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蛇
- 亂世搖燭
- 林挽溪
- 3002字
- 2019-11-09 07:00:00
這一次,宋胥比唐昭寇先開口,“你的那份信,我看過了,這份禮物,我會收下。”他凝視著唐昭寇,克制的神情卻掩不住目光灼灼,將她的五官寸寸描摹,仿佛她是他眼中的星辰百轉,日月長明,“我也有一封信給你。”他從抽屜中取出一張疊成豆腐塊大小的紙遞給唐昭寇。“你收下了就好……”唐昭寇被他看得生出了幾分羞意,垂下頭,視線卻悄悄地掠過宋胥,看了一眼他身后幾排座位上的萬輔。宋胥注意到了,但是沒說什么。
唐昭寇其實不是來找宋胥的,她只是想要確認一下萬輔的座位,好方便自己接下來的行動,但是宋胥既然叫住了她,她也愿意與宋胥說上幾句話。宋胥不是個多話的人,當唐昭寇保持安靜的時候他也沉默了下來,唐昭寇怕自己待久了讓唐舍元逮到又要說一通,就捏著信紙回去了。宋胥目送著她的身影漸行漸遠,秀氣的長眉下意識地蹙起,他覺得唐昭寇這一趟來得有些莫名其妙,暗中揣測她或許不是來尋他的,她方才看的位置……她和這里的其他學生也有什么關系么?宋胥雖然不是太想承認,但心中還是有些許不舒服,尤其是看到那兒還有翹著腿與學生閑聊的萬輔。
唐昭寇一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就拿出宋胥給她的那張信紙,信紙上只寫了一行,寥寥數字而已——“蒙以友期,不負君心。”意思是承蒙唐昭寇將他作為朋友對待,不會辜負她的一番心意。唐昭寇拿著字條,閉上眼,不可抑制地漏出一聲低笑,不負君心,她果然沒有看錯人。
往日等到唐舍元放課,學生四散離去,后屋就沒有人再來了。不過今天,唐昭寇卻是提著蛇簍子和一盞油燈,貓進了屋。她借著不太明亮的光線找到萬輔的座位,對著抽屜打開蛇簍,蛇受到光的刺激,一探頭就鉆進了相對陰暗避光的角落里,唐昭寇慌忙將抽屜蓋好,然后提上蛇簍和燈回自己的院子里去了。想到明日萬輔看到她留下的“小驚喜”時的神情而感到心情大好的她,甚至在同方文絮聊天時都掩飾不住自己面上的笑意,方文絮忍不住問她究竟是什么事惹得她如此歡喜。唐昭寇自然不會照實說,她怕方文絮不喜歡她的舉動,就只告訴她,是宋胥收了她的禮物心中高興,但她還免不了和方文絮說幾句萬輔的壞話。
“文絮姐姐,你不知道,那群學生里有個叫萬輔的,真的惹人討厭。”唐昭寇想起萬輔做的那些事,就有幾分憤憤不平,“仗著自己家里有錢,帶頭排擠宋胥,還故意將宋胥的筆都弄壞了,他的心,只怕是比墨魚的汁都要黑吧。”唐昭寇選擇性地忽略了自己初見面就拿走了宋胥的書的事,至少她那是光明正大的,而且后來她又贈了宋胥一本。
方文絮知道萬輔是萬家的小少爺,和唐昭寇在圈子里“混世魔王”的名聲一樣,這位萬輔少爺也有個“小霸王”的稱號,都是萬家老爺給慣出來的,不過方文絮覺得自己的表妹可比他可愛多了,“萬家少爺確實是被家里人慣得驕縱任性了些,我記得萬老爺娶進門的最后一任正房太太也疼他到骨子里了,難免寵出些壞習慣。”
“我記得那位萬太太,她那一頭烏黑油亮的辮子好看極了。”唐昭寇摸了摸自己的短發,有些羨慕,“可就是打理起來太費事,這樣想想,還是短發好。”方文絮也是蓄了長發的,同唐昭寇說道:“習慣了倒也罷了,倘若換做我,定不如寇寇妹妹勇敢,敢鉸了自己的頭發去。”
“文絮姐姐,你猜我今個兒見著了誰。”唐昭寇忽地想起早上遇見的方真明來,覺得有必要同方文絮說說,于是她眨了眨眼,笑得有幾分狡黠,開口道。方文絮見狀親昵地點了點她的鼻子,“我又沒有神仙的法術,哪里知道你去了哪兒,見著什么人,還是請我的寇寇妹妹自己開口說了吧,省得我勞神瞎猜一氣。”
“原來姐姐也這樣懶。”唐昭寇撇了撇嘴,“我今天上街玩去,遇見了一個叫方真明的小少爺,他說是你的堂弟,文絮姐姐可知道這號人?”方文絮素手半掩著嘴,笑道:“沒想到你倆倒是撞到一塊兒去了。你呀,別理他,那小子就是個猴兒投胎的,也不正經讀書,學塾里的先生都拿他沒轍。”唐昭寇見方文絮這樣說,就知道方真明說的不假,他這個姐姐平日定沒少說他,“我倒覺得他挺有趣,還想著一道出去玩玩。”方文絮假裝不贊同的模樣,“他能帶你去什么好地方,這小子斗雞走狗樣樣不落下,要是帶壞了你,我還不知道怎么和姨父交代呢。”
晚上在宋家,宋朗打量著唐昭寇送給宋胥的那禮盒,嘖嘖稱奇,“哥,這都什么呀,鋼筆我是認識的,其他呢?”宋胥畢竟比宋朗多讀點書,他依稀記得在哪兒有看到過這些東西,似乎是用來封信的。他只讓宋朗看了兩眼,就珍視地收了起來,半點沒讓他碰著,惹得宋朗撅嘴道:“哥,你不疼我了。”宋胥卻是不留情面,“就你那笨手笨腳的,小心磕壞了。”
“以前也沒見你在我面前多寶貝自己的東西啊,我看,就是因為這是唐小姐送的才這樣吧。”宋朗嘀咕著,聲音不大,但也是宋胥能聽見的音量。宋胥乜了他一眼,故意冷下臉,做出一副不愿搭理的模樣,“就你話多。”宋朗補了一句,“本來就是嘛,換個人還指不定怎么樣呢。不過話說回來,這個唐家小姐鐵定是對你有愛慕之心,否則怎么會一而再再而三地送出這些禮物,還有這一看就很貴的禮盒。”
“它是西洋的東西,有價無市,不可以拿金錢衡量的。”宋胥是一語雙關,既是說禮盒,又影射了唐昭寇的那份心意的珍貴,他決定也準備一樣禮物給唐昭寇,有來有往,情誼方能長久。宋胥除了讀書好,他的木工活也不錯,尤其擅長雕刻一些小玩意,他找出以前宋鐵柱給人打家具時用剩的邊角好料,拿了刀子,對著燈就開始雕刻。先去掉一些邊邊角角,刻出一個大致的輪廓,再逐塊琢出細節,最后用砂紙拋光,上清漆。忙活了一晚上,宋胥就得到一個還有些粗糙,但是活靈活現的鹿頭,以及一桌子的木屑。他刻得細致,動作也就慢了下來,同樣的時間,在一旁的宋朗都雕完兩只小兔子了。宋胥想著既然要送給唐昭寇,作為他送給唐昭寇的第一份禮物,怎么說也要拿得出手,光鹿角的幾個分叉就費了他好一番功夫——每個細細的分支都被圓雕出來,還有著粗細的變化。最后還是宋朗的呼嚕提醒了他時間不早了,他才收拾了一番,上床歇息去。
睡得晚的結果就是宋胥第二日起得比平時遲,來到唐家后,正趕上一場“大戲”——平時驕傲得不可一世的萬輔萬大少爺縮在后屋的角落里,瞪大了眼睛,淚漬干涸在眼角,嘴唇不住翕動,臉色蒼白,縮起身子,一手抱膝,另一只手抖抖嗖嗖地指著他的抽屜,嘴中的話都說不利索,只能依稀辨清“蛇”和“別過來”等短語。一條身上有著深淺相間的圓環紋的蛇半個身子在抽屜內,另外半個身子爬到了鄰座的桌子上,昂著頭,朝萬輔吐蛇信子。
已經來到教室的還有一兩個學生,但顯然也不是個膽大的主,對這“不速之客”唯恐避之而不及,更遑論上去幫萬輔一把,萬輔現在是動也不敢動,就怕這蛇竄出去給他來上一口。宋胥看了一眼,是山里常見的草蛇,沒有毒性,頂多是咬人有點疼。他也不打算上前幫忙,自顧自地在位置上坐了下來,如果換作是別的學生,他可能就上前了,但現在面對這個困境的是萬輔,他就沒這么好心了。
宋胥翻了幾頁書,就聽到身后傳來一聲慘叫,萬輔捂著腳腕,有一絲血痕從掌下溢出——他被那條蛇咬了。那條蛇在他的驚恐之下被打到了離他兩步遠的地方,依舊盤踞著,對他虎視眈眈。宋胥這時見萬輔吃了點苦頭,也怕連累到邊上的兩位同學,便上前去,趁蛇的注意力都在萬輔身上,迅疾出手,掐住它的七寸,將它丟到了窗外。可萬輔非但沒有感激他,還朝著他發出一聲近似嘶吼的喊聲,質問他為什么不早些出手。
宋胥俯視著萬輔,這個動作更顯得他神情冷漠,他語氣平淡卻含著暗刺地開口:“我不是你的父母親人,沒有必要為你的安全負責。我愿意出手,是情分。我冷眼旁觀,也與你無關。我希望你能夠記住,否則我不介意將那條蛇捉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