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燈》文/北島

那時我們還年輕。

穿過殘垣斷壁蒼松古柏，

我們來到山崖上。

沐浴著夕陽，

心靜如水，

我們向云霧飄蕩的遠方眺望。

其實啥也看不到，

生活的悲歡離合遠在地平線以外，

而眺望是一種青春的姿態。

某重點中學的操場上，全校秋季運動會正在如火如荼的進行。女子組1500米中長跑比賽，跑在第一名的女孩子超出第二名將近300米的距離，終于在一片歡呼吶喊聲中輕松跑到終點，取得冠軍。

而終點等著的，是她的粉絲團，有媽媽閨蜜的兒子張佳佳捧著鮮花，有遞飲料的學霸，還有送毛巾的體育特長生......爸爸領導兒子陳年竟然還拉了條幅：江萊你在我心中是最美！然而江萊卻目不斜視地略過所有，挺著高傲的天鵝頸走向休息區，一邊休息一邊望向自己感興趣的項目。

2001年的江萊十六歲，已經長到168cm，身材發育得水靈飽滿，臉上帶些許的嬰兒肥，與時下火熱播出的韓劇《藍色生死戀》女主宋慧喬十分相像，是全年級男生的初戀第一人選。

但江萊是個極其純粹的三好學生，根本不懂早戀這回事。即便戀愛，也要找個像爸爸一樣專情穩重帥氣體貼的人。況且從幼稚園開始她就成了班長專業戶，一直到市重點中學初三年級，都是鄰里街坊口中那個“別人家的孩子”。

那一天，江萊興高采烈地舉著市重點高中的錄取通知書推開家門，卻看到滿地狼藉，能砸的玻璃制品全部碎在地上，而爸媽廝打在一起，媽媽原本盤起的整齊光滑的長發散落在肩上，更確切地說，是媽媽拼了命在抽打著爸爸，而爸爸雖然襯衫的袖子也掉了半截，手臂已有血痕，但他并沒有還手只是試圖躲開媽媽的糾纏。

江萊被眼前的情景驚呆了，急著大喊，爸媽，你們在干嘛？！

媽媽聽到喊聲，瞬間住手，卻癱坐在沙發上掩面而泣。

江萊從來沒有見過斯文體面的媽媽如此失態的模樣，快步走到媽媽的身邊安慰。

而得以喘口氣的爸爸，來不及整理破爛的衣衫，默默收拾起滿地狼藉。

媽媽緊緊抱住江萊，對不起，小萊，媽媽也不想這樣啊！不知命運為什么如此不公平？曾經的山盟海誓都喂了狗嗎？結果越說越傷心，還不知什么情況的江萊，不由得也被媽媽的悲傷感染，跟著淚流不止。

媽媽不哭，哭完就不美了呢。

爸爸默默到廚房做好晚飯，江萊在自己房間調整好情緒，裝出盈盈笑臉試圖勸說媽媽出來吃飯。媽媽卻遞給江萊一份東西，去，把這個拿給你爸，上面赫然寫著“離婚協議”。

江萊受不了突然間的沖擊，眼淚奪眶而出，媽，這是為什么？你們為什么要離婚？不是一直都好好的嘛！我不同意。

這時的媽媽卻異常冷靜，小萊，原因以后你會明白。原來是想忍到你上大學后再說，但爸媽這幾年同床異夢貌合神離，媽媽實在太痛苦了。

江萊一直是個善解人意的孩子，聽完媽媽的話，擦了擦眼淚。媽媽，爸爸究竟做錯了什么，你就不能給個機會嗎？

媽媽側臉望向窗外，這些事我說不出口，你自己去問他吧。

江萊走向客廳，看著爸爸對著桌上自己的錄取通知書發呆。抬眼望向江萊時，竟泛著淚光。

小萊，對不起，本來應該好好給你慶祝的。好女兒，你果然沒有讓爸媽失望。

江萊接過話，爸，如果真的是你錯了，就去認個錯好嗎？媽媽消了氣一定會原諒你的。

江爸爸搖搖頭。小萊，爸爸犯的錯是媽媽一輩子都不會原諒的，而且爸爸也不想乞求原諒。你先吃飯，我去外面抽支煙。

江萊一個人呆坐在飯桌前，桌上的飯菜都是自己最喜歡的，可樂雞翅，清炒芥蘭，紅燒肉，還有冒著熱氣的臘味飯，北冰洋汽水。旁邊擺著江萊的錄取通知書和媽媽手寫的離婚協議。

本應充滿喜氣的時刻卻顯得如此悲涼蕭條，江萊做夢都沒有想到，自己升入重點高中的慶祝儀式會是這樣的。江萊拼命咬著嘴唇，不讓自己哭出來，淚水卻如洪流模糊了視線。

江萊爸爸媽媽在女兒三歲時補辦了婚禮，江萊竟然以小花童的身份見證了爸爸媽媽的愛情。

剛剛有了記憶能力的她，始終記得爸爸在上百位親朋好友面前為媽媽帶上一枚閃亮的戒指，在媽媽額頭深情一吻的景象。

然后穿著媽媽親手縫制的白色紗裙的小江萊，被爸媽摟在懷里。在這個小鎮所有人的眼里，他們始終是五好家庭，美滿得無可挑剔。天真的江萊也以為，這個幸福的童話會永遠伴隨自己。

江萊難以下咽眼前的飯菜，獨自回了房間。爸媽在今天下午都像變了一個人一樣，不管不顧江萊的狀態，只顧宣泄自己的怒氣。江萊某一刻開始怨恨大人的自私，為什么要在這樣一天讓自己經受這些？

早起晚睡那么多年刻苦讀書都沒有喊累的江萊，突然之間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憊與空虛，昏昏沉沉睡了過去，臉上掛著未干的淚痕。

睡夢中的江萊，又看到了爸媽恩愛的往昔。爸爸在耐心地輔導江萊的功課，而媽媽把熱好的牛奶端進來放在桌上。

夫妻兩人相視一笑，滿眼藏不住的愛意。

媽媽回到客廳看電視，爸爸很快安頓好江萊尾隨出去，兩個人依偎在沙發上竊竊私語，爸爸作勢要親媽媽的臉頰，卻被媽媽嬌嗔推開，你干嘛，小萊還沒睡呢。

江萊從門縫里偷偷望了望，捂嘴怕自己不小心樂出來。

可再站起來打開門，客廳里一片漆黑，突然不見了爸媽的蹤影，江萊急得喊了起來。

驚醒之后，發現淚水再次打濕了枕頭。本來日漸涼爽的秋天，江萊竟然渾身汗濕。窗外的秋蟬還在拼命嘶叫，江萊看了看時間，已經凌晨兩點半了，她第一次因為功課以外的事情失眠了。

江萊起身坐到書桌前，打開電腦。啟動MSN，看見小K的頭像是灰色的。但依然打開對話框。

Hi，kevin.

那邊的頭像竟然瞬間跳動起來。

I’m here.

原來你真的在，下午沒有課么？

在美國讀高三的Kevin是江萊的MSN好友，也是一個像樹洞一樣神奇的存在。青春期的那些隱秘情緒，江萊通通越過網絡倒給了大洋彼岸的Kevin。

對于今天下午的遭遇，江萊同樣一字不差地向Kevin傾訴。

Kevin似乎在對面若有所思，江萊，你這么聰明，不如自己去把整個事情探個究竟。也許父母之間有什么不曾解開的誤會。

江萊關掉電腦時，已經是凌晨四點了，回到床上，她已經有了主意。

第二天一早，爸爸就收拾好出去了。江萊看媽媽還躺在房間里，她把早飯熱好，隔著門囑咐了幾句就出門了。

騎著自行車一路到了爸爸的單位，故意在附近晃悠了一陣子，才去爸爸辦公室，結果一位叔叔告訴她，江山主任并沒有來上班。

江萊嘀咕，會去哪兒呢？下了決心要解決爸媽矛盾的她，徑直去了爸爸領導辦公室。

江萊敲門，只探了半個身子進去，陳伯伯，我爸爸今天沒有來單位嗎？

爸爸的領導陳伯伯是個和藹的中年男子，一直很喜歡江萊這個精靈的小丫頭。

起身說，小萊呀，今天你爸有事請假出去了呀！進來坐下？

哦。那沒事兒啦！陳伯伯您忙著！不等對方搭話就急著跑掉了。

陳伯伯在身后嘀咕，這姑娘真是讓人羨慕，要是能給我家陳年當媳婦兒就好了呀！

江萊沒在單位看到爸爸，就順著街道挨個兒去爸爸經常去的地方，新華書店，咖啡館，劇院......結果都撲了個空。

就在要放棄的時候，卻在一家媽媽閨蜜麗娜阿姨的賓館門口看見了爸爸的背影，大白天的，爸爸去賓館做什么？家里沒有來親戚呀！應該也不是安排單位的客戶吧？

江萊正納悶兒，卻看見濃妝艷抹的麗娜阿姨從大門口走出來，親昵地挽住爸爸的胳膊，進了賓館大堂。

年少的江萊心中瞬間升騰起了一股怒火。雖然還不懂男女之間的曖昧情事，但她明白，這種舉動，只能發生在爸爸和媽媽之間呀！

聰明的江萊趁著前臺人員不注意跟了進去，看見爸爸和麗娜阿姨進了二樓的一間客房。

江萊看見兩個大人進屋，輕輕走到門口，房間的門竟虛掩著，已經聽到麗娜阿姨嗲嗲的聲音，親愛的，我想死你了。

麗娜，關好門。

哎呀，你怕什么，都是我的手下?？禳c讓我親一下！我的大帥哥！

站在門外的江萊聽得面紅耳赤，滿眼淚水，接著轉身跑下樓。

跑到賓館大門外，江萊蹲下來，大腦一片空白。爸爸的偉岸形象在那一刻變得無限猥瑣。她突然明白媽媽昨天的歇斯底里，可憐的媽媽。

她站起來，不知道自己該做什么。漫無目的地走在街道上，自行車也忘了騎走，過馬路的時候，沒有看紅綠燈，差點被川流不息的車子撞到。幸虧被交警拉回了路邊，叮囑江萊要注意安全，小姑娘，有什么事情找警察叔叔。

有什么事情找警察叔叔。這句不經意的安慰突然點醒了江萊。江萊瘋狂跑向公用電話，撥通110：叔叔，幽夢賓館210房間有人賣淫嫖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