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袁華這個月以來真正睡得安心踏實的一個好覺，等到她睡醒時，已經是黃昏十分。

這世間十分尷尬，想要出門吧，天色又晚了些；不出門吧，袁華又不想離開夜光宮去尋些不痛快。

寶嬋她們一直沒跟袁華提起過，原來從中秋盛宴過后，自己在后宮中儼然已經成為公敵了。

從前只是昌平公主、樂陽公主幾個跟她不太對付，現在后宮中再如何與世無爭的人都會傳些議論出來。

當然了，這些議論聽起來還挺正面積極的，什么“清月公主真乃社稷之福啊”、“清月公主力挽狂瀾啊”、“清禾災民要給清月公主供奉長生牌位啊”、“清月公主是大越最有智慧和善念的公主啊，日后大越朝堂有什么事都可請教清月公主啊”等等諸如此類，看起來十分正面積極的贊賞，可細細一品，這用心有些險啊。

毫無底線地夸獎一個人，輕則讓人覺得清月公主孟浪猖狂，重則讓太子殿下和皇上心生嫌隙，什么意思啊？你在民間的呼聲竟然高過了我們？

再則，大越一向都有“女子不得干政”的傳統，清月公主遠赴清禾調查災情原本就于禮制不符，現在還引起這么多議論。

日后，大越的臣子們該如何自處？

袁華知道女人多的地方自然是非多，可沒想到自己已經主動跳出后宮，往男人堆里扎了，她們還有辦法針對自己，這可怎么說？

現在麗妃娘娘風頭一時無二，皇上對清月公主還十分喜愛，自然不會理會這些聲音。

他日若是有什么不慎，今日的種種夸贊，日后都是壓垮自己的每一根稻草。

袁華避都避不及了。

更有甚者，還有傳即將舉行的慶功宴是為清月公主挑選駙馬人選的。

什么安遠府的蘇清墨蘇公子人品如玉做事有十分得心趁手，皇上有意要將他招為駙馬爺。

什么綏寧府陸思禹陸公子沉穩踏實，清月公主最是喜歡這種穩重的男子。當日中秋盛宴還曾當眾邀約陸公子為她伴奏，珠聯璧合十分般配。

聽聽這話空穴來風的話，是該在后宮中傳起來的嗎？

后宮中雖然有時候會傳些無關緊要的風言風語，可絕不會這么大規模地傳同一個人的謠言。

種種傳言綜合起來，袁華覺得自己暫時蟄伏一下才是真正聰明的做法。

可即便這樣，也還有些不好聽的話，比如清月公主之所以能夠為大越建下如此功勛，實在是蘇清墨蘇公子和陸思禹陸公子代筆的，兩位公子為了奪得清月公主的芳心，明爭暗斗已經不是一兩日了。

說起這事，麗妃娘娘也是十分頭痛，畢竟兩位公子人品家世都不錯。

說得有鼻子有眼的，袁華好不容易出去一趟，就能聽到十個八個版本的故事來。

麗妃娘娘一向自信滿滿，雖然這些話傳得沸沸揚揚，可她反倒興高采烈地表示，既然這是眾望所歸，皇上不如做此打算吧。

嚇得袁華再不敢隨便往麗妃娘娘那里跑了。

清禾一事都沒徹底了結，自己若是再惹些風波出來，只怕秋后算賬的那一天啊。

這不，醒來是黃昏反而沒地方可去了。

可愛的寶嬋知道清月公主不愛聽宮中傳的這些風言風語，雖然她知道這些風言風語有些是麗妃娘娘故意為之，算是為下一步行動先造一下勢。

可她到底在公主身邊久了，知道從清禾歸來，公主就發生了改變。

不對，應該說從中秋宴過后，公主就改變了。

她不再單純地愛玩愛鬧任性闖禍，有些時候還能說些讓她感動的話。

這會兒見公主醒了睜著眼睛躺在床上發呆，只是體貼地遞了一碗溫粥過來，“公主要不要先進點水米？”

寶嬋是袁華到這個世界后接觸最多也最忠心的人，當然，她的忠心也是出于麗妃娘娘的授意。

但是從冷清月的記憶里可以知道，直到生命的盡頭，寶嬋都對冷清月忠貞不二。

袁華就著她的手吃了幾口燕窩粥，卻沒了胃口，“寶嬋，你說我是不是做錯了？”

寶嬋將勺子遞到袁華嘴邊，“公主說的是清禾一事？”

“也不光是清禾一事，是所有的事。從中秋盛宴到清禾災情，我是不是太過出風頭了？”

“公主有能力，麗妃娘娘剛好可以給公主提供這樣的機會，這是利國利民的好事，哪里算出風頭。”

“你知道宮中的傳言......”

“公主，從前你任性妄為......奴婢該死......”這句評論不該由寶嬋說出來，之所以她沒什么顧忌地說出來，也是因為袁華對她越來越沒主仆之分了。

雖然說著“奴婢該死”，可她表情柔和，一點都沒有害怕的意思。

“從前你任性妄為，宮中那些嬪妃、公主，哪個不議論你？不光是宮中的嬪妃和公主議論，便是都城也傳了多少公主的不是？這些話，是誰傳出去的呢？”

“那時候我確實任性妄為闖了不少禍的。”

“是啊，公主闖禍那是闖在明處，你的那些任性妄為都是些無關緊要的小事。若不是這樣，你當皇上真真因為你長得像他就對你毫無底線地寵愛啊？”

袁華微微一笑，寶嬋還真是當自己貼心人了，這么著議論皇上，也不怕自己責怪的。

當然了，她還當著自己的面說“任性妄為”呢，她也沒帶怕的啊。

“這樣說起來，清月還是算調皮得有限的了？”

“那是自然。公主從前雖然調皮任性了些，可比起其他公主......那也沒有明顯地出格啊。況且了，從中秋盛宴開始，公主做的這些事，人人都瞧得見，誰敢說公主些什么呢？”

“寶嬋，其實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多錯多，我總覺得清禾之事，總有一日會反噬我的。”

“公主不是已經跟麗妃娘娘商量了對策嗎？奴婢覺得公主這法子倒是挺好的，公主和親，多大的面子啊，又能得人又能得糧，為什么還要跟咱們大越開戰呢？是個人都知道怎么選吧。”

“話是這么說，可這法子到底是我提出來的......”

“這才叫公主為大越江山社稷考慮，連自己的名聲都不顧了啊。若是人人都只顧著自己名節，大越真要遇到什么事，可如何是好。公主看看清禾之事，若不是公主想了這辦法，現在能這么平穩地過渡嗎？”

袁華不太想討論這事了，“寶嬋，咱們說點別的吧。你的家鄉是哪里啊？”

寶嬋愣了一下，沒想到袁華這個彎子轉那么大，“公主，奴婢聽著你的聲音......有些傷感有些疲憊啊。可是沒休息好，不如你再睡會兒？反正現在也沒什么事了，剩下的蘇公子和陸公子會向皇上和太子殿下稟報，你放寬心好好睡一覺吧。”

“不是，我就是覺得有點累，這種累不是身體上的累，而是......”

“心累？”

“對，心累，總覺得自己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推著走，看起來我風光無限，清月公主智慧之名全城皆知，或者說再傳一傳，全國皆知也未可知。”

“公主，此事自然是有好處的。”

“是啊，有好處，可也有壞處啊。”

“公主，奴婢的家鄉在江南順安府。”

“順安府？那是個好地方啊，生在順安府，那該是衣食無憂的啊，為什么想著進宮呢？”

寶嬋沉默了一會兒，“進宮，自然是有進宮的好啊。當年奴婢的爹娘也實在是沒法子，才將奴婢賣了的。到底是奴婢有造化，因著還算有眼力見，才被選進宮，又偏巧進了麗妃娘娘眼，這一切都是跟公主的緣啊。”

袁華聽得她聲音里似乎有些低落，“寶嬋，這些年你可曾回過家鄉？”

“這些年奴婢一直在公主身邊，還不曾有機會回家鄉。”

“那你可思念你的父母親人？”

“自然是思念的。奴婢隔三五個月的，總是會送一封信回家鄉的。幸得公主恩典，奴婢家中日子過得十分舒坦了。”

“寶嬋，你想過回家跟父母團聚嗎？”

“公主，怎么忽然說起這話了？奴婢當年簽下的是死契，哪兒能回家跟父母團聚呢？公主帶奴婢好、麗妃娘娘信任奴婢，這都不是奴婢造次的原因啊。”

袁華原本只是想跟寶嬋隨便聊聊，可這一隨便聊，卻從中聽出了她是思鄉之情。

也對，哪兒有不思念父母親人的？

平日里寶嬋再如何得自己倚重、得麗妃娘娘信任，終究不在父母身邊啊。

“寶嬋，不如這次公主和親，趁機給你選個如意郎君，你將父母親人接到都城來吧。你放心，若是你離宮，我一定會給你備下豐厚嫁妝的。”

寶嬋手里的玉碗都來不及放到案幾上，“噗通”一聲跪下了，“公主，奴婢口不遮攔說了讓你不中聽的話，你可不能將奴婢驅趕出宮啊。”

袁華嘆了口氣，“寶嬋，你是宮中的老人了，這么多年了，你也知道便是呼風喚雨的大丫頭，到底是個丫頭啊。若是可以，我也想尋個如意郎君，安安穩穩地過點小日子。推己及人，寶嬋，我沒將你當丫頭看，其實......你對我如此好，我實在是將你當做姐姐來看了。唯一一點，我比你命好幾分，當了公主。”

“公主，奴婢不敢當，這話折煞奴婢了。”

“寶嬋，我知道你對我好......”不知道是不是聽多了負面傳言，袁華真的覺得心累了，說話間都帶著深深的疲倦。

“公主，這是奴婢該做的榮耀啊。”

“寶嬋，今兒個我就不對你客套了。你日日夜夜在我身邊，比其他人......甚至是六月，都更了解我。咱們今日不是以主仆的身份說話，而是......這會兒咱們暫且拋開身份，說些體己話。我知道你對我好，這種好......你別再說什么是你的榮耀之類的，你就是對我好。”

“寶嬋，這些日子你累著了，不如這樣，奴婢去央告麗妃娘娘，讓你好好玩幾日？朝堂之事，自然有國之棟梁處理。你本是女子，就該活得輕松快樂些。就像從前一樣，做一個任性調皮的清月公主有何不可？這些日子，公主也就今日安安穩穩地睡了一覺，奴婢看著真是心疼啊。”

“寶嬋，如果......如果有一天我過著身不由己的生活，我希望你能過得稱心如意。嫁一個如意郎君，不用高官厚祿......寶嬋，我沒辦法給你指一門世家子弟......”

寶嬋笑了，“公主，你寵奴婢，那也不能越了大越的規矩啊。若是強迫世家子弟娶了奴婢，只怕那世家子弟得羞愧至懸梁自盡了。”

“我沒辦法給你指一門世家子弟，可是我有辦法替你挑一個老實厚道的好人家，你們安安穩穩地過點小日子，生下一堆小寶嬋，一個個圍著你們叫著‘爹娘’，男孩子皮實鬧騰，女孩子文靜溫柔......每日里你就在家操持家務做點針線活啊，比如給小寶嬋繡雙繡花鞋啊什么的，窗外有公雞的叫聲、有母雞下蛋的叫聲，養一條小黃狗，在你腳邊搖尾守著，這日子多好啊。”

袁華一邊說著，眼睛空洞地往向前方，明明前面什么都沒有，她卻看得呆了。

寶嬋聽她說到這里，眼淚冒了出來，“公主，若是麗妃娘娘給你的任務難以完成，咱們暫時不管了。麗妃娘娘再如何，她也是你的娘親啊，她怎么可能不希望你幸福快樂呢。公主，你擔心得對，樹大招風，若是你想過的平平淡淡的小日子......不如，央求皇上給你挑個稱心如意的駙馬吧？你方才說的這些日子，只要你想要，怎樣都可以獲得的啊。”

袁華長嘆一口氣，如今自己真是有些身不由己的感覺啊，蘇清墨啊蘇清墨，咱們能不能做個交易啊？

再這么熬下去，我遲早要被玩死的啊。

這個念頭一起，對啊，既然公主和親挑選宗室女子，順便也是給公主們物色一下駙馬人選。

既然如此，自己完全可以夾帶私貨的啊。

作者說了劇情會跟著大綱走，可是清禾災情提前了，她都有些懵了。

有此可見，她自己都有些昏昏然，趁她昏昏然，趁這次公主和親把自己嫁給陸思禹不就得了？

不錯不錯，這個辦法一點都不突兀。

就算現在嫁不了，只要皇上金口一開，自己跟陸思禹的婚事定下來，搞定。

自己任務就算完成了，還怕什么虐文命運呢？

哇哈哈哈，就這么決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