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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中秋夜

  • 明宏志
  • 吉米貓
  • 16085字
  • 2019-10-19 13:39:42

皇宮大殿早朝,魏帝細細詢問出兵準備事項,按計劃三日后,大吉之日出兵襄國,討伐石袛。進展還順利,魏帝還算滿意,勉勵大家幾句,正要示意魏大監退朝,郎少卿站起身來,出班欠身說道,“臣有事要奏,大理寺員外郎王猛處事不周,行事孟浪,懇請陛下念在他年輕,諸事不明,又是四方館第一日招攬錄用之人,為招攬天下英才計,從輕發落。”

韋大人起身,“臣附議。”

侍中申大人也起身說道,“四方館現在已為天下才俊所向往,若為此事而傷了天下士子之心,非新朝之幸,還望陛下從輕發落。”

幾位大臣也紛紛附議。

魏帝心有不悅,推說下次再議,這些大臣甚是孟浪,處置王猛是安撫乞活軍將士,為李農的死給大家一個交代,豈能從輕發落。

樊大監接到殿外傳來的口訊,稟告魏帝,宮門有人自稱江左使者,要拜見陛下。魏帝示下把人帶到偏殿接見,樊大監幽幽的說,“來人自稱找不著李太尉,無奈之下才來闖宮門的。”

魏帝一聽,打量了一下座下大臣,心想會是這里誰安排的呢,還是真有江左使者,命人宣上大殿,韋大人示意郎大人不急于一時,看看再說。

被引入大殿的是喬嶸,把郎大人和韋大人都驚住了,其實剛才在宮門外把崔祥也驚住了。

喬嶸行禮后,“陛下,小人喬嶸,自江左來拜見陛下,得見陛下,不辱使命。”

“你是江左使者。”

“正是。”

“你從建康來的。”

“請容小人隨后稟告。”

“你說找不見太尉是什么意思?”魏帝提高了聲音。

“小人受命先拜見李太尉,請李太尉引見陛下,可到鄴城這些天怎么也見不著太尉大人,就只能闖宮晉見陛下。”

“你有何憑證?”

“有信物,已交內侍保管。”

樊大監躬身舉著托盤,內有一顆紅玉石,魏帝拿起來端詳,心想差不多了,示意帶喬嶸去偏殿,然后退朝。

朝上所有人都盯著這顆紅玉石。

郎大人被韋大人止住,兩人故意放慢腳步等朝上眾臣走遠了,“這個喬嶸好計策,如果他是江左來聯系李太尉的,陛下就不會殺王猛了。”

郎大人聽后不住點頭,是這個理,“可他是不是啊?”

“是啊,他到底是不是。”韋大人說,“不過我見過這個玉石,起初我以為他要拿此行賄賂之事,現在想來他,他是……”

韋大人一下想到了什么,他全明白了,但不能對郎大人說,回頭想找樊大監,礙于宮規,已然沒有機會了,只有等到酉時以后了。

這個樊大監是魏帝最為信任的身邊人,魏帝初掌大權,尚未自立之時,樊大監就投靠過來,有他掌控宮內事物,保障宮門,魏帝就少了許多瑣事,全力對付宮外城外的反撲,直至登基,是新朝有功之臣。

樊大監跟著魏帝來到偏殿,喬嶸行了跪拜之禮,魏帝含頜一笑,“你究竟是什么人?”

“回陛下,小人江左信使喬嶸,受桓大將軍委派,直接聽命于郗大人,來鄴城見李太尉,商議于今冬或合適的時間在洛陽附近互市之事,桓大將軍愿以糧食換馬匹,具體細節雙方再商議,這個玉石是郗大人與李大人之間的信物。”

“枋頭近在咫尺,馬匹眾多,大將軍為何舍近求遠。”

“桓大將軍互市不是主要目的,與陛下交通往來更重要。”

“桓大將軍還有什么話?”

“桓大將軍希望以后能得到陛下的助益,共定中原,以安天下。雖說現在洛陽領兵的是鎮西將軍謝尚,但他畏懼苻洪,絕不會建功,一有敗績,就會被大將軍打發的。”

“桓大將軍戰功赫赫,威名遠揚,朕亦有心交納,你先住下,互市之事商議之后再說吧,大監,好生款待來使。”

走出偏殿的的魏帝召來內軍統領蔣干,命他帶上玉石去細查太尉府搜檢的物品。回去的路上,魏帝問樊大監,這個來使說的話可信嗎。

“回陛下,如果是假的,他圖什么呢?錢財還是名位,老奴實在想不出來。”

是啊,魏帝心里清楚了一點,他能得到的只不過是互市的承諾,一句話而已,如果為這句話就丟了性命就不值了。

“老奴知道幾個從荊州過來的,先讓他們來認認人。”

“這件事你去辦吧。”魏帝過兩日就要出征了,要養精蓄銳,不想在這些事操太多心。

魏帝剛用過午膳,皇后攜太子前來拜見,太子冉智剛成年,也該大婚了,皇后已經在為他挑選合適的人選,只是一時還沒定下來。眼前的太子雖年少,謙遜之余那份不怒自威,舉止投足間已有王者氣度。這讓魏帝欣慰不已,這些年的心血沒有白費,也是韋少卿他們幾個大儒教誨得好,太子發自內心的純孝讓即將御駕親征的魏帝感覺到了溫暖,一切都是值得的。

等皇后一行離開東宮,樊大監就來稟告,已經辨認喬嶸為南陽揚威將軍府的參軍,確系桓大將軍的人。回到御所,蔣干來報,在李府搜檢的物品中發現一柄羽扇,上有北斗七星的飾物,可只有三顆鑲嵌著玉石,喬嶸送來的這顆剛好能鑲嵌在天璣位上,嚴絲合縫。

魏帝點點頭,私下勾結江左權臣,就這一條就死有余辜,放下這柄羽扇,心頭對李農最后一絲歉疚之意也放了下來,當下輕松不少。吩咐互市的事讓申鐘去處理,互市對雙方都有好處,而且最重要的是這股力量,可以牽制住苻洪,當然苻洪也能牽制住荊州,太微妙了,麻秋能取而代之,那就更完美。李農手底下那幾個將軍再也沒什么肚皮官司可打了,想著把乞活軍拆分,并到其它各軍中,也能順利許多,如此甚好,甚好。

喬嶸被引領著出了宮門,帶上在此守候的李壽,二人被樊大監安排住進了緊挨著宮門的一處宅院,蔣干派了四名護衛,領頭的姓齊,叫齊東,是禁軍的一名都尉,以前還做過蔣干的衛隊長,等他人離去,屋內這二人興奮地擊掌后緊緊握住。這顆玉石在大堂上一亮相,對方肯定知道,昨晚的謀劃終于實現了,張規在遠處想必已經看到,他們安全出了宮門,想著快成事了,兩人沉浸在極度亢奮中。

午后申鐘大人帶著下屬一個員外郎接洽互市事宜,喬嶸不知道要等的人什么時候能來,都予以虛應。

這一日,黃道吉日,紅日當頭,鄴城主干道兩邊摩肩接踵,百姓等著歡送出征的魏帝,魏帝攜百官在太廟祈天祝禱,并由郎少卿宣讀討逆檄文,隨著出征雅樂響起,魏帝率隊出征了,喬嶸也在歡送的人群里,人群里到處是歡呼的笑臉,特別是魏帝車架經過時,人群中爆發出勝利的吼聲,百姓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皇帝陛下的這次御駕親征上,就象兩個月前那樣,一戰而勝,從此河北太平,再也不會有戰火之災,這么多年來第一次覺得安穩的日子并不那么的遙遠。

前一段黃河北岸的慘象傳聞刺痛了麻木的心靈,讓這些在動蕩中仍然婚喪嫁娶,耕織過活,直面災難降臨的百姓,有了真實而熱切的希望。喬嶸也是這樣想的,天下安定已是最大的奢侈,他未想到魏帝在鄴城平民百姓中有如此聲望,他已然不再中立,盼望著魏帝取得這場勝利。

喬嶸好奇地問齊東,“以前石氏出征,百姓也這樣歡送嗎?”

齊東說,“哪有,石氏殘暴,鄴城城頭一年沒有幾天不掛首級的,連欠繳田賦五日就要殺人,早已不得民心。”

其它三人也接著搭話,“百姓說不定心里盼著他們輸呢,哈哈。”

“陛下登基以來,開倉賑濟,鄴城沒人餓肚子了,百姓能不。”

“是啊,是啊,哪會一樣。”

喬嶸聽聞,眉頭一緊,陷入了思索,可一下又想不明白,象一團亂麻,找不到頭尾。

等待是一種煎熬,讓人窒息,困守這所宅院的喬嶸和李壽不知道要等待到何時。這所宅院古樸大氣,正堂屋檐舒展得更開,也就垂得更低,屋門口的廊道更寬也被這屋檐罩著,特別是院落的墻角一大片花圃,厚實的苔蘚密布陰涼處,顯得有些年頭了,月季花正盛,驕艷的花朵襯在雕梁白墻間,煞是好看。在這度日如年的日子里,兩人煩悶時對著月季腹語一陣,幽幽的花香在夜晚更沁人心脾。夜半一陣響動,都讓他們緊張不已,可結果不過是只小貓來串門而已。白天也就是蔣干隔三岔五的來巡視一下,除此之外,接連好幾日不見人,李壽白天晚上常出去轉轉,也是期望能有人來尋自己,最后連個跟蹤的都沒有,可他還是不能回小飯鋪,這是事先張大人的死命令。

這一日是中秋,天已經涼意颼颼,院角花圃里開有多少朵花都數清楚了的喬嶸,一個人站在月光下,看著凄冷的月光,李壽嚼蠟一般吃著魏大監安排人送來的宮廷糕點,月夜下這樣聊賴又煎熬,數著日子過的不光是喬嶸幾人,監牢里的王猛,還有郎少卿和韋少卿,王猛命是保住了,可皇帝欽命收監的人,只能等陛下得勝還朝親自下令才能釋放。

此刻同樣在看著月色的麻秋卻是另一幅心情,緊張而又興奮,鄴城欽使早已返回,帶來的口諭讓他驚喜不已,誅殺苻洪,枋頭就是自己的了,雖說這個念頭一早就有,可就是下不了決心,陛下的口諭來的正是時候,干了,就在今晚,自己的一隊人馬已經潛進城內,只等信號一起,迅速控制西門,大隊人馬已經潛藏西門外,到時大軍殺進枋頭,誅殺苻氏一門,只要控制了枋頭三門,穩住局面,城外就算有效忠苻氏的鐵騎,群龍無首,領兵的又是些嘴上沒毛的娃娃,不值一提,一切準備妥當。前一段給苻洪灌了不少迷魂湯,效果還不錯,苻洪的戒心已然不明顯了,他會來赴宴的,這是成功的關鍵。

苻洪在洪福寺禮佛七日,回來都午時了,本意在大都督府過中秋,可麻秋親自來請,相邀他與三公子晚上一道喝酒。苻洪生性豪爽一口就答應了,他一生征戰,靠的都是自家人,除了自己的兒子及族人,沒幾個信得過的外人。這幾年苻洪想明白了,要在中原站得穩,必得各方助力,光靠自己這些人是遠遠不夠的,信不信得過反而是次要的,首先得有本事,這個麻秋不錯,有勇有謀,將來能幫上大忙,現在帳下能打仗的不少,但有謀略不多,得籠絡住他,特別是前一段建議經略關中,這個值得細細思量,晚上再好好與他議一議,結個兒女親家的想法都有了,老伙計呂宣說得好,獨木不成林,總不能讓自己的男丁娶自己家的女子,這話在理啊。出門前把呂宣和何協叫上,沒有叫上苻健,正生他的氣,不想理他,一行人在衛隊護衛下朝麻府去了。

麻府張燈結彩,一派佳節氣氛,在府門迎候的麻秋看到貴客來了,臉上一陣抽搐后馬上堆滿笑容,恭敬到竟然迎上幾步,親自拉拽韁繩攙著苻洪下馬,他的這種謙遜的姿態讓苻洪很是受用,幾人從大開的中門進入府內大堂,見院內新豎起一高桿,何協好奇,麻秋解釋道,這是家鄉習俗,中秋月明當空之時,高懸大紅燈籠,家中女眷還要祭拜月神,祈求庇佑,苻洪大笑,“麻將軍,你是有福之人啊,神靈眷顧啊,哈哈。”

麻秋陪笑,“大都督就是麻秋的神靈,麻秋還望大都督眷顧。”

幾人大笑,苻洪開心地進入正堂,酒宴已經準備好了。

衛隊被布置在院里,四名衛士站在大堂門口侍衛,苻洪上座,麻秋與呂,何二人對面而坐,雅樂聲中,一隊紅裝舞姬款款而出,柔軟的身姿舞動著長袖,一片火紅中時不時露出白凈的臉龐,煞是美麗,饒有興致的苻洪說話了,“還是年輕好啊,年輕人要珍惜,我在你們這個歲數的時候也不覺得怎么好,現在想想,那個時候真好。”

“大都督,麻秋一定珍惜。”麻秋雙手舉杯,“敬大都督,二十年后的中秋,我們還一起喝酒,那時,麻秋和大都督都該說現在真好。”

這一番話,惹得幾人哄堂大笑,連平時不茍言笑的呂宣都舒展了眉頭。

“什么都不要說,先喝他三大碗。”苻洪心情大悅。

“好,好,麻秋先干為敬。”一切都是那么順利,只是苻健未到,卻又不好問,主角到了,戲就可以上演了。

幾人痛飲三大碗,好酒,好肉,香料也是上好的,大院里的衛士都聞到了,幾人推杯換盞間都很盡興,苻洪一示意,麻秋命侍從和舞姬下去,大堂之上只剩下四人要談正事了。

“麻將軍,你提議經略關中,我有興趣,具體說說,讓他們兩個也聽聽。”

“大都督,關中實乃福地,昔日秦皇漢高均是據關中而得天下,沃野千里,關塞其外,進可攻退可守。其主應為大都督苻洪而非鼠輩杜洪,只需五六萬精兵,攻破潼關,關中指日可下,麻秋愿為先鋒。”

“麻將軍,經略關中本意中原,可大都督已經在中原站穩腳了,為何不直接經略中原,再圖關中?”呂宣提問。

大家正準備聽麻秋說話,呂宣卻彎腰倒下去了,抱著肚子打滾,痛苦萬分,連案幾都蹬倒了,苻洪大驚,站起來想過去,不料自己也腹中一陣陣劇痛,徑直倒了下去。

麻秋毒藥不多,這呂宣喝的酒本是給苻健準備的,下的分量多過苻洪許多。

何協放下呂宣,過來抱著苻洪,苻洪口齒間鮮血淋淋,面容扭曲,甚是痛苦。在正堂門口的侍衛已知有異樣,急忙向院里的衛隊示警,拔刀沖進正堂。

麻秋已摔杯為號,身后沖出一隊更具殺氣的衛士,迎上前去,雙方打起來,院子里也廝殺起來。

苻洪忍痛對何協說,“別管我,快走,……報信,報信,……快,快。”

這麻府本是何家舊居,何協在此居住了十余年,父親最后幾年腿腳不便,大都督體恤,一家人才住進大都督府。當下衛士們死傷過半,能動的都在奮力拼殺,并無人注意這邊,何協暗聲說,“大都督,保重啊。”

放下苻洪,何協熄滅身旁燈盞,看準時機,從帷帳后翻窗溜到后院,后院一片寂靜,想必是吩咐過有大事,不準出來,前面的廝殺聲漸遠,他知道有棵樹可以攀到耳房屋頂,再從屋頂下到圍墻,就可以出去了,這棵樹現在更粗更高了,何協把外袍脫了,鞋也不要了,光腳上樹,等他費勁爬上樹,轉到屋頂,累得氣喘吁吁。以前是蹭蹭幾下子就上去,現在累個半死,喘氣這當口,看見前院高桿上已經掛起一串上下四盞大紅燈籠。心知不妙的何協,顧不得喘氣了,扶著屋脊,輕手輕腳的往圍墻挪,還好,圍墻內外都沒有人,他順利的攀到圍墻跳下地面,就地一滾,還好,沒有扭到腳,顧不得許多,不敢走大路,專挑小巷往大都督府趕,腳底磨破了也不知道,一柱香的工夫,來到后院門,就是王猛喬嶸進的門,使勁砸啊,都沒人搭理,何協雙手砸還沒人理會,氣急之下,用腳踹,腳一吃痛,頓時坐地上了,兩腳血肉模糊,這時,門內一聲“誰啊?”

這一聲,不啻于繞梁之聲,是何洽的聲音,何洽帶著人在月亮門旁準備夜晚女眷祭月的物品,聽到敲門聲走過來了,何協聲嘶力竭的大喊“開門。”

何洽聽出兄長的聲音,趕緊打開門,看見坐在地上的兄長,只有小衣在身,鞋也沒了,趕緊扶他起身,埋怨道,去喝個酒怎么喝成這樣,何協顧不得搭理何洽,忍痛往里走,只顧問,“三公子四公子在府里嗎?”

“三公子肯定在,那個人死后,他就沒有出過屋,四公子就不知道,你到底怎么了。”

何協還是不搭理他,只顧往前院趕,何洽感到出事了,攙著兄長,也不問了。前堂檐下一面大鼓,何協掄起鼓槌就猛敲,何洽想攔沒攔住,敲了兩下,就敲不動了,就把鼓槌交給何洽,命他接著敲,這可不是一般的鼓,大都督升帳,三鼓不到挨二十軍棍,五鼓不到是要殺頭的。何洽猶豫的看了看何協那雙頗覺恐怖的眼睛,就猛敲起來,這鼓一響,大都督府就動起來,堂上人越來越多,苻健苻雄也先后到了,邊走還邊問,“出什么事了,大都督回來了嗎?何先生,你這……”

何協冷冷的說,“麻秋反了,大都督兇多吉少,他……已經中毒了,……”

呂婆樓趕忙問,“我父親呢?”

何協穿著一身小衣,光著腳,還滿是血,“宣公,他……”凄冷地搖了搖頭,呂婆樓咬著牙看著苻健。

苻雄說,“還想什么,我現在就去殺了麻賊,救出父親與宣公。”

何協厲聲喝道,“麻賊敢反,定有準備,說不定他的人馬已經從西門進城。”見苻健還在思索,接著說,“去渡口,先避一避,還來得及。”

“不,如果把枋頭讓給麻賊,明日再攻,會死更多的人。”

苻健下決心了,“諸將聽令。”

“有。”

“苻雄率今日當值的人守衛大都督府,其它所有人隨我去西門,奪回西門,苻萇你現在就去調苻菁進枋頭,丑時要到南門。”

“是。”

“慢”何協大喊,“麻秋敢反,一定有準備,現在去西門,已經沒有勝算了,現在重要的是南門,必須守住南門。”

“麻賊的軍隊在城西兩百多里,哪有這么快到,先殺麻賊,把爹和宣公救出來。”苻雄不同意。

何協這一席話動搖了苻健的判斷,府中兵力應付兩個地方都明顯不夠,沒有理會苻雄,“其它人隨我去南門。”

各人都動起來了,大堂里安靜下來,何洽找來身長袍披在兄長身上,拿著討要來的鹽水給兄長清洗腳底傷口,情緒已經松懈下來的何協看著這位年紀尚幼的弟弟,摸摸他的頭,“你去吧,沒什么好擔心的,去后院守著你的學生,過了今晚就好了。”

苻雄圍繞著大都督府建起兩道防線,人是少了點,挺到丑時吧。呂婆樓動作快,已把大都督府四周的官員家眷一干人等轉移進大都督府,搬走所有的梯子。準備妥當后,就帶人守著府門西路口。苻雄登上府中高樓,往麻府看去,夜色里刺目的大紅燈籠,遠處城西方向火光密布,果然有大隊叛軍入城,暗算來攻大都督府的叛軍可能有四五千人,看來一場血戰就在眼前。

苻雄趕回大堂,見何協包扎好傷口坐在石階上,手上也拿著柄劍,頓時心痛起來,安慰何協,“放心吧,有我在,他們攻不進來,你也去后院吧。”

“后院是老弱婦孺,我就待在這。”

苻雄不再勸說,帶人出府門,趕往東邊路口,路口塞了兩層拒馬樁,有幾十名府兵防守,這可都是最精銳的鐵甲騎兵,現在用不著騎馬,但拿著慣用的馬槊,一丈八尺長,還輕便;高墻后有弓弩手埋伏,馬上就要到子時了,堅守住兩個時辰。

很快,麻秋到了,他匯合了大軍,按計劃分兵去攻擊各個城門和渡口,自己親自帶隊攻擊大都督府,勝敗在此一戰。

高大圍墻之間的道路被拒馬堵塞,前隊停下來,等待命令,麻秋憤慨,時間如此緊迫,還等什么命令,下令攻擊,軍士如潮水般涌來,但路口過于狹窄,兵力多了,也施展不開。

拒馬后面持槊甲士上下迎刺,不一會前排沖鋒軍士都已倒地,高墻上羽箭紛紛射出,路口已是一片死傷,麻秋命弓箭手放箭,一時箭如雨下,拒馬后甲士躲在盾牌下,毫發無傷,麻秋見攻擊沒有效果,命人率幾隊人馬繞到另一邊路口兩廂夾擊,又命人去尋找梯子,麻秋自責,圍攻高墻府邸,怎么漏了準備梯子呢?罷了,當即下令,調出一隊精兵,這一隊軍士立刻列好陣,隊列齊整,顯得訓練有素,在前面和頭頂上支起盾牌,冒著羽箭矮身前行,整齊未傷一人地靠近拒馬,第一排軍士扶盾蹲下,第二排軍士一腳踩在前面同伴的肩上,第二腳踩在盾牌上,同時高高躍起,左手甩出手中盾牌,砸向敵人,右手揮舞大刀劈擋長槊,眼看就要躍過拒馬,哪料到拒馬后的甲士拖拽拒馬后移,就這一步,這些躍起的軍士,大都摔落在拒馬上,不是撞傷下巴,就是撞傷肚子,不等落地,就被馬槊刺中,第三排軍士這時已站在盾牌上欲跳欲收,可收不住腳,連帶第一排下蹲的軍士倒地,還未及起身,拒馬后的長槊已經刺過來,陣形大亂,乘此機會,兩旁羽箭又是一陣,這一小隊軍士顧頭顧不了尾,連帶隊正悉數中箭倒地,拒馬又往前推回去了,麻秋火大了,府門就在前面,就算用人填也要沖過去,時間不等人,必須連續攻擊,羽箭再多也有用完的時候,當即下令第一個沖過去的,和第一個沖進府門的各官升都尉,錢賞萬金,麻軍軍士興奮起來,躍躍欲試,不一會,不寬的路面布滿倒地的軍士,一層疊上一層,兩邊墻上盡是斑斑血跡,苻府甲士邊戰邊退,盡量拖延時間。

麻秋見遲遲打不開局面,心急如焚,這時又軍情來報,東門和南門攻下了,可對方退守到城墻,而且南城城門被卸下來了,麻秋心頭一晃,即令親信校尉繼續指揮攻擊,限令半個時辰殺進府去,里面的人盡數誅殺,自己帶著衛隊趕往南門。

南門更是慘烈,戰事正緊,滿街是戰死的雙方軍士,血流成河,城墻上的城門樓已經燒起來,苻氏枋頭守軍退守城墻,把住了城門兩側的馬道和步道,步道這邊火光中看到不時有人從城墻上摔下來,廝殺聲中又一聲巨響,麻秋定睛,馬道上一根檑木拋向一隊正在沖擊的軍士,擂木滾落勢不可擋,下面的軍士無處可躲,被砸得稀里嘩啦,城墻上甲士順勢持矛沖下來,這隊軍士僥幸避過擂木的也躺下了,可惱的是這七八名枋頭軍回撤城墻時,只有兩人被下面的弓弩射中,沒能回得去;近百人換兩個,這讓麻秋看不下去了,此刻他最關注的是城門,只有一扇高大的城門立著,另一扇門倒在地上,麻秋下馬跑進城門樓里,看著城門是倉促間伐斷的,護城河吊橋也放下來了,摸著手腕粗的鐵鏈無計可施,當即命人把門豎起來,找一切可用的東西把門封死,把那棵樹砍來頂死城門,最后把所有能找到的東西塞進去,把旁邊的房拆了,用磚和木梁填滿城門洞。

剛布置完,麻秋眼前又摔下來一名軍士,慘不忍睹,看不清是自己人還是敵人,就有軍士過來,把尸首也填進了城門洞里。不知什么時候開始的,他和衛隊的鐵甲上亦是血跡斑斑,苻氏垂死掙扎,反應之快,抵抗之頑強,布置之周密,超出自己的設想,麻秋一陣冷意上心,時間不多了,再拖下去,垂死掙扎的會是自己了。

苻健指揮著剩余的幾百人苦苦支撐,但很有章法,仍有余力。只守著城門洞上面這一段城墻,城墻兩頭用雜物堵著,死守住馬步道以保城門這一段就不失。一排甲士列隊,均手持盾牌,長矛堵著入口,有人倒下,后面就有人補上,時不時居高臨下還有一根檑木滾下去,檑木不消耗完是沖不上來的,軍士再多在這里也是徒勞;城墻上兩端的援軍也先后到了,一丈多寬卻被亂七八糟的雜物阻斷道路,搬又搬不開,沖又沖不過去,也有軍士爬上去的,根本站不住,隨即被長矛刺中,有的還跌落城墻,只能放箭,但枋頭守軍有盾牌護著,效果不大。

怎么搞成這樣,麻秋瘋狂了,看到冒煙的城門樓,狂喊用火燒,遠處就有人回,試過了,澆了水,燒不起來,氣得麻秋拿鞭子想抽,可又不知道抽什么好,干脆扔掉了,好在城門洞眼見就要封死了,麻秋心稍稍寬了些,帶衛隊回大都督府。

這時路口干道兩旁疊滿了戰死的軍士,受傷的也抬到一旁,麻秋欣喜異常,開始打掃戰場了,可還沒倒路口,就給攔下來了,部將過來稟告,枋頭軍已經全部撤回府內,緊閉府門,軍士們在盾牌掩護下正用剛砍的樹撞府門,后面被頂死了,不撞爛門是進不去的,但門已經松動了,很快可以沖進去了。這時前面又有軍士抬來剛砍的樹,用盾牌護著對著圍墻撞,這墻得有多厚啊,撞了四五下,除了幾個凹洞,什么效果都沒有,反把這幾個軍士震得滿腦門的星星。部將指揮抬過去輪著撞門,府門前的道路上排了幾列軍士用盾牌護著,等著門一撞開,隨時沖進去,看著天,月色偏西了,丑時就要過去了,再看著校尉手臂包扎被血洇紅,也中箭受傷了,麻秋不再說什么,調轉馬頭,只扔下一句,“如果還想看著天亮就抓緊。”

路邊橫七豎八的拒馬樁,插滿了羽箭,火光照映上下都是血,猩紅的,看著卻比大紅燈籠還刺眼,麻秋知道是從里面搬出來的,自己兄弟的血把它都浸潤透了,這個東西平時看得太普通了,沒想到在這狹窄的道路上竟有這么大的作用,枉死了這么多兄弟。

麻秋來到渡口,這是計劃的最后一環,控制渡口和渡船,以防萬一,在南門麻秋就有點瘋狂了,當下命人燒了渡船,不是生就是死,何必一幅慘兮兮的模樣給別人當笑資,就當是學一回淮陰侯,背水一戰,魚死網破而已,苻氏拼死抵抗而不走,不就是因為城外有援軍,存著一絲希望。

看著燒起來的渡船,麻秋反而輕松了,帶著占據渡口的軍士趕回南門增援,遠遠看去,軍士已經沖上城墻了,可抵抗仍在持續,麻秋帶著衛隊從步道拾青石階而上,臺階上擠滿了軍士,大家紛紛給將軍讓路,等麻秋上到城墻,才發現石階口兩側被堆亂七八糟的雜物阻隔著通道,這些躺在地上的枋頭守軍竟在兩邊都被阻隔的死地守了這么久,真是死士。

麻秋看著這一人多高的障礙,不再等了,最后時刻到了,要親自上陣親自指揮了,他點了一名隊正,此人整好自己的隊列,只有不到二十人,麻秋命自己的衛隊入列,下令有進無退,在這名隊正咬著短刀,爬了上去,其它人也隨即跟上,這時遠方火光點點,有大隊騎兵在接近,雙方的最后時刻來到了,枋頭守軍也發現援軍到了,士氣大振,舉著長矛對著爬過來的軍士猛刺,放箭,麻秋顧不得前方有自己人,還是自己的衛隊,一陣箭射去,沒被射中的軍士又往前爬,此刻沒有退路了,只能向前,隱蔽處的枋頭守軍又增援了十余人,仍死死守住。

援軍到了,隱蔽在城門樓旁箭垛下的苻健知道只需再堅持一刻,就得救了,強打起精神,給大家打氣,堅持住,我們還有三百多人,勝利在望了。苻健暗自僥幸,自己勝在先趕到南門,爭取到了一點時間布置,還有眾多百姓聽說麻秋叛亂主動來幫忙,現在也死傷大半了,兩頭的沖殺更激烈,不斷地有人倒下,箭垛下排在前面的人就沖過去填補上。

大批馬隊越來越近,跑在最前面的苻萇和苻菁早已看到火光中的拼殺,也看到城門關上了,不得門而入,心急如焚,馬隊在羽箭射程外列陣候命,火光里城門樓附近一架梯子放下來,苻菁大喜,命中軍登城,苻萇大喊:“第一個登上城墻的,賞千金。”

重賞之下,中軍軍士爭先恐后的下馬奔向梯子,其余各軍放箭掩護,樓梯上,眾軍士奮勇攀登,兩側有羽箭射來,不斷有人中箭掉下去,又有更多的人沿梯爬上去,上去了,有人爬上去了,更多的人爬上去了,苻萇,苻菁二人大喜,這時有軍士送來一個布條,說從城墻上傳下來的,兩人一看是道命令,苻菁領五千鐵騎去西門勿放走了麻秋,苻萇帶人爬梯上去,兩人依令而行。

麻秋此刻站在那一堆亂七八糟的雜物后面,攻守之勢翻轉過來,這些反而成為他的護身符,內心痛楚,現在垂死掙扎的是自己了,敵人援兵會越來越多,自己不會有任何增援,失敗是遲早的事,現在要選擇的是自己早些死換兄弟們活還是帶著他們突出去,不,自己不能死,經此一役,苻洪死在自己手上,殺降是肯定的,不要幻想了,所有人都活不了,得帶他們沖出去,眼下也只有去投謝尚了。

拿定主意后,安排死士死守在這里,下城墻一面安排人通知圍攻大都督府的將士以及東門守軍火速從西門撤離,一面指揮剩下的人盡快撤離。苻健在城垛口死死盯著麻秋,眼里怒火熊熊,那是要吃人的眼神。

大都督府門已經倒塌,麻軍已經沖進府門,但在二院又遭遇阻擊,門口被雜物堵塞,這里建造得太過古怪,每進一步都要付出代價,校尉正組織進攻,得到命令,向西門撤退,敵人援兵到了。這個消息震住了在場的所有人,一晚上死傷這么多兄弟,所有的付出都打水漂了。

苻雄和呂婆樓忽然覺得壓力小了很多,雖然仍有弓箭射過來,但幾乎沒有準頭,心想會不會是援兵到了。派出二十人翻二院墻進大堂試探,雖有麻軍,卻只有寥寥幾十人在搜尋財物,一看有人沖過來都往外跑,還抓了幾個活口。

苻雄幾人都送了口氣好險,接下來怎么辦,苻雄正欲領兵追出去,何協攔下來,當下三人商定,何協和苻雄領兵去麻府,搜尋大都督和呂公,呂婆樓留下守衛,打掃戰場,安排人去南門尋苻健,通報消息。

苻雄劉協帶著一隊人趕到麻府,沖進去,里面一陣慌亂,奴仆們早就四散跑光,高桿上的燈籠還掛著。物是人已非,在大堂之上尋到了大都督和呂公,呂公早已氣絕,大都督卻還有氣息,苻雄喜出望外,忙命人尋車載回大都督府,何協帶人到后院,麻秋一家老小哭喊著正在懸梁自盡,生怕落入敵手,落得個生不如死。

何協等人也不攔著,命人留下清點麻秋一家人口,但不要傷害奴仆,回到大堂隨苻雄一起護送大都督回府,剛出門口,苻健也到了。

回到了大都督府,幾人把大都督抬到大堂,放在臨時安放的胡床上,依然面如死灰,昏迷不醒,兩名軍醫搭脈,對視后苦喪著臉道,脈若懸絲,不過可以馬上熬些參湯,調一口氣,好歹留下些話來。苻健點點頭,昨日還在惱恨父親,此刻已是悔恨自己,父親是對的,在這亂世,一大家子的命運乃至性命一夜之間都會不保,自己都干了什么……

這苻健在鄴城私蓄了個小男寵,還帶回枋頭,被夫人發現偷偷稟告苻洪,苻洪大怒,三十多歲的兒子,正是生兒育女的大好時間,可把時間精力耗在一個……一氣之下命人殺了這個小男寵,苻健惱怒異常閉門不出,直到今日鼓響才出門。

苻菁興沖沖提著一個血淋淋的包袱進來了,顯然是個首級,對二位叔叔報喜說,斬殺麻秋了。麻軍殘部出西門后,強弩之末遇到生力軍,斗志已消,慌亂中只剩逃命,苻菁雖然年輕,已會幾套馬隊野戰戰術,其中就有圍三放一,這圍三是消磨敵方抵抗意志,這放一卻是己方主力所在,苻菁不找別人專找麻秋,還好沒有把他給漏了。

看到祖父人事不醒,苻菁高興不起來了,暗自神傷,自他父親死在鄴城,祖父就擔負起父親的職責,親自教導起這個大孫子,并寄予厚望,預備著萬一苻健回不來,能有朝一日挑起重擔,還將自己賴以生存的兩萬鐵騎交給他,苻健突然問,“苻萇呢,你看到他了嗎?”

苻菁一愣,“我們沒有在一起,他不是和你們在一起嗎。”

苻健揣度外面大戰似乎已了,苻萇怎么還沒回來,心里未免有點焦急,外帶胡思亂想,

“他往西門追過去了,還不快去找。”

苻菁正要轉身出門,苻雄說,“參湯快熬好了,等父親醒來,讓他也見上最后一面吧。”

何協也說道,“讓苻菁留下吧,我去找苻萇回來。”

“你不能去,外面還亂著,留下來見大都督最后一面,苻雄,你去安排人找,找到盡快回,都什么時候了,天都快亮了。”

軍醫把參湯端了上來,幾人扶著苻洪,勉強灌了進去,好一會,有點反應,苻健苻雄大喊,終于睜開眼睛,“這是哪啊?”

“回家了,這是大都督府,麻秋伏誅了,一家子都好。”

“好,好,你們沒事就好,我有話說。”

頓時,大堂寂靜下來,眾多女眷帶著兒孫都停下泣聲。

苻洪努力轉動眼睛環視一圈,“你們馬上準備,遷回關中,不要留在枋頭,我在,還能周旋一二,我死了,你們誰都斗不過,到關中站穩腳再從長計議。”

“麻賊的話也……”苻雄脫口而出,見苻健瞪著自己,不敢說下去了。

“禍心被真話包著才能迷惑人,還有,石氏一門福薄,自相殘殺,滅族之禍就在眼前,惹天下人笑話。你們要好好的,切勿自己人殺自己人。”

大家都含淚答應應承。

“要成大事,就要團結,不光是自己人……還有外人,我做的不好,自己無膽才不敢信外人……用好有本事的外人才能成事,想通這個理太晚了。”

苻洪已經閉上眼,大家都誤會緊張的時候,又聽到他說話,“苻健,你要多生兒子,兒子多就好,不要蓄男寵,除非你當了皇帝。”大家都明白了,苻健將繼任大都督。

“好了,好難受。”苻洪艱難的說道,“我死之后,……用火化了,埋在……后院花園里,我在這里……等你們……回來。”

“好,好,我們到長安也蓋一座洪福寺,供奉,供奉……”苻健想說建寺廟供奉父親,可父親還在說話,不好說下去。

“洪福寺,……好,好,……佛祖保佑,保佑……。”

大家見許久沒有說話,苻健顫抖著伸手摸了摸鼻息,失聲痛哭,整個大堂哭聲一片。

天亮了,都督府大堂一片哀穆,苻健苻雄帶著眾多弟弟和子侄在守靈,何協忙前忙后地安排大都督的后事,見守靈的苻雄被叫出去,一會又有人叫自己也出去,來到府門口,見苻雄,呂婆樓幾人都在,一說才知道去尋苻萇的人找到了尸首,戰死在西門外幾里的地方。

“他的衛隊呢?”

“死了幾個,其余全不見了。”

何協問了也白問,軍法森嚴,衛隊在而主將有失,全體處斬,不乘機跑還等死嗎。

誰都不敢回苻健,連苻雄都有點發怵,幾人都看著何協,何協惋惜痛心之余也覺得棘手,想了想,這事他來擇機稟告,先把尸首抬到西門里,從現在開始只能說是在西門里戰死的,不要牽累了苻菁。

幾人連稱是,苻雄也沒有想到這一層,要是苻健瘋起來,拿苻菁撒氣就麻煩了。

何協處理完手上的事,臨近午時了,回到大堂請苻健苻雄到議事廳議事。

“大都督走了,請二位公子節哀,眼下還有很多緊要的事情要辦。這是向江左稱臣的文表,大都督過目,可以的話,即刻送往建康,主要就是討封安西將軍。”

“不看了,發出去吧,管他封不封,以后就是。”

“三公子就是新任安西將軍,我已經發下了文告,以后枋頭周邊都要以三公子安西將軍馬首是瞻了。”

苻健苻雄都點點頭。

“還有,守靈,謝客這些事情就讓苻菁來做,洛陽的謝尚很快就會知道枋頭的事,姚襄在那,難免會有動作,我們要有所準備。”

“還有呢?”

“遷往關中的事情?大將軍怎么想?”

“去,辦完喪事就開始,不然又要拖到明年了。”

“好,那現在就要開始謀劃了,估計連帶隨往的百姓不少于二十萬人,一旦動起來來,要準備的事情太煩巨。”

“你開始謀劃吧,先搞個章程出來,還有呢?”

“還有,還有……”

“說吧,苻萇怎么了?還活著嗎?”苻健停了一會,聲都變了,“他死哪了?”

“西門,戰死在西門。”

“明日再議吧,容我一日,實在沒有心情說事。”

苻健站起來,單手掩臉往后院去了。午時人都沒回來,苻健早料到出事了,何協說出來還是接受不了,不一會,有人來報,三將軍,不,是大都督在后院砸東西,眾人一聲嘆息。

夜半的鄴城,已經睡下的喬嶸突然坐了起來,旁邊的李壽感覺到了,也坐了起來,順手操起枕下刀,見喬嶸只是坐著,且無異樣,知道是他睡不著,自己也緊張過頭,來這住著都快十天了,竟什么也沒有發生,太古怪了。

“我想明白了一些事,明天你去找張大人,午后到光祿坊苼絲樓談事。”黑暗中喬嶸坐到李壽身旁細語。

“張大人不是說,有結果再議嗎。”

“可能不會有結果了,不會有我們預想的結果。李兄,你很聰明,把我們現在的困境和鄴城改朝換代放一塊想想。”

“你是說,”李壽激動起來,連聲都提起來了,喬嶸示意低聲,兩人噤聲聽外面沒動靜。

“你是說對方改主意,變卦了,不想把東西交給我們了。”

“沒錯,郗大人和對方達成協議,臨時變卦的原因就在這里,我們一開始被王老先生一家的慘禍給牽住了,圍著王二公子查,這是誤判一,這二嘛,就是沒有想過,改朝換代,連民心士氣都大變,這個神秘的對方為什么不會變呢。”

“那個王義?”

“是的,你反應很快,也想到這一層,我也是剛想明白的,王義很重要,不然不會出現在聯絡人里,這是誤判三,我好蠢,現在說王二公子不知道這個事,我都不奇怪,這個王義本就是受指使,借這個王府管事的身份行事罷了,連名字也是假的。”

“有道理,一旦事敗還有背黑鍋的,好計謀,不過這種秘事,對方為什么不叫我們走,嚇我們走或者干脆殺了我們呢。”

“對方是在和郗大人做交易,又不是死敵,能和郗大人做交易的人,必是位高權重,不會把我們放在眼里,至少目前沒有這個必要,他把王義撤掉,我們找不到他,線就斷了,說明他不想在我們面前暴露身份。”

“不錯,還有一個問題,為什么不是這個人在改朝換代失勢了,被貶,被殺,要給我們的東西拿不到,不愿給了或者干脆沒有了。”

“是啊,千頭萬緒,我想這些想得是腦袋疼,你說的可能性沒有,一,他是背叛石氏,這樁交易看來還不敢讓新帝知道。二,新帝奪權自立,他的立場肯定是站在新帝這邊,至少是中立。目前鄴城沒有高官站到新帝這邊還失勢或被殺,除了王老先生和李太尉幾人。”

“通了,通了,全通了。”

“全通了,也沒用,石氏殘暴不仁,心存怨恨不滿的大有人在,現在朝上居高位要職的都是有可能的,甚至死去的李太尉都算一個。”

“廂房那四個人肯定不是他派來的。”

“對的,夜半時分貓跳下來,瓦片都掉下一塊,也只有一個人出來看了一眼,連刀都沒拿。”

“可惜了。”

第二日午后,喬李二人帶著四名護衛來到城北光祿坊苼絲樓,這是事先說好的見面議事的地方,這齊東四人聽說喬嶸請他們喝花酒,雖不是鄴城最好的,但也不是平常他們去得起的場所,自是高興;李壽在苼絲樓忙前忙后,安排好他們四人后上來二樓一間里屋,屋內裝飾華麗,喬嶸正在和張大人幾個說事,那幾個人的表情比自己昨天還驚訝,一幅欲信不信,又不得不信的樣子。

李壽感覺到現在是離開的時候,白忙一場,索然寡味,聽得屋內琴聲倒也悠揚,長清調,是個清秀的姑娘叫秀娘的在里屋帷帳內彈琴,聊賴之下,隨著琴音踏步舞了起來,雙手時而舉起抖動,時而平直做擺動,動靜之間,衣袖開合,漸漸舞步大了起來,在屋內轉起圈,一會象一只展翅的鶴兒,一會象一匹奔騰的馬兒,張都尉等人都是第一次看李壽跳舞,舞姿極有美感,幾人都停下來說事,合著琴聲打著節拍為李壽伴舞,李壽越舞節奏越快,最初時的陰柔感漸漸沒有了,越來越多的是雄壯挺拔,激烈壯懷之意澎拜,好個李壽,幾人都不自覺的停下節拍,目不轉睛地瞧著,只有脖子在隨著舞動的身姿移動,琴調也跟著變快,突然琴聲一停,李壽伏倒在地,翻過身來躺在地上,累的一身大汗,喘著氣不愿起身,秀娘信步走來,取個自用的杯子倒了杯水蹲下遞給李壽,李壽在地上坐了起來,道了聲謝,一飲而盡。姑娘菀爾一笑,“幾位公子等一會,我去去就來。”

幾人靜坐著,事情都說完了,大家都在估摸著是不是要回去復命了,張規不死心,他有自己的心思,郗大人交待的很清楚,其它人是護送他回去,都能交差,自己的任務是拿到東西送回去,只有他沒法回去。他是領頭的沒有發話,其它人不好說,就這么坐著,也不是個事啊。

喬嶸提議說,“張大人,可以先派一人回去請命,其它人暫且等著,可能最快也要三個月才有指令回來。”

張規心思極雜,做不了取舍,可總這么呆著確實不是事,只好說,“寫信吧,喬嶸你來寫。”屋內就有文房四寶,黃謙取來,磨好墨,喬嶸提筆書寫。這時秀娘進來了,端著一盆清水,李壽發泄了一通,心情舒暢許多,可還坐在地上,見狀趕緊起身。秀娘把毛巾擰好遞給李壽,李壽接過后,只是拭了拭臉,道聲謝,為免失禮,不敢擦身上的汗。

秀娘又擰了一把毛巾,遞給李壽,李壽還是輕拭了下臉就還回去,秀娘邊淘毛巾,邊和李壽說笑,“公子看我個兒高嗎?”

在場的人都聽見了,都覺得有意思,連喬嶸都停筆了。

“姑娘你個高,都快趕上我了。”李壽一怔,但還是大方的說出來。

“很多年前,我和姐妹們一起臉上長小膿瘡,難看死了,后來姐妹們不長了,可我還接著長,煩死了,可幾年下來,我個就比她們高出許多了,連樂坊做衣服都要多費一尺布,嘻嘻。”

秀娘端著水盆出去了,幾人聽著這一番話,摸不著頭腦。

李壽走過來席地坐下,喝了杯茶,“這位姑娘看出我心情不好,拐彎抹角的在安慰我,煩惱事終究會過去,說不定還有意外之喜,大概就是這個意思。”

幾人明白了,這個樂戶女子,身世夠慘的了,還在開導李壽,有點意思。

喬嶸一怔,放下筆說:“張大人,我剛有個想法,只是很冒險,搞不好還會搭上我等性命。”

張規說道,“說來聽聽。”李壽打起精神來了,應玉和黃謙也圍過來了。

“黃兄,你覺得這個王義會不會在暗中關注我們。”

“這個,有,可能還蠻大,畢竟是件大事。”

張規有點泄氣,“那能怎樣,又找不到他。”

“我們找不到他,換個思路,那就讓他出來找我們。”喬嶸站起來,邊走邊想邊說,“賭一把,賭這個王義在暗中關注我們,我們就能夠順著找到那個對方,再賭他不會殺我們,最后賭他就算不給我們東西,把事情說清楚,我們也好清爽回去交差。”

張都尉毫不猶豫,“具體說說。”

“我們還是要安排一人回去,而且故意散出風,引對方攔截,我們再尾隨找到他們。”

“可行,那找到之后呢?”黃謙探究下來。

“直接和他攤牌,給我們要的東西,這樣可能會有殺生之禍。”喬嶸說,“如果郗大人和對方的交情不夠深,或者說對方更忌憚事情敗露。”

“喬兄,好主意,干。”李壽第一個支持。

“這可是拿命賭啊,不說做誘餌的人,我們所有人的腦袋懸在褲腰帶上了。”張規又猶豫了,“太懸了,功勞是重要,搞不好事情沒辦成,命都搭進去。”

黃謙和應玉沒有表態。

“來的路上,有個飯鋪的伙計想搶我的馬,一只手都傷的不能動了,最后還是把馬帶走了,一匹馬都要拿命來拼,入郗大人法眼的東西,不用命來拼,能拿到嗎。日子拖得越久,變數就越大,剛才李壽說的,說不定有意外之喜,不賭這一把,就這樣回去心甘嗎。”

“干,沒說的。”應玉表態了,“在哪死不是死,死也心甘情愿。”

“城南七里鋪和三十里外的青云岡最有可能被攔截,追蹤騎馬估計不行,容易暴露,這么遠,靠兩條腿跑跟得住嗎?”李壽說,他是幾人中最了解鄴城周邊環境的。“有了,可以分段追,安排兩個人,時辰是我們可以選擇的,追蹤最好選在夜晚,對方跑不快,而且也很難發現我們。”

“不錯,李兄說得很對,追蹤最重要在跟得住,不被發現。”喬嶸贊同。

張規見都在商量細節了,就說,“那好吧,黃謙,你明日就散出風去,說我們找到人了,給對方一點反應的時間,后日午時出門,我和應玉一早在城南一帶先候著,有人攔截,我們來跟;喬嶸你繼續寫信,寫完落我的款,如果沒有人攔截,黃謙你就帶著信回去。”

聽完張大人的話,喬嶸又快速的下筆,寫完之后,擱下筆,墨跡逐漸干透了,卻仍出神看著這封手書。黃謙拿出一個小竹筒,也不好催,突然喬嶸又拿起筆,在信上涂了起來,幾人大感奇怪,寫的不好,可以重寫,這是干什么,等喬嶸再放下筆,這封手書已經面目全非,甚至有一列字全涂上了。

“妙啊,喬兄真有你的。”李壽想明白了。

“是啊,喬大人,你的腦袋真會琢磨事,服你了。”黃謙也明白了。

張規和應玉不明白,看著這三人,又看看這封涂了好幾處地方,已經看不懂的手書,云里霧里的,實在想不明白。

李壽解釋說,“這樣一來,攔截之人看到這封手書,意外之下,要搞清楚,定會帶人回去,不會……。”

“哦,……”張規和應玉點了點頭。

“還有,帶上了我,速度就會慢下來,跟著的人就不容易跟丟了,況且有機會我還會留下記號;萬一沒有人攔截,我口述給郗大人就好,但細細想來,有人攔截的可能性很大。”

“我可以在南門等著,這樣跟上的機會大一些。”李壽也提議。

“太好了,不過,送信這個事我來做吧,可能會吃些苦頭,我身子結實,扛得住。”應玉看到了希望,也不甘人后。

“還是我來吧,城外追蹤不能騎馬,我年紀大一些,跑得沒你快,追不上。”

幾人都看著喬嶸,其實,在喬嶸說出要進宮見魏帝的那一晚,這幾人的主心骨已經成了喬嶸,張規也是又喜又憂,眼神里也是陰晴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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