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晚和那位小姐跳了一曲，是個挺有意思的小姑娘。你幫我打聽一下。”梅弄玉撂下話，就回屋去了，留下摸著腦門，暗自思忖的郝寒箏，他想的是，他玉哥多久沒讓他打聽一個姑娘了，好像從他爸手里接過這個班子，梅弄玉就減少了與各家太太小姐的往來。不消旁人說，他也知道，這涫城里有好幾位老爺將自家女人看得跟寶貝眼珠子似的，要想醉梨園長興不衰，主要還是要看那些有錢有權的男人。也就是梅弄玉，能一邊唱戲一邊顧著園子，要是當初他爸將班子交給他，指不定現在大伙兒還在哪兒喝西北風呢。

郝寒箏在心里記下一筆，也就回去休息了，反正他在門口，等的本就是梅弄玉，現在梅弄玉回來了，他關上醉梨園的門，還是該干嘛干嘛去。

再說萬家，今晚可不是個太平夜，打萬輔回家就鬧開了。蘭杏這頭將萬輔哄回屋子里，那頭就有傭人去找了萬老爺，萬老爺就從外頭風風火火地趕回來，進屋對著仆人們就是一通斥責，內容無非是他們照顧萬輔如何如何不盡心，仆人們是心有怨而不敢言，他們的手再長也伸不到唐家去，誰知道這小少爺去念書，還能惹出個是非來。

蘭杏慣會做個好人，忙扯住萬老爺，柔聲勸慰道：“老爺消消氣，您也別怪他們了，萬輔這事兒誰都料不到，這么大聲做什么，小心嚇到咱兒子。”又領他到萬輔床前，“您來的正好，我怎么問這孩子都不肯說，倒是您快問問他，到底發生了什么。他腳上還叫蛇咬了個口子，正巧大夫在府上，我讓他看過了，沒大事，但是我還是讓大夫回去開幾副藥，免得發炎了，這些蛇啊蟲的，可毒了。”

蘭杏的話，幾分真摻和幾分假，萬輔當然是告訴她了，但是涉及到那么些家的少爺，蘭杏拿不準主意怎么說，不如萬老爺自己問個妥當。萬老爺心疼兒子，也沒多想，就問他：“福寶啊，快跟爹說說，是誰欺負你了，爹給你撐腰出氣。”

萬輔抱著錦被，一只扎著繃帶的腳露在外頭，陰沉著臉，咬牙切齒地說：“有人在我的抽屜里放了條蛇，我開了抽屜把書一放進去，它就躥出來，還咬了我一口，我要是知道是誰做的，我一定不會放過他。還有那個叫宋胥的，一個窮書呆子，也敢嚇唬我，我要是不讓他好看，我就不姓萬。”

萬老爺對萬輔的話，就沒有不應好的，當即連連應諾，“這件事爹知道了，那個叫宋胥的小子，爹會注意的。你被蛇咬了的事情，我也會和唐家討個說法，你先休息，爹遲點再來看你。”萬老爺是從飯局上趕回來的，這會子還要再回去，只是匆匆問了個情況就離開了，留下蘭杏陪著萬輔。

“我的小祖宗，你可別氣壞了自己的身體。你爹說了會幫你，他答應你的，哪回沒有做到，你仔細著點自己的身體，小心再吃虧了。”蘭杏的美眸中含著心疼，安撫萬輔道，萬輔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郁郁不歡了好一會兒，猛地抬起頭，“我覺得這件事情有古怪。昨日我走得比宋胥晚，今天我來的又比他早，這蛇不大可能是他放進去的，可是我同其他學生又沒有過節，怎么看都覺得是與他有關……”萬輔說到這兒沒了思路，抓了抓自己的頭發，“該死，管他有沒有關系，我覺得是他，那就是他。”

“好好好，你覺得是，就是，快好好休息吧。”蘭杏讓他靠在自己的胸前，拍著他的肩膀，哼了一首小曲哄著他，萬輔今天又驚又怕一個早上，此時安生下來，也有幾分昏昏欲睡，靠在蘭杏身上，微闔著眼，準備小寐一會兒，卻聽見“噠噠噠”皮鞋跟敲擊地面的聲音。

“喲，這不是萬輔嗎？看你挺好的，怎么沒給蛇咬斷腿啊？”進來的女子個兒高挑，穿著一身水藍色洋裝，揚著下巴，一臉的嫌棄，“這么點傷值得闔府上下勞師動眾，還把大夫從我娘那兒叫走了，你是不是巴不得我娘犯病了沒人管啊。”

蘭杏掃了一眼女子，抬首給萬輔按了按太陽穴，開口的語氣依然柔和，“萬四小姐，沒有人盼著三姨太出事，我也是擔心萬輔，才將大夫叫了來，并不知道大夫正在給三姨太看病。”

萬蕓連眼角的余光都沒有給蘭杏，幾乎就是當作這屋里沒有蘭杏這個人，她鐵了心要將萬輔鬧起來，“萬輔，我知道你沒睡，你說話，你告訴我你怎么想的。我認識的萬輔可不是這個只會在女人懷里吃奶的孬種！”

許是萬蕓的話終于激怒了萬輔，他猛地睜開眼睛，直起身子，臉漲得通紅，“萬蕓，你有完沒完，我不和瘋女人計較。”

萬蕓覺得自己的確是氣瘋了，三姨太這兩天心口痛得厲害，今天實在忍不了，就叫了大夫上府上看，還沒看兩下，就被蘭杏派來的人截了胡。就這樣也算了，萬蕓可以等，但是就在大夫被叫走后，三姨太突然犯病暈了過去，萬蕓當時就慌了手腳，跑去找大夫，就聽到他們說大夫給萬輔開藥去了，不在府上。現在臨時請的大夫到了，給三姨太扎了幾針，見人醒過來了，萬蕓才跑過來跟萬輔算賬。

萬蕓冷冷地乜了萬輔一眼，本就不算俏麗的臉上結滿了冰霜，“我看你現在是鬼迷了心竅，凈不學好，日后有你后悔的一天。”

萬輔本就不是脾氣好的人，當下反唇相譏，“你可省省吧，有功夫操心我怎么樣，不如想想爹會把你嫁到哪家去。哦，是我忘了，你萬四小姐滿涫城有名的跋扈，誰愿意娶回家一個又兇又惡的黃臉婆。”

“哐”的一聲是怒氣沖沖，砸門而去的萬蕓遺留下來的余音，蘭杏再次伸手為萬輔按摩頭頂的穴位，溫聲軟語地為他們兩個講和，“你呀，別與你妹妹置氣了，她也是擔心三姨太過了火了，那些下人們又慣是踩高捧低的主，最近見三姨太不大得老爺青睞，才敢給她們母女眼色看。”萬輔的火氣消下去幾分，但還是陰陽怪氣地道：“我看就是沖著她這模樣，我爹也不想去找三姨太。好像三姨太的身體是金貴的，我的身體就不是個玩意兒似的。總有一天她要吃這張嘴的虧，我看到時候婆家誰縱著她的脾性。”

萬輔說著說著，自己心里堵著慌，他和萬蕓每次見面都吵鬧不休，從來沒有個痛快說法，最后萬蕓撂下話走了，留下他一個人憋了滿肚子氣不知道朝誰發。但就在這節骨眼上，偏偏又有人擾了他的清凈——他三哥萬轍雙手插兜走了進來，開口就是萬家人如出一轍的大嗓門，“萬輔，爹和我說讓我幫你出氣，那個叫宋什么的怎么著你了？”

蘭杏這時候已經不在了，她陪著萬輔用了午飯，又伺候著他睡下，已經是疲累萬分，回去補覺去了，屋里就只有兄弟二人。萬輔對自己這個不得寵的三哥也沒什么好臉色，隨口說道：“爹讓你幫我出氣，你做就是了，問這么多干什么。人叫宋胥，其他的我也不知道，你幫我查，幫我處理，給他個教訓。”他猶豫了一下，又補上一句，“小教訓就可以了，別鬧大了。”他是知道他這個三哥混不吝的作風的，他就怕鬧大了被人知道對他和萬家不好。

萬轍隨口應了下來，“行唄，我會注意著點的。順便問一句，你和萬蕓又吵上了？我過來的時候都聽得見三姨太院子里她拿馬鞭抽樹的聲音，噼里啪啦的那叫一個響哦。”

萬輔砸了他一枕頭，有些煩躁地說：“別跟我提萬蕓，她就是個瘋子，成天吃飽了撐著拿雞毛蒜皮的事情和我杠，我真想讓爹早點把她嫁出去得了。”

萬轍看了他一眼，從果盤中拿起一個砂糖桔剝了，一邊嚼，一邊略帶含糊地回答他，“我覺得爹還打算再等等，我看他不大舍得這個寶貝女兒，而且等她真的嫁出去了，你又要不習慣沒有人和你拌嘴的日子了。最重要的是，嫁萬蕓還不如在家里添雙筷子，她要到了別人家里還不收斂，丟的總歸是萬家的臉。她這樣的潑辣姑娘，有幾個少爺消受得起。男人啊，還是喜歡嬌滴滴的解語花。”

萬輔翻了個白眼，“現在的大小姐，都是脾氣不小，毛病一堆。萬蕓這樣，唐家那個大小姐也這樣，上次就差指著我鼻子罵。要不是我顧忌著快上課了，我還真的不怕她。這一朵朵的，都是霸王花。”

萬轍遞給他一瓣桔子，“你可真難伺候，那些圍著你轉的小丫頭，你嫌太嬌氣，現在有個對你橫豎看不上眼的，你又覺得太大小姐脾氣。你就是還小，不懂女人的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