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20年秋，北平的天氣也蕭瑟了起來。我的父親白云霆是掌管千安縣及周邊幾個縣城軍隊的師長。母親何錦秋也曾是大家閨秀，奈何當年家道中落，迫不得已嫁給父親，可父親卻是愛慕她已久，成親幾年后也倒恩愛了起來。

今日九月初六，是母親的生辰。家里張燈結彩，我坐在院子里，看著仆人們忙里忙外的，這個刷紅墻，那個搬珠寶，還有千安縣那個留過洋的裁縫正隨著管家向內院走去，大概是母親前些日子吃飯時，隨口說了句看上他家的新緞子了，父親就特意請他來給母親裁制新衣的吧。

“小姐~小姐~快去看看啊！”門口的小丫頭樂樂呵呵的跑向我，打亂了我的思緒。

“思思，你都16了，穩重一點啊?！蔽覠o奈的笑笑，看著這個跟我從小一起長大的小丫頭。

“哎呀，小姐，我太開心了嘛?！彼妓监洁阶煺f道。

“真拿你沒辦法。怎么了這么高興？”我無奈的問道。

“老爺特地從天津衛請來的最紅的戲班子，說書唱戲說相聲，樣樣精通！關鍵是人長得都特別好看。小姐要不要去看看？”思思問道。

“思思，你有出息沒出息啊，好看能當飯吃？”我好笑的看著她。

“小姐~小姐~小~姐~去看看嘛~”思思撒嬌道。

我正要起身去看看，就看到思思臉色暗了暗，低頭垂手叫了一聲：“老爺?！蔽姨ь^就瞧見父親向我走來，我跑向他喊道：“爹爹！你回來啦！”

“誒，好孩子。”父親擁著我，把手里的帽子遞給思思。

“爹爹今日怎的回來的這樣早？還沒到晌午呢?！蔽铱粗赣H問道。

“嗨，今天是你娘親的生日，爹爹特意把事情都推到明天了?！碧岬侥赣H，父親就滿面笑意，眼底的溫柔藏都藏不住。

我看著父親右后方的副官在努力憋笑，便給父親使了個眼色，父親順著我的目光向后望去，正看見副官一抖一抖的肩膀，便伸手拍了他一下，副官趕忙抬起頭，立正站好向父親大聲說道：“大帥！”父親又給了他一下說道：“那么大聲兒干嘛！嚇我一跳?！?

副官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又開口道：“大帥，您有什么吩咐，屬下立刻去辦！”

“行啦，今天是個好日子，你也早些回府吧，陪陪你夫人，別在這給我添堵了?！备赣H笑著說道。

眼見著副官的表情轉憂為喜，大聲道了一個“是！”就離開了我家。

父親看著副官離開的背影笑了笑，把手里的披風遞給思思，說了聲“下去吧?！彼妓紤艘宦?，便退下了。父親摸了摸我的頭，說道：“孩子，爹爹讓你讀的書你可讀了？”我看著父親掛著笑的臉，不由得在晴朗暖和的天兒里，打了一個寒顫。

“爹爹~我是女孩子，你給我的都是一些兵書，我看不懂嘛?！蔽以噲D用撒嬌來萌混過關。

“白何！站好！”爹爹大聲說道。每次聽到我的大名的時候，就知道爹爹生氣了。

“是，爹?！蔽覕[好立正的姿勢，表情卻是委委屈屈的。

“唉，你這孩子。行啦，要不是你娘今天過生日，你免不了讀書讀到明天早上?！备赣H無奈地搖搖頭，說完又來牽過我的手，向內院走去，邊走邊聊起來十幾年經久不變的“娘親到底有多辛苦”的沉重話題。

其實母親自從嫁給父親，做過最重的家務就是有生下我了，沒事的時候跟幾個關系好的夫人太太聽書看戲搓麻將，再不就逗逗小貓小狗，其他事從沒沾過手，有時候就連吃飯都是父親喂的，我實在想不通他們怎么會這么恩愛，快四十歲的人了，還喂什么飯。父親跟母親在這些小事上不愿意讓下人插手，尤其是在我們三個人相處的時候。不過，據管家大叔回憶，在我三歲的那年的一個晚上，他正好端菜進屋，看到我自己站在凳子邊抓飯吃，而父親在給母親喂飯，兩個人吃的津津有味，他好心提醒了一句說“小姐自己還不太會吃飯呢。”父親跟母親才想起來他們有個女兒。

想著想著，就來到了房門外，可是母親卻怎么也不肯開門，非說要給父親一個驚喜，得等著晚上開席的時候才能看，然后我就被父親帶到書房去看兵書了。

就在我悄悄偷懶的時候，門外下人來報說：“老爺！郭家班的郭班主想來向您請個安。”

“讓他進來吧?！备赣H說完，就收起兵書，帶著我坐在旁邊的沙發上。

郭班主進來后便作揖拱手，對父親說道：“多謝大帥這次請我們來說書，我是郭家班的班主郭一白，此次貿然前來給您請個安。”

“郭老板客氣了，您是天津衛的名角兒，能請到你實屬不易啊?！备赣H輕輕扶起郭班主。

要不是母親愛聽書，父親是絕不會對一個說相聲的這么客氣的吧，我暗暗笑道。

“這位便是大小姐吧，一進城便聽說大小姐玲瓏可愛，如此一見，果然所言不虛?！惫嘀骺纯次?，滿眼都是慈愛。

“郭老板謬贊了。”我起身向郭班主福了福。

郭班主又與父親客氣了幾句就出去了，說要準備準備晚上的書。我也正想趁父親心情好的時候偷溜出去，誰承想還沒走到門口，就聽到父親“溫柔”地說了一句：“白何！站住。”“是！爹。我馬上去看兵書?！蔽一伊锪锏鼗氐阶雷忧啊Ｎ乙矊嵲诟悴欢?，為什么爹一定要我看兵書，學兵法，現在世道雖然不太平，但是也不至于讓我去上戰場吧。可是父親的理由每次都說，希望我以后也嫁給軍人，學會了也可以幫到以后的丈夫，這樣兩個人有話可說。

“切，娘親不也不會兵法，你們說了十幾年話，也沒見你們話少了?！蔽以谛睦锬幕卮鸶赣H。

“老爺，夫人的生辰席已經擺好了，還有各家長官夫人都到了，您該出席了?！惫芗以跁客庹f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