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煙波，到達彼岸，方才看得清楚——山腳下竟也有些許住戶，草屋頂上冒著裊裊炊煙，門前有耕牛憨臥，顯得寧靜又生動。

尋常人若要進山問道，從山腳處往上爬，要經過八十八道天索，崖壁陡峭，道路險峻，雨季來臨時，濕滑無比。

慕名前來拜會的人，他們中的大多數人上不得山，在山腳下的玄穹道場待上幾日便會被勸離去。

天師道如今的掌教是璇璣真人無尤，十年前收了關門弟子，座下已滿。玉衡真人寂空、開陽真人玄禮與搖光真人沂源，各有各的脾性，近年來，也甚少收徒了。

雖未禁男女之事，但天師道并不收女徒。入門弟子如成婚，則需下山，做成一名居士。沿襲道號者則需戒行精嚴，除情去欲，以證道成仙。

玄穹道場外的小童，接了他們的馬匹，楊恪交待常嬤嬤先在此處候著，晚些時候自會有人帶著她和行李去往聽瀾軒。

聽瀾軒位于縹緲峰的次峰上，與璇璣真人的紫光閣對面而立，往來由一道吊橋連通。原本是招待貴客使用的，內里房舍一應俱全。如今四個女孩子便安置在此，既不違反天師道的規矩，又可便于修行。

楊恪和其他三個師兄，各攜帶一名女童，不走山路，而是直接從山體陡直的一面飛壁而上。

修垠叫楊恪背著背上，向上穿行時，時有霧氣拂過臉龐，細細蒙蒙的水珠子散了她滿臉，清清爽爽。

她抱著楊恪的胳膊圈得更緊了一些，楊恪以為她害怕，轉頭想要安慰。不成想，卻發現她笑得如艷陽般燦爛，伸手抓著繞身的霧氣，眼睛里似有星光閃閃。

楊恪像是想起了什么，鼻梁微微發酸，他很想取悅她，于是背扣住修垠的手緊了緊，腳下更快，風劃過耳邊呼呼作響，修垠咯咯的笑出聲來。

她和聲音和不遠處龍瞵星暢快的呼喊像一曲合鳴，讓人聽了就暢快。

不消片刻，便到了接近山頂的露臺。楊恪將她放下，溫柔的撫了撫她有些凌亂的頭發，說道：“以后你便要在此生活了，如有什么不如意的，要告訴我。”

修垠畢生第一次感覺到溫暖，原來這溫暖是會在周身流動的知覺——從心底化開，慢慢的順著血管移動到指尖，那只白瓷的兔子被她捂在懷中，又溫又潤。

“走吧，先去聽瀾軒更衣，一會我帶你們去見我師父。”楊恪領著他們朝西面的聽瀾軒走去。

天塹上的吊橋晃晃悠悠，腳下就是萬丈深淵。

龍瞵星一下就沖到了橋中間，一回頭，發現其他的人都還沒上來。

錦錦似乎要哭出來，兩條彎眉皺著，顫抖著聲音說：“我害怕……”

冉煙似也是很害怕，但還是極力鎮靜，抓著吊索的手使著很大的力氣，指尖都泛白了。

吊橋只夠一人穿行，他們兩個把路堵住后，修垠只好等在橋外，壓根沒法兒上去。

“哎呀！沒事兒，就跟蕩秋千一般，你看，”龍瞵星拽著吊索抖了抖，橋身頓時晃起來，嚇得錦錦和冉煙驚叫。她趕緊停了手上的動作，退回去，拉住錦錦的手說道：“好了好了，我不玩鬧了。來，我牽著你，慢慢走，你閉上眼睛，跟著我就好。”

楊恪下意識的問了站在他前面的修垠：“要幫你么？”

修垠沒有作聲，她踮起腳尖，往前看了看，便撥開擋在前面的冉煙，獨自走上了橋。

冉煙嚇得小臉煞白，看著已經快要到頭的三個人，不停地給自己打氣，雖然慢，但也最終挨了過去。

“以后你們每天都要過這道橋四五遍，熟了便好了。”楊恪的話真是要了冉煙和錦錦的小命了，兩人私下對了眼神，愁苦無奈。

果真，待四人換好一樣式的淺色布袍后，如上場景又再上演一番。

龍瞵星和錦錦身上稚氣未脫，又長得圓潤豐和，簡直跟兩個小肉球一般，在前面滾動。

紫光閣青云殿內，璇璣真人盤坐在蓮花榻上。

他鶴發童顏，紫衣金冠，鳳眼密眉，形神飄逸。

雖不入門，但楊恪仍領著她們行了三禮九叩，禮成后，璇璣真人便開始訓教。

龍瞵星磕頭磕得發昏，全程聽得暈暈乎乎，眼皮打架，等到“寅正起，戊正休；月中辟谷，七日方休……”的規矩一出，她終于瞪圓了眼睛，嗖的站了起來。

“不讓睡覺就算了！怎么連吃的都沒有？”她絲毫沒有覺得堂上的老者可怕，誠心實意的關心起自己的肚子來。

眾人見她，面無驕橫，眼波純凈，模樣可愛，不禁想笑，又懼怕璇璣威嚴，忍得辛苦。

好在璇璣真人，并未計較，訓教完便叫她們退下了。

楊恪留了下來，待殿內清凈，他從懷里掏出一只精巧的火漆竹筒遞了過去：“師父。”

竹筒上刻了一個“秦”字，璇璣真人將竹筒放了下來，并未打開，而是開口道：“何故只身犯險啊？”

“徒兒是想趁神無門的人還無防備，好速戰速決。”楊恪躬身答道。

“嗯，如今江湖上都已經傳遍了，我璇璣老兒的少徒，十六歲的年紀就已經修成了幻術之劍，可獨闖魔門，探囊取物。”

楊恪皺起了眉頭，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木秀于林風必摧之，你還如此年幼，為師的教誨你倒已經開始不聽了。”

楊恪慌忙跪下，俯拜道：“徒兒不敢。此番是徒兒造次了。”

璇璣真人扶起他，疼愛般的拍拍他的腦門，說道：“去悔思洞思過三日，也去去你這浮躁之氣。”

“是。”雖是領罰，但楊恪卻露出少年神色來，意氣風發，眉目流光。

洛陽城，定安寶苑，洞天閣內。

此刻兩個少年卻激烈爭吵起來。

“你幫不幫我？”秦尚問道。

左忌指著散亂滿桌的各類藥材，滿臉的不可置信，他壓低了嗓門問道：“我這是幫你么？！你是不是瘋了！這玩意兒不是說不易得嘛，怎么說來就來！”

桌上散亂的正是風化的七毒，中間聚著一個眼熟的小紙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