，不該在我們吃飯的時候提到這個話題，是我失誤了。”

點的幾樣菜都被陸續送了上來，路意媛擦干眼淚，強顏歡笑道，“沒有關系啦，你只是說了實話而已。”

顧懌恒沒有再說話。

在一片沉默中兩人很快地吃完了飯，路意媛跟在顧懌恒身后一起去前臺結賬。顧懌恒簽好了字，打開錢夾付錢。

路意媛雙手提著包，目光癡癡地落在站在顧懌恒側臉上，心里難過地想，這樣近距離地看著他，怕是最后一次了吧。不到一百元，就買斷了他和她最后的相處時光。如果早知道會變得如此，她說什么也不會答應和他一起吃這一頓苦澀難堪的晚飯。

視線從顧懌恒的臉上轉移至身上，路意媛無意中看見他的錢夾里最左側放著一個女孩子的照片，頓時僵住。

那樣清秀的容顏，那樣無邪的笑臉，那樣熟悉的感覺，她是——

顧懌恒的姑姑！

路意媛忽然渾身發冷，心砰砰地劇烈跳動著，全身血液極速往腦海里沖，呼吸變得艱澀困難。

本該是戀人的位置，卻給了——

他的姑姑，顧瑜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