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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辱罵

太陽的余暉透過云層投射在一片碧水灘上,清凌凌的河水,在秋風的吹佛下,泛著溫暖而迷離的橘色。淺褐色的礁石露出頭,小螃蟹順著巖峰爬上來,又被漫上來的河水沖了回去。這成為了在江邊搗衣的唐紀柔目前的唯一樂趣。

芝州自卑而又內向,每每搗衣也只去比較偏遠的上游,從不和其他女子一同浣衣,如今即便有唐紀柔陪同她也不愿意去人多的地方,唐紀柔覺得芝州太沒有自信了,女孩子家當然要昂首挺胸,不然以后在夫家還能有地位嗎?芝州根本不聽,自打上次智斗流氓之后,芝州的性子更是孤僻了,唐紀柔拗不過她只好陪同她去上游浣衣,因為柳白氏有言在先,家里的井水是用來燒水做飯的,不是用來洗衣服的。

“紀柔姐姐,我洗我自己和我娘的衣服,你就洗我二哥哥的衣服吧!”芝州將一壇子皂角粉放在兩人之間,在她看來唐紀柔和自己哥哥的關系不言而喻。

這話說得唐紀柔有些難為情,她還是第一次為男人洗衣物,而且還是柳蘇州的。唐紀柔按照自己在家洗衣服的方式,先將皂角粉撒在衣物上,然后用手揉搓,之后再用搗衣棒敲打,沒幾下胳膊就酸了,她連洗衣機都不會用,哪里會用搗衣棒,不過能為柳蘇州洗衣服她還是非常樂意的。柳蘇州雖說經常練功習武,但衣服上完全沒有任何異味,反而有一股子的清香,應該是水沉香的味道,想來柳蘇州一定時常坐在桌案前看書練字,久而久之衣袖上便沾染了這股子香味。她趁芝州不注意的時候將柳蘇州的衣服放在鼻下輕輕嗅著,眼前浮現出和他相處時的種種溫情。

水面上忽然激起了一朵水花,河對岸傳來小孩子的嬉鬧聲,他們每人手里都拿著一個彈弓,見唐紀柔抬頭便繼續朝這邊彈石子,“沒羞沒羞把臉丟。”

“他們在說什么啊?”柳芝州不解。

唐紀柔有些窘迫,方才自己輕嗅柳蘇州衣物的一幕定是被這些小孩子們瞧見了,他們這是在取笑自己,不過唐紀柔心中坦蕩,做了就是做了,沒什么好遮遮掩掩的。

“狐貍精。”為首的頑劣孩童不斷地朝這邊扔著石子,口中重復著大人們說的狐貍精,妖孽之類的話。

柳芝州見唐紀柔默不作聲還以為她這是傷心難過了,“紀柔姐姐,童言無忌,你別和小孩子一般見識。”

唐紀柔覺得柳芝州的理解能力有問題,“童言無忌?這哪里是童言無忌,分明就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大人什么德行,孩子們就有樣學樣,看我今天怎么教訓他們。”唐紀柔在地上尋摸了一個約莫半個腦袋大小的石子,還在手里掂了掂分量。

“紀柔姐姐,還是算了吧,都是街坊四鄰的,事情鬧大了不好。”柳芝州擋在唐紀柔面前。

唐紀柔對柳芝州也沒了平日里的遷就和耐心,“我最看不慣的就是你這種息事寧人的做事態度,有一就有二,以后這樣的事情還會繼續發生,沒完沒了,你讓開。”唐紀柔抬手輕輕推開了柳芝州,繼而將石頭一下子扔入水中,激起的水花嚇走了那幾個不懂事的孩童。他們四散逃離,走時仍向唐紀柔做鬼臉,罵她是勾引男人的狐貍精。

“三歲看大,五歲看老,這么不懂事的孩童肯定不會是國家的花朵,長大之后更不可能成為祖國的棟梁,小小年紀不學好,就知道胡說八道。”唐紀柔有此得出了這樣一個結論,顯然她還沉浸在方才的怒火之中。

她蹲下身繼續清洗衣物時發現柳芝州正在收拾東西離去,“紀柔姐姐,這么多人都在說你,我看你也應該好好反思一下自己了。”

唐紀柔覺得不可思議,在這個女子沒地位,說話還不如蚊子哼哼的時代,連自己的同胞都不站在自己的立場考慮,她覺得有些寒心,但更多是覺得可怕,無知真能摧毀一個人,也能摧毀一個時代。她這樣不分青紅皂白的指責自己,顯然和那些人一樣將自己視為了異類。

“喲,現在知道怪我了?當初我給你染指甲,帶你買衣服逛街,吃吃喝喝玩玩樂樂的時候也沒見你對我有這樣大的成見啊?你說這話不覺得自己很沒有良心嗎?”唐紀柔拿話噎她,柳芝州的心理活動她大概能摸清楚一些,缺乏足夠的家庭溫暖,自卑,沒文化,根本不具有獨立思考的能力,這樣的女子深受時代的摧殘和迫害,但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她這種人倒也常見,“怎么不說話了?嫌我說話不中聽了?我也勸你好好想想你自己,你過幾年也要嫁人了,想想自己今后的處境,別總是人云亦云,沒事的話多讀書,對你總沒有壞處。”

唐紀柔已留情面,不愿將話說死。再怎么說,柳芝州比自己小六歲,還只是一個孩子,平時對自己還算不錯,而且她是柳蘇州的親妹妹,不看僧面看佛面。

“那你自己回家吧。”唐紀柔冷冷丟下一句話,本想下山找館子吃碗面,可扭頭一看,山上的山楂樹已經結出了許多的紅果子,于是改變了主意獨自上山。

如今她生活的時代和原先生活的時代不同,她原本不用受這些窩囊氣,竟然有人說她是狐貍精,明明就是小白兔,怎么可能是狐貍精,唐紀柔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她現在應該在家吹著空調,吃冰鎮西瓜才對,反而在這里看人臉色行事。

“不想這些事情了,去樹上摘幾個山楂吃。”沒了姥姥和媽媽的管教,唐紀柔想爬樹就爬樹,而且得心應手。好在這里的山楂樹不算高,唐紀柔幾下子就躥上了樹。她將山楂小心摘下扔在了地上,“可以帶回去做糖葫蘆吃,說不定還能賣錢,反正我有本事,餓不死自己,去哪里都一樣,我一樣落地生根,大不了我找個偏僻的山頭去當山大王,逍遙快活,何必在這里受這份窩囊氣。”

“這主意不錯,竟然還想當山大王。”樹下走來一個人,正是柳蘇州。星眉劍目,很是好看,他偏著頭,饒有趣味地打量著唐紀柔。

唐紀柔有些尷尬,沒想到自己的一番話剛好被柳蘇州聽到,老天保佑,可千萬別影響了自己在他心里的印象,“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哪有這個本事啊,我就是隨口一說,氣話,氣話。”指尖無意中掐到了一個紅果的莖,又是一個自由落體加速度,果子砸到了柳蘇州的臉上,這讓唐紀柔想起那只落在自己頭頂上的夏蟬,她好想過回原本屬于自己的人生,不用在這里擔驚受怕。

“趕緊下來,快嘗嘗燈芯糕,也不知道你喜歡不喜歡這味道。”柳蘇州沖她晃了晃手中的糕點,這感覺真的像是在逗一只猴子。

“哦,我馬上下來。”唐紀柔不喜甜食,但這是柳蘇州送給自己的,意義和味道自然不同。

美食當前,唐紀柔有些慌了神,沒有踩穩腳下的樹枝,一下子從樹上掉了下來,柳蘇州一個飛躍,盤旋至上空,將唐紀柔平穩的接住,“你整天風風火火,也不知道是要嚇死誰。”

唐紀柔緊緊摟著柳蘇州的脖頸,唯恐掉下來摔著自己。公主抱,她最喜歡的,這還是第一次有男人這樣抱她···

“你怎么知道我在這里?”

唐紀柔從柳蘇州的懷里跳下來,他捏起留在她發間和身上的葉片,“芝州告訴我的,她說她惹你生氣了。”

“沒有,我這么大大咧咧怎么可能會生氣。”唐紀柔彈去自己身上的塵土,她不想柳蘇州知道方才浣衣時發生的一幕,她擔心柳蘇州也會和那些人一樣,認為自己是妖孽,是會勾引男人的心月狐,一向自視甚高的她在心上人面前沒了底氣,有些事是要瞞著男人的,不能讓他們知道。越是喜歡一個人,便越是在意那人對自己的評價,在柳蘇州面前,唐紀柔儼然成了一個小女人。

“方才發生的事情我都聽說了,我已經和那幾個孩子的父母交談過了,你受委屈了。”柳蘇州忽然有些歉疚,自己沒有保護好她,才招來了這些是是非非。

唐紀柔眼睛一亮,我沒聽錯吧,他竟然為了我出頭,還找孩子的家長談話,可這樣一來閑言碎語怕是會更多了,若是讓柳白氏知道了,可怎么好。她笑著接過柳蘇州手里的燈芯糕,佯裝無事:“哎呀,不算什么,我又沒有生氣,生氣是拿別人的錯誤懲罰自己,我才不會和那些人計較呢!說我是狐貍精,不是每個女人都能當狐貍精的。”

柳蘇州苦笑,他不相信唐紀柔心里未起半點波瀾,她看似大大咧咧,實則有一顆柔軟細膩的心,心地善良,盡可能地站在他人的立場考慮事情,可她忽略了一點,人言可畏,幼時他曾經歷過,那時他還生活在長州,族中長老要處死一位宗婦,論輩分他要喊她一聲伯母,她不過就是和一個郎中多說了幾句話便被人說成了蕩婦,長老們為保家族榮譽和皇上賜給柳家的貞節牌坊,硬生生逼她上吊,以證清白。三尺白綾,一襲黑色的長發,成了柳蘇州童年時期揮之不去的夢魘。封建禮教是會害死的,他無力改變。

“我勸你凡事別太樂觀,要知道,人言可畏。唾沫星子多了可是會淹死人的,上次方成和錦榮的事情于你而言,難道不是一個教訓嗎?”柳蘇州沉吟道,“人無遠慮必有近憂,你也是個有文化的人,難道你不清楚這一點嗎?”

唐紀柔陷入了沉思,上次一事確實是個不小的教訓。

“我知道你心地善良,從無害人之心,但其他人并不這樣認為,你若是栽在那些人手里,我不僅會心疼難過,更會為你感到不值,有些事不能單純以你所認為的方式去解決,我要的是你平安在我身邊。”柳蘇州有些慍色,他膚色較白,臉上一點變化也藏不住,此時的他因為心中的憤怒而雙頰泛紅。他想守護眼前的這份美好,不遺余力。

“我知道錯了,今后行事我會低調一些,絕不張揚。”唐紀柔笑著低頭認錯,那些風言風語他并未放在心上,反而如此的關心自己,唐紀柔竊喜自己完成了“戀愛必修課”的某一章內容。

“笑,還好意思笑?”柳蘇州語氣很輕,像清風吹散了遮蔽在月上的云,眼角眉梢是藏不住的寵溺和關切,“你不長記性,屢教不改,我要罰你。”

“罰我什么?”唐紀柔慌了,她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要怎么罰。

“拿著。”柳蘇州將幽冥劍遞給她,內心期待著她握這柄劍時的艱難表情。

唐紀柔不明就里,接過這柄劍,像揮舞蠅拍似的胡亂比劃了一通,不過幾招過后漸成章法,空中響起風被劍身割破的聲音,她幾欲和這劍融為一體,兩者之間產生了一種深刻的共鳴,似乎前世有緣。舞劍之人并未意識到這一點,全神貫注,投入其中,幽冥劍霍霍生風,冥冥之中仿佛指引著什么,唐紀柔只覺心中一陣暢快淋漓之感,完畢,她將劍收起放于身后,蘆葦叢中傳來一陣細微的響動,是植物的莖稈斷裂的聲響,再一看,一整排約莫半丈寬的蘆葦叢被整齊的削去一半,只余一半立在泥土中。

柳蘇州驚訝之余不禁稱贊,沒想到瘦小的唐紀柔竟然還有這樣的本事,能輕松舉起這沉重的幽冥劍,而且她拿起幽冥劍時的神態和以往的大大咧咧、風風火火完全不同,眉宇間透著一股莊嚴凝重,全然不像他認識的那個唐紀柔。

涼風乍起,眼前的視線忽然模糊了。再睜眼時,只見殘陽如血,黃沙漫天,放眼之處寸草不生,黃沙之中赫然出現一具具森森白骨,空氣中似有兵器碰撞的聲音。從漫天黃沙中走來一個穿著戰甲,手持長槍的女子,她胯下還有一只威風凜凜的白色巨獸,這里看起來像是一個古戰場。

“走吧。”

耳邊傳來清脆的聲響,原是唐紀柔在輕敲幽冥劍,柳蘇州的意識從方才之景中抽離出來,覺得自己出現了幻覺。

高崗之上,站立著兩個男子。一個身著白色的朱子深衣,身材修長,宛若水中仙鶴,另一個人也姿態不凡,穿著淡藍色的半臂,飄然之態幾乎和身后的藍天白云融為一景。這兩人正是姬山行和姬照。

“叔公,方才之景···”姬照開口。

“是幽冥劍的回憶,它戾氣已除,但你姑奶奶的肉身還在其中。”

姬照的眉頭幾不可察的皺了一下,對叔公姬山行所言似懂非是,“姑奶奶的肉身??”

“你姑奶奶生來就是神魔一體的人,幽冥劍有靈性,方才還是認出了她,所以我們才看到了千年前不夜城一役的一幕。”

“竟是如此。”姬照恍然,沉思片刻繼續道:“我感覺事態繼續發展下去,姑奶奶會出事,人言可畏,我擔心淇縣的人會將矛頭對準她,這樣的事情在這個年代時有發生。”

姬照的顧慮恰恰也是姬山行的顧慮,不過這次他倒氣定神凝,“你怕什么,你姑奶奶從一出生就被全族視為妖孽,結果呢,成年之后成了一族族長,號令全族,威風的很。”姬山行輕輕一笑,捏了一個口訣,一朵白云出現在腳下。

“啊?這到底是什么回事?”姬照懶得駕云,趕緊跳了上去。

“言至于此,天機不可泄露。”姬山行故作神秘搖頭。

“您泄露的天機還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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