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點多，金韶雅非常狼狽地回到家里。鑰匙還沒插進孔里，金媽立刻打開門，瞬間就愣住了，緩了好半天才說：“你……這是去哪兒挖煤了吧？”接過她的行李箱接著說：“你不是去學校報道了吧？快點去洗澡吧。”

金媽拉著行李箱走到客廳，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金韶雅蓬頭垢面，身上沾滿了泥土和塵灰的狼狽模樣。

“因為學校教室突然坍塌，學校被要求整頓檢查，全校師生放假七天。”她邊站在門口夠著放在鞋柜里的拖鞋邊說道。

金媽的聲音明顯高了八度：“什么！這種破學校你還是不要去了。”

金韶雅蹲在門口換鞋，金媽邊擺放著碗筷，邊絮絮叨叨念叨著說：“都說了不讓你去非得去念那個破學校，還好沒出什么大問題，快去沖個澡。”

過了會兒，她才站起來，來到客廳里的落地窗前，落日留下長長的影子，窗邊的暮色像是墨水般傾倒在空氣里，擴散的比什么都快。

屋子里空調開太久，悶得慌，而且初秋的北方本就干，空調再一開久了，整個屋子繃緊得像要被撕開一樣。

一天之中只有這個時候比較涼爽，金韶雅起身開了半扇窗戶，大開的窗戶將清涼的晚風吹了進來。

但是她只感覺莫名的煩躁。

滿滿的一桌子菜，冒著騰騰的熱氣。

金韶雅先回房間將幾本書從包里拿出來，放在床頭柜上，拿著換洗的衣服去了洗手間。

熱水嘩嘩的流淌著，溫暖了有些顫抖的身軀。

像是突然被打開的閘門，只要沒人去關，就會一直無休止地往外泄水，直到泄空里面所盛放的一切。

“洗完了沒有，洗完了就快點出來，吃飯了。”金媽在洗手間門外敲了敲門。

她匆匆忙忙關掉花灑，皮膚被滾燙的熱水沖了這么久，變得又紅又皺。

她低著眼皮，拿浴袍裹自己，頭發被她洗了很多遍，最后卻忘了抹護發素，又干又澀。她拿著梳子試了試，梳不動，干脆放棄，拿起精華素亂噴一氣，終于能梳動了。

她抓著吹風機吹的半干，匆匆忙忙往臉上抹了點面霜，就換衣服來到餐廳，剛坐下來，金媽正在打著電話聊得熱火朝天，看見金韶雅過來，招了招手。

“好的老師，我知道了，我們會盡快帶孩子過去學習的。”金媽掛斷了電話，剛在桌邊坐下，又馬上起身去了廚房。

金韶雅回過頭喊：“媽，你還干嘛呀，過來吃飯了。”

廚房里傳出金媽“就來就來”的答話。

然后，金媽端著一個熱氣騰騰的大盤子出來，放到桌子上后，看清楚了盤子里是兩條清蒸鱈魚

金媽給金韶雅夾了塊魚肉，又開始念叨著：“不要總是挑食，多吃點魚，電視上經常介紹吃魚聰明。”

金韶雅為了能夠避免金媽的長篇大論，轉移話題說：“爸又沒在家？”

“他啊，還在公司里，忙死了。”金媽夾了一筷子醬炒茼蒿。

金媽果然順利被帶跑偏。

金媽放下手里的筷子，鄭重其事地說：“你從小就主意多，脾氣倔強，但是你不能拿自己的未來和前途開玩笑。”

金韶雅低著頭往嘴里扒著飯，對于金媽的提議，沒說什么。

吃完飯，金韶雅站起來剛要收拾碗筷。金媽大呼小叫地制止她，叫她趕緊進房間休息，說：“快回屋里去學習，我給你報了幾個出國考試，你只要通過其中一個就行。”

她放下筷子，沒有說話，起身朝自己房間走去。臨進門，回頭的罅隙里，看見金媽心滿意足的表情，收拾著剩飯剩菜，朝廚房里走。

金韶雅隨手輕輕虛掩著房間門，她沒有開燈，客廳透進去的光把房間里照出微弱的輪廓來，腳上穿著的粉紅色拖鞋也沒脫，穿著衣服仰躺在床上伸個懶腰。

而后拿過來放在床的另一側超大的淺棕色泰迪熊，伸手抱著它柔軟的身體。

翻身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將臉貼在泰迪熊的身上，臉下傳來毛茸茸的柔軟觸感。

真希望這樣的時間能過再慢點啊！

那個救命之人也不知道還能不能再見一面，都沒來得及道一聲感謝，就怎么也找不到他了，他就像憑空消失了一般。

要是能有機會再見到他，除了感謝，還想知道他是怎么做到在短短幾秒鐘的時間將她救了出來。

懶惰也許是大部分人的天性。

金韶雅趴在柔軟的泰迪熊身上，舒服地快要睡著的時候，迷迷糊糊之間，她似乎聽到砰地一聲巨響，床似乎也跟著晃動了一下。

半夢半醒之間，她看著粉紅色的墻面，似乎有了道裂縫在一點點擴大，她想大聲喊，脖子像被人掐住一樣，發不出來聲音。

她狠狠地咬了下舌頭，劇烈的疼痛，讓她的意識更加的清醒起來。

她嚇得一哆嗦，瞬間從夢中驚醒。

她拍了拍有些渾渾噩噩的腦袋，起身在床頭柜上拿過一本書，擰亮床頭柜上的臺燈，躺在床上翻看了起來。

金媽從門縫里看著躺在床上看書的金韶雅，端著切好西瓜的果盤的手微微顫抖，金媽后悔了，要不是平時她和她爸工作太忙了，高中時如果嚴加管理，也許就不會出現志愿填錯這樣的烏龍事件。

金媽推開金韶雅房間的門，打開屋里的吊燈，將手里的果盤放在靠門邊兒的書桌上，她覺得還是有必要再做做女兒的思想工作。

“雅雅，要不從重新復讀或出國留學里選一個吧？這所學校剛去就教室塌方……”

金韶雅一聽到金媽又要老生常談，她隨手把書丟在床上，跳下床，拿起一塊西瓜喂進金媽嘴里，迅速眼睛一轉接話道：“母親大人，您不辭辛苦的操勞，讓我覺得非常過意不去，來吃西瓜。”

“你那個男朋友還有聯系嗎？”金媽隨意一說。

“我們分手了。”

“你在高中什么情況，我也多少了解一點，看你成績沒有受到影響，我也就沒有管你太嚴，其實填錯志愿沒什么，我們只要好好考托福雅思，送你出國這個計劃原本是想等你念完大學，現在只不過是計劃提前了。”

“可是我不想出國。”

“考試不是馬上開始，你還有時間再想想。”

“媽，你給我半年的時間可以嗎？”她邊吃了快西瓜，邊含糊地說道。

她把西瓜籽吐在手里面，手機就響了，她想去拿手機，但是轉頭看了一圈，也沒在屋子里發現垃圾袋。

金媽從桌子上的紙抽里抽出一張紙，遞給她，看著她把手里的西瓜籽用紙裝好，說：“這世界就好像是一個大馬戲班子，生活就是班主。受傷也不過是被皮鞭抽打后的痕跡，沒有什么是過不去的，你只能咬緊牙關向前奔跑，這就是生活。”

她又抽出一張紙擦了擦手，掃了一眼手機上的號碼。是金爸的電話，她連忙接了起來。

“韶雅啊，我看新聞上說你考上的那所大學今天發生事故了，你怎么樣啊？有沒有事？”

“沒事，就是頂著一腦袋灰回家給我媽嚇一跳。”

“發生那么大的事，要不你聽聽你媽的意見。你媽也是為你好，什么時候想出國念書，跟爸說，爸出錢來安排。”

“我再想想。”

掛斷電話，她坐回到床上，金媽去客廳打電話，從金媽斷斷續續地聲音里，她聽到什么出國考試。

一切的決定的事情，似乎從來沒人在意過她的想法。

時間過得飛快，在家這幾天的時間里，每天都吃了睡，睡醒了在吃，她的體重呈直線上竄。

學校再次通知報道前，金韶雅痛苦地發現，前段時間新買的褲子穿不上了！！

時光匆匆流逝，熙熙攘攘的火車站里，窗外的天空壓得很低，云在緩慢地移動著，枝丫交錯著伸向天空。

金媽拍了拍金韶雅的肩膀，關切地問道：“到學校了要馬上給媽媽打電話，知道嗎？”

“嗯。”

“媽媽真想直接給你送到學校。”

“不用了，開學了你跟我爸那邊也忙，我自己去就行了。”

金媽一臉擔心。

金韶雅抱了抱金媽，淡淡地香水味充滿整個鼻腔，壓下快要奪眶而出的眼淚，哽咽著說：“媽，給我一點時間，我只是有些事情需要想清楚。反正也離得不算遠，都在一個省里，想回來的話也很方便，我還想每周末回家吃你做的醬炒茼蒿呢。”

金媽再三叮囑：“跟老師同學要好好相處，不要搞特殊化，以免被欺負。”

“嗯。我知道。”她看著金媽鬢角冒出來幾根白發，臉上盡管保養得很好，但還是露出了淺淺的魚尾紋痕跡。

記憶里那個女強人一樣的媽媽，開始慢慢老去了。

檢票口只剩她們母女倆了，金媽眼眶發紅，摸了摸金韶雅的頭發，“要乖乖的，你是媽媽的驕傲。”

揮手告別。

金韶雅拉著行李箱進站，上車又下車，再次來到學校。

再次來到學校報到，學校依舊非常熱鬧。

哪怕不是名校，新生們依然一個個英姿勃發。不管唇線再如何抿得保守矜持，眼神里的熱烈還是無法抑制。

與之相比，學長學姐們就淡定多了，研究生院的老油條們更是行動遲緩，渾身僵硬，眼神空洞。

像一群喪尸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