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不出來……是好事，”村長笑了起來，笑聲很爽朗。

“登樓。”村長拍了拍身旁少年的肩膀，輕聲說道。

一聽到這句話，阿喃眨了眨眼，趕忙將頭發和兩頰的雪花用手抹干凈，快步跟了上去。

村長停下腳步，看了看兩邊的石獅子，輕輕揮袖，兩扇門隨之打開，老人坦然走了進去，邊走邊說道“別亂看，跟上！”

阿喃跟著村長的視線，也想看旁邊的石獅子，但不知怎么回事，腦袋會有一種眩暈感，看不清視線，聽到村長那句話才清醒過來，收回心神，緊緊跟著村長。

少年進了落霞亭，環顧了周圍，墻壁上幾乎全是書，光是一樓中間就有五十冊書架，書架上堆滿了書，但也并非毛毛躁躁地一通堆砌，而是在每排書架下寫有標記分類，比如阿喃左手那一類是三教典籍，右邊是一些先賢古文，詩詞歌賦，都擺滿了書架。

“第一樓也就是你看到的，二樓往上就是武道一途所探尋的，樓上的可以看看，但我覺得，現在你最好不要去看，光是那幾位師父給你的東西，就夠你消化幾個月的了，所以今日……就在一樓看書吧。”村長向前挪了一步，從右邊書架中拿了一本書出來，對著阿喃說道：“這是《文釋》，若是有認不得的字或不懂的意思，在這本書都能找到，給！”

少年接過村長給自己的那本《文釋》，正準備屈腰行禮表示感謝，卻好像有一股無形阻力，無論怎樣用力都彎不下腰。

“這禮，你不應該行，我也不會受。”村長負手，冷語說道。

“為什么？”

“若是世人都為了一件小事互相行禮，合適？”

阿喃側著腦袋想了想，好像有些事，確實不太合適，如果某個村里的大娘借了一個雞蛋，吃了你一碗米飯，就要互相行禮，這很麻煩，若是一個村子，再及整個大梁……少年不去想了，這太麻煩了。

“不太合適。”少年低著頭，聲音很輕。

“但今日這禮，就很合適。”村長笑了起來，剛才的冷峻面龐全然消失。

少年抬起頭，睜大眼睛看著村長，后長舒了一口氣，老村長，也會開玩笑，雖然……不太好笑。

村長像是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指了指少年正前方的四方書案，輕聲說道：“還有……若是要做批注，到那兒去。”

少年跟隨老人所指的方向看去，書案上有文方四寶，書案下有一塊灰布包裹的蒲團，他直直看著，點了點頭。

“對了，會寫字嗎？”

“會一點，先生教過我一些基本的握筆姿勢和筆勢轉折。”

村長走上前將書案旁的窗戶撐了起來，又不知從哪里拿出的火爐擺在書案旁邊，火爐沒有火，他左手慢慢捻動，爐中的火炭漸漸有了熱氣冒出。

“若是餓了，就拿這個吃。”村長邊說邊從腰間的口袋掏出一小巧木盒，只有指甲蓋大小。

村長兩只手指把木盒放在桌上，輕叩了兩下，小木盒隨之逐漸變大，一股飯菜香氣彌散整個落霞亭。

“這是昨日你五師父做的，菜不算多，但味道還行，今日你在這兒安心看書就行，不要亂走。”

少年直直地看著面前的木盒換了模樣，表情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這是方寸物，用的是玄妙造化打造的物件兒，天地萬物，你若是見到了天上仙人用的東西，我這檀木盒也就顯得上不了什么臺面。”

在這整個浩然天地之間，方寸物三個字，基本上就是存在于修行之人口中，比如劍修所用的養劍葫和五臟府，其中容納的空間可以是一間房屋或是一座山頭，也可能是一座城，當然，這些東西也有品階之分，高低之別，就單說這養劍葫，這可是劍修心中的寶貝，單說剛在益州欒川尋得的那支通體猩紅的葫蘆——紅鳳鑲，叫價甚至驚動了益州王府的人，本來只是一山中野修無意中發現了這支葫蘆，奈何品階對于自己，已經算是高得離譜，要知道，中品養劍葫，如果境界沒有個洞天往上，可能除了拿來裝點兒散酒喝喝，別無用處，但對于洞天以上的人，就可能比自己性命看得還重。

一般的野修也就是說沒有師父，“八大福地”全靠自己開竅，憑借著城里書店賣的雜燴武譜進行修行，這種雖沒有各種各種門規約束，修得自在，但終歸還是些野路子，不如那些正規門派修煉來得迅速，況且這門派下的本兒也多得多，這也是為何一些富商不惜花費無數金銀，就專門找人為自己的子女覓得良師，打通這修行之路的大門，不是別的，光是這門派的大山，也能讓自己能有個后背撐腰的主兒。

那名山中野修知道這修行之路需要花費的身外之物要很多，想了一天一夜，就決定將那只養劍葫放在益州欒川拍賣，底價就是：必須入這三十六亭院之一，外加一百枚四方古錢。

修行之人和常人之間隔著一座山，前者又被世人統稱為山上人，后者就是這山下人，兩者雖然都是一張嘴兩只耳朵，卻不可同日而語，光是這通用錢財就不一樣，山下的人用的是金銀銅作考量，而山上的人卻是以古錢作考量，古錢只是一個統稱，若細分，就有四種：天元、四方、盤木、大同。

如果真想用山下財物換哪怕一枚天元古錢，就得耗費幾百兩金，可想而知那名野修求的一百枚四方古錢，是什么概念，但若是普通修行門派想拿出一百枚四方古錢，咬咬牙也行，畢竟一個門派也可以稱得上是一方財力，但唯獨這三十六亭院弟子之一的席位，太過獅子大張口，要明白，整個大梁武道正統出身便是：一樓四臺三十六亭院。

“一樓”就是那座雄渾天下的武道樓，每隔五年都會給江湖之人排個名號，當然，也只有武道樓能做，畢竟是流傳了幾百年的東西，而這“四臺”各位于大梁東南西北四個大方向，“三十六亭院”可以說分散在十六州之上，每個州至少都會有一所亭院，但像一些較大的州土，比如益州、雍州、鳳州等都會有兩個，武道樓不收弟子，只為鎮守國運，“四臺”每三年在全天下只收四百名弟子，也就是各一百名，這些弟子幾近一半都會在武道樓排得上名號，不是哪州王府的門客，就是做這閑云野鶴的逍遙仙人，還有一半便會派往益州外的那座“浩然邊關”，邊關內外，皆有高墻防御，那里的人年紀最大的，也有幾百年歲的老神仙。

那個地方，成天都會有幾百名仙人在空中飛來飛去，就像百姓莊稼地里的飛蝗般，而為的就是護住這大梁境內的天下百姓。

邊關外的“風光”，自從上一次去見過以后，沒人想去第二次。

“方寸物？”少年望著村長，略帶疑惑。

“簡單來說，就是一個……可以裝許多物品的包袱，你可以將自己認為重要的東西放在里面，不管是一張椅子，還是一桌飯，都能裝進去，便于攜帶，但這檀木盒，最多也就只能放下一張桌子，不算什么大造化。”

阿喃看著書案上盛有熱飯菜的小黑盒，伸手輕輕摸了摸，不舍放下，對于他來說，這就是具有神通的寶貝物件兒。

“你若喜歡，送你了。”老村長看著少年放光的眼睛，像是看透了少年的心事，說得很隨意，就像是路上丟了一枚銅錢，絲毫不會心疼。

阿喃沒有說話，光看這笑容，想來也會很喜歡。

村長看了眼窗外的雪花，轉身朝著大門走去，邊走邊說道：“以后沒事，常來。”

剛到大門口，村長從懷里摸出一枚黑色棋子，扔在雪地，不過瞬息，村長在阿喃眼前消失不見……

符道乾坤，山水倒轉，果然都是些大神通！

少年看著門外，剛才活生生的村長自己只是眨了下眼，就已經不見蹤影，以前常聽先生說，山上仙人以氣御劍行至云海間，經常一氣奔襲八千里，他雖未親眼見過，但剛才的村長就如同自己想像般，那山上人也不過如此了吧？

阿喃回過神來，將手中盛滿飯菜的檀木盒放在書案右上角，站起來走到了旁邊的書架下，他先從最左邊第一層拿了一本名為《長歌當劍行》的古賦放到書案最中間，又正了正書案下稍微顯歪扭的灰布蒲墊，端坐在書案前。

窗外不時有飄雪落到少年頭上，點點白星，就好像少年頭上頂了一片浩瀚星辰，翻書聲很脆，當看到那快馬江湖的意氣游俠兒，微帶笑意，又讀到文人飲酒能夠作出這種一劍破敵三萬三的大豪灑，心懷激蕩，久久不能平息，最后看到那句“長歌且配酒，劍劍皆上流，遠山乘鶴去，西風嘯白首，”不知怎的，少年會覺得江湖這么大，卻也就這么大。

少年歲數很小，但心氣卻很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