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13章 長安長安

  • 明宏志
  • 吉米貓
  • 19481字
  • 2019-10-22 13:55:23

第二日太陽老高了,喬嶸準備妥當,走出書房對二位大人言道可以動身了,問及隨行有何人,朱大人一指,柳老夫人,何融站在院中,旁邊還有一人,李典庫也在,喬嶸看得真切是李典庫。

“喬大人,李佑愿隨同前往。”

何融與老夫人也緊跟著說愿隨同前往,喬嶸體察到了李佑剛硬的聲音,不愿自己在此刻表現出哪怕一絲的親近。

“喬嶸,這次隨行人選,郗大人授權由你定。”

“好,都好,郗大人很喜歡五這個數字。”

郗超點點頭,“不錯,我喜歡五,這是中陽之數,再說一手五指,寓意團結。”

“把周威加上,又是五之數了。”

郗大人滿意點點頭,朱大人命人去把周威叫來,然后二人進書房與入選三人逐個談話,面授機宜。

柳燦知道母親又要隨喬嶸外出辦事,心中惆悵,母親這是為了自己在江左站穩腳,自小覺得母親心大,竟不知大到如此,當即請喬嶸照顧好母親,平安歸來。

喬嶸坐在石凳上,打趣說,“你看不出來,是誰照顧誰嗎?”

院中人大笑不止,緊張的氣氛松弛下來,大家都放松了緊繃著的臉。

屋里的三人出來了,郗超見大家欣喜的樣子,這是很好的兆頭,問及原委,“柳燦純孝,悠悠燦心,哈哈哈。”

朱大人笑呵呵地說,“昨日有個工匠在做一把硬弓,幾個徒弟吊著幫師傅壓彎弓臂,有個徒弟問,這弓還要多久做好,師傅看著遠處有匹馬過來了,就說,馬到弓成。”

郗大人相信讖語會帶來好運氣,一時技癢可又想不出好的說詞,柳燦壯著膽子自告奮勇說四瀆入海千萬年而不溢,這是為什么?“有個道士爺爺說,這點水凡人看著多,在神仙眼里,不過四條小水圳罷了,哪有填滿之說,鯤鵬幾千里,都是神仙眼里的小魚小鳥,就等著他扶搖直上九重天,那叫一飛沖天,一飛沖天。”

這讖語說的,寓意又好且氣勢磅礴,朱大人剛說的沒法聽了,郗超也不再想了。

朱大人帶頭叫好,誰都沒想到這柳燦竟有如此學識。

柳老夫人趕緊說道,“這是老神仙指點他的,他哪識得這些。”

眾人一陣大笑,單單喬嶸心里惶恐,背上一陣冷汗,這個四瀆入海千萬年,為何不溢,離開鄴城的前一日,聽慕容垂說過,柳燦怎會說這個,這老夫人……喬嶸一時不敢往下想,請郗大人一旁說話,“郗大人,小人還有事要說。”

“我知道,你最放不下的是妻兒兄弟遇害之事,幕后真兇已經有線索了,但我必須等你回來才能相告,你會認為郗超在要挾你嗎?”

“自是不會,郗大人高潔,豈有小人行徑。”

“此趟回來,未能前去拜祭一番,待到長安之行回來,我陪你去。”

“謝郗大人,還有一事,北方馬隊奔馳千里發動攻擊,這是敵人出奇制勝的看家本領,也是我們所缺失的。”

郗超默默地點點頭,心頭默念,其疾如風,其徐如林,進擊如火,不動如山,真鐵騎也。

周威到了,一說喬嶸舉薦一同去長安辦差,滿口答應,路上一切所需均已準備齊全,五人從別院后門上了車,與郗超朱大人拜別,何融與周威駕著車,出西門離洛陽往長安去了。

為秦國效力的辨士張儀曾以六百里商于之地哄騙楚懷王背棄齊楚聯盟而交好于秦,這商于之地嚴格來說是一通道,位于秦嶺山中,是關中往來于荊襄的要道,與其它深山古道一樣,依著丹水,建于河谷之上,逶迤在秦嶺深處,秦人在其險要處,依山傍水修建武關,是著名的關中四塞之一,出了古道過了商邑,有一灞河,流向長安,在灞河南岸,矗立一高臺地,即是白鹿原,這白鹿原方圓數百里合著灞河直指長安,因其居高臨下在灞河之上,古稱灞上,是長安東南屏障,理想的屯兵之所。

灞上羽林軍駐地,何協與苻雄檢視羽林軍演練,何協按常規檢視,三通鼓后,諸位將軍齊聚大帳,苻雄宣布,何侍郎奉大王命檢視羽林軍,即刻整裝列隊,準備出擊。眾將遂命傳令親兵即刻回營傳令,頃刻間大營緊張起來,風卷旗幡,人喊馬嘶,馬隊開始集結。

何協與苻雄見帳外已是塵土漫天飛揚,出帳與諸位將軍一同登高在烈日下注視,大營門外漸漸清晰起來,列出三行三列九個馬陣,每陣三千余人,苻雄召眾將回帳,按照事先計劃好的條目,給眾將下令。

幾個時辰下來,苻雄從演練看得出來,羽林軍平時訓練還算賣力,這支鐵騎隨時可以開赴戰場作戰,何協勉勵了諸位將軍,“還是不能夠松懈,杜洪投靠了漢中,就在我們身邊,那是死敵,還有姚襄,這些人環伺在旁,修養生息是指鼓勵百姓農桑,讓國庫充盈,斷不是讓軍隊松懈,風起云涌之際,羽林就是長安最后一道防線。”

苻雄現授尚書左仆射一職,都督天下兵馬,不親率羽林軍了,他看著這些老部下,笑呵呵,“平時訓練的好,上陣就不慌,想想冉氏,如今世上已沒有這桿旗號了,連蔣大統領都四處找飯碗,不是誰都有張遇那樣好運的,哈哈哈。”

大帳內氛圍挺嚴肅,說到張遇,苻雄啞然失笑,大帳里的將軍們放開大笑,這些一刀一槍拼出來的人,本就看不上降將,據說此人還把繼母獻給大王,才得到大王寵信,就更不齒了。

不過這么說是有點冤枉張遇了,張遇叛逃時,南陽全家都接走,其父生前的繼室韓氏也接到長安,有一日苻健過府探望張遇一家,彰顯自己不輕視降將,以期得到更多的人才,還有一個思賢若渴的美名,在府中見到韓氏,對此女頗感興趣,這一來二去的竟納入宮中,封號昭儀。張遇對此事沾沾自喜,宮里多了個助益,府中少了一個需早晚請安的人,真是大好事,前些日子授司空,又是大喜事,老話說人挪活,此言不虛,當夜宮里設宴慶賀,大王一喝多竟稱自己義子,大庭廣眾的,士可殺不可辱,何況累及先人,自己這一大把年紀給這三十多的人當兒子,著實惱羞,徒嘆奈何。

自此各種同僚有意無意借此來插科打諢,張遇成為長安官場一個笑柄,他想著投了苻氏,會成為新的郗超,最差也是姚襄,卻結果恍如當年的司馬勛。

時間長了,張遇心里苦悶,這日子表面看起來光鮮,位列三公,其實是捧得高,做做樣子給世人看,并無實權,能依靠的也只有從南陽帶出來的這些人,平日里做的最多的事就是與書辦一道寫手書聯絡關中那幾十個大大小小的塢堡,勸說他們出來做官,以及聯絡荊襄,巴蜀的舊僚屬,打探些情資,盡是些不著調的事情,江左對自己本就恨之入骨,現在還不得除之而后快,也就是自己提防的緊,不然早死于弩箭之下,抓住的幾個招認說是南陽舊部,惱恨官長叛逃,牽連自己升遷無望才來長安報復,張遇知道這些是謊言,這提心吊膽的日子哪天才是個頭,著實過的不痛快。

府中執事來稟告,范陽的孔特先生來拜會,恭賀司空大人,他前幾日來訪已投過名刺,張遇今日煩悶本不想見客,看著名刺和禮單,范陽孔氏,記得與此人有過手書來往,不能不見,執事補充道,“這范陽孔氏可是有點來頭,范陽的塢堡以他家為大,少說也有兩三千人馬,據說杜洪在位的時候,還去拜訪過,在關中雖算不上數一數二,可也是有名望的豪杰。”

“哦,原來是他。”張遇有了興趣,這范陽在長安東北百余里,象這樣在地方上聲名顯赫的人物,結識一下有好處,又問了來人年紀,“來者兩人,長者和大人差不多年紀,另一個是后生,比大公子要大上幾歲,估計也是父子。”

張府的廳堂,張遇會見了這孔氏父子,雙方落座寒暄后,張遇好奇地問,“象孔先生這樣的豪杰,為什么不出來做官呢,為朝廷效力,也好蔭庇子孫。”

“這種官有什么好做的。”

“哦,孔先生此話怎講。”

“沒有爵位,沒有封地的官,給我也不要。”

張遇恍然大悟,這人與人不一樣,想的就是不一樣,孔先生頗有興致,“這官要做就要象張公這樣,位極人臣,否則就一定要爵位封地。”

“孔先生,現在的官制幾無封地,這爵位恐怕也難,朝野又有幾人能夠封侯。”

“哈哈。”孔先生笑而不語,“多深的水就有多大的魚。”

張遇明白過來初次見面怎好深談,看來這位孔先生還是頗有城府,“草民時不時來長安小住幾日,小兒倒是長住長安,離此不遠的平安坊伯陽客舍就是小兒在打理,今日有幸結識司空大人,恨不能徹夜長談,我范陽倒有幾個值得一游的去處,司空大人得閑時,可令小兒傳告,草民親自來接。”

待執事送走二位客人,府中書辦張青等幾人從帷帳后出來,張遇讓他們下去,留下張青,此人是在長安調到身邊任用,雖不是舊部,卻是鄉黨,又因見識過人,沉穩持重,為張遇信任,權作書辦,“大人,孔老先生持重,心機深沉,此番前來定有深意,他旁邊的公子更是氣度不一般,這個年紀有這樣的舉止做派,非名師子弟所不能。”

張遇贊同地點點頭,“是,不錯,多深的水就有多大的魚,此語又做何解。”

“水塘山澗只有小魚小蝦,大魚只在大江大河里,孔老先生此語想來是說他家大業大,或者說大王家大業大……”

張遇喃喃自語,“是,是,大王家業大,大王就是大江大河,大王會不會在等著我勸進啊,對啊,登大位可分封天下,這勸進之功可大了去呀。”不錯不錯,忙命張青寫勸進表,自忖找到了答案的張遇一掃多日的煩悶。

自灞上回長安的路上,苻雄與何協同乘,“何先生,離此不遠有個塢堡,這灞上的好田土近一半歸這塢堡所有,新漢人得不到象樣的田土,盡是些不成片,種不出什么糧食的孬地,時不時還要受這些塢堡豪強欺負,不光是這里,好多地方都有這樣的事情,一時想不出好辦法,后面就不往這些地方遷移人口。”

“聽說過,未曾想長安城外也有這些事,你說這些塢堡象什么?”

“象什么,象攔路虎,欠收拾,就象你們讀書人口中的門前蘭,再好看,也必須拔掉,時機成熟,出兵剿了一兩個塢堡,其他的還不乖乖就范。”

“不妥,打一個塢堡,雙方少說也要死傷兩三千人,要是多幾個這樣的犟種,太不劃算,現在田土荒蕪,缺人缺的連牢房都不關人,沒有百萬戶丁,不足以供養大軍。輕徭薄賦,修養生息是第一位的,還是慢慢來,塢堡還是在交田賦,等外面日子好過塢堡里的,這人就會跑出來,塢堡也就不攻自破,只需兩三年,所以說這塢堡就象堅冰,時間到了就消失了。”

“何先生所言不錯,可我總覺得這樣拖下去,等不到兩三年就會變。”

“你是說用不了兩三年他們就要造反,那簡單了,他們所恃不過是塢堡,只要離開塢堡,拿什么對抗,真傻到這個份上,拿下他們,我們損失反而小得多。”

“好吧再等等,那些日子不好過的新漢人,遷去軍戶吧,只怕數目太多了。”

“這是個辦法,解決一部分是一部分,讓呂婆樓去甄別,再把他們集中在一兩個地方,以后若對付塢堡,你就省事了,這就是婆娑世界,哈哈哈,好了我們去洪福寺看看。”

未央宮前殿,何協與苻雄向大王稟報了灞上檢視羽林軍之行,苻健道了聲辛苦,他歷來器重,準確地說是放心羽林軍,有這支鐵騎駐防在長安城外,自是高枕無憂,如今關中已定,杜洪被苻菁打得無處藏身,只得投靠了漢中司馬勛,占據涼州的張氏不敢輕舉妄動,也就是這個朔方五原如何經營倒是要好好琢磨,這是一大片馬場啊。

“洪福寺修繕得怎樣了?”還有這洪福寺,想著選址重建一個新的,讓父親在天之靈也高興,可這兩人堅決不同意,說是在長安城里找一間改建即可,既不擾民,又可省去大半費用,他們是對的。

“臣回來的路上去看過,老匾都掛上去了,剩下些收尾的活,了塵大和尚說還需兩三日即可完工。”

“好,又了結一樁大事,選個好日子,我們都去瞧瞧。”

苻健感恩父親留下遷往關中的遺言,冉氏都不能自保,更何況自己,慶幸父親給自己留了這兩個股肱之臣,一文一武,忠心耿耿,自己倒省心,可以專心思索將來之事。

“這是張遇今日上的勸進表,恭請本王稱帝,然后分封天下,將士感恩,必將奮勇向前,你們怎么看。”

“大王,此語荒謬,萬不可聽。冉氏危機卻得不到江左扶助,即是前例,眼下大王稱帝登天子位時機不成熟,否則即時刀兵相見,我七萬大軍剛轉為軍戶,安置在各郡要沖,屯田墾荒,實不宜作戰,反倒是要抽調兵馬著手經營朔方,五原。”

“是啊,本王也覺得不妥,把他轟出去了,這個張遇不知抽什么風,范陽孔家的人拜訪他,也沒說什么,他就想到了勸進。不說他了,近來本王總有大戰將至的感覺,不能抽調兵馬去北方。”

“啊?這是……”

“一,本王派去聯絡桓大將軍的人早該回了,卻一直沒有音訊。二,江左沒有援助冉氏,這還是有悖常理,冉閔身死,他的太子并未繼位,反而接二連三派使者求救,明眼人都知道,扶助冉氏壓制慕容氏才是正理,如果不是江左當真無人,恐怕就是要對付我們了。”

從洛陽經潼關,一路層巒疊嶂,莽莽倉倉,喬嶸幾人來到長安,在一家客舍住了幾日,聯絡上先期到達候命的死士,都尉陳達奉命來得更快,叫停了他們,等候喬嶸指令。

喬嶸親眼得見張遇如今猶如驚弓之鳥,進宮也有三十名親兵前后左右護衛。自遇刺后,深居簡出,除了上朝議事,就閉門謝客。

“喬大人,何融回來了。”柳老夫人在窗邊向外看。

何融匆匆進了屋門,李佑隨后進來,把門帶上,何融喝了口水,“那父子是伯陽客舍的孔家,是范陽的豪杰,苻氏攻擊杜洪時,沒有幫杜洪。”

李佑也說道,“可也未幫苻氏,他是老漢人,仰慕圣人,故而改姓孔。”

周威奇道,“老漢人?”

李佑解釋道,“噢,是這樣,一百多年前,那時漢丞相曹魏公放開邊禁,塞外之人這才進了長城,來到中原,還有關中。比如隴西,湟水,陰山,甚至遠至西海,那些地方就有許多人遷到關中,這里面就有苻氏,起初是留在當地的人稱他們為漢人,這百余年不斷有人遷進來,特別是劉淵作亂立國號也為漢,遷徙之人就更多了,關中人以此為界,在劉淵之前就已經遷居的統稱老漢人,跟著劉淵一直到現在遷進關中來的叫新漢人,后來大家都這么叫了,哈哈哈,有意思吧。”

周威說道,“有意思,那么說,苻氏,姚氏都是老漢人,對吧。”

“不錯,關中這些老漢人還有當地的一些士族,多年來一直在擴建塢堡與官府搶人,已然成勢,杜洪其實也是其中一個,他自稱梁州刺史,連稱王都不敢,還指著這些人幫他,哪還敢招惹。”

“李叔熟知關中,喬嶸佩服得很。何兄,這張遇深居簡出,這孔特父子為什么要去拜訪他,攀附權貴,這張遇也算不上吧,一個降將,幾無根基。”

何融也想不通,“照理這二人除了年紀相仿,沒有任何交關,要不我去伯陽客舍住幾日,看看有沒有機會。”

“也好,李叔還是一起去,帶上老夫人新做的圓領袍,長安城里這種服飾的人更多一些。”

吉日,右仆射董榮獻上玉兔兩對,渾身雪白,竟無一根雜色,前所未見,眾臣恭賀大王天降祥瑞以示吉兆,好比周平王見到白鹿一般,苻健心喜,命人置于禁苑奉養。

午后吉時,悶熱卻迎來細雨,洪福寺落成,寺內偏殿在了塵大和尚主持下迎請苻洪的牌位供奉。苻健帶著苻氏子弟依禮祭拜,朝中重臣陪祭,忙乎了小半日,臨近酉時才回到宮中,臨入夜偏殿大擺宴席,在宗廟供奉的太牢已擺在案幾上,美酒牛羊肉的味道已飄出偏殿,張遇想離開,但分享太牢祭祀之禮,這場合太過重要,還是忍住了,這苻氏看重祭祀,依禮而行,猶如中原皇族一般。

眾人隨著苻健魚貫入席,大碗喝酒,鸞刀割肉,其樂融融。最讓張遇擔心的事還是來了,才過三巡,大王苻健就喝多了,又管不住自己的嘴,囔囔著讓安內侍把義子叫來給他斟酒,安內侍過來相請,張遇惱羞怨恨,把杯中酒猛地喝了個精光,把嘴一抹,漲紅了臉,在一片戲謔,揶揄中站起身來。何協見狀,起身攔住了張遇,何洽也笑嘻嘻過去給苻健斟酒,這個時候,也只有這兩兄弟敢站出來,總不能真讓司空大人去斟酒,這張遇既有傲氣還有傲骨,以后還怎么上朝為官,何協推著他出了殿門,苻健大怒,舉著一個金碟朝著張遇的背影摔了下來,殿內一陣哐啷亂響。

何協在殿門外安慰他天王是酒后無德,一覺醒來便無事,莫要放心上。張遇一肚子委屈也不好向這個后輩述說,也無臉進去,不顧何協阻攔,失魂落魄地下臺階,酒后的司空大人腳下不穩,偏殿下去的臺階黑咕隆咚的又是霏霏細雨,何協忙叫來一旁肅立的禁軍扶著司空大人,行到一半,張遇腳下更不穩了,下面正當值的黃門郎劉晃見狀過來幫忙,幾人好不容易下完臺階,長出一口氣,回頭看看,以前從未覺得這偏殿竟如此之高。

張遇酒已上頭,何協吩咐劉晃幾人扶司空大人去候班房坐坐,那是宮門和前殿之間的一排屋子,專供大臣們上殿前或散朝后休息所用。

張遇躺在榻上蓋上了毛毯,何協讓劉晃照顧一下,這才返回偏殿,這劉晃就是去年何協等人在去鄴城的路上救下的六名戰俘之一,接上苻健這幾人隨何協回到枋頭,去年中秋夜平定麻秋叛亂,劉晃立有軍功,深受信任,一路擢升,現在宮內任黃門郎。

苻健見有人斟滿了酒,恍惚中這少年明眸皓齒,雅人深致,心里一樂,就顧不上張遇了,從懷里掏出一個光燦燦的小木盒,打開給何洽看,“看看,……這,……這可是……張天師……親自……煉的仙丹,用你……斟的酒……。”

何洽一眼就知道這顆暗紅的藥丸不是俗物,光這木盒就夠精致,還有這上好的漆,這盒蓋都能映出人臉來,何洽看到了自己驚喜的眼睛,張天師的神物也只有大王才配用。

苻健把藥丸拿起來放進嘴里,在何洽的目送下,用酒送服下去,苻健感受著藥丸入肚的過程,體驗著前所未有的感覺,飄飄然想來得道成仙就是這樣,忽然擲下杯子,大樂起來,“神物,果然是神物。”

沒一會,苻健伸開雙臂,有兩名內侍來攙扶,苻健推開一人,把手搭在何洽的肩上,“卿陪本王去更衣。”

黑夜籠罩著長安城,何融與李佑去了伯陽客舍,喬嶸拿出一封手書,對周威道,“這是苻菁寫給張遇的,后面有好戲看,按我說的,挑一位大臣的車駕送過去。”

“好,周威即刻去宮門,只需挨著張遇馬車的那家,裝作投錯的樣子,只要不是何家的隨便哪家。”

喬嶸點點頭,何氏兄弟與苻氏關系太深,這是一封署名苻菁,用命令的口吻要求張遇為自己父親在長安選址建廟,僅此而已。這封信看似平常無奇,可苻健看到感受就完全不一樣,在喬嶸心目中,讓苻健殺了張遇是上策。

殿內一片嘈雜,原來大王離席了,殿內的眾人放開來了,苻雄,梁順,梁楞,雷弱兒四人湊在一起暢飲說話,呂婆樓,毛順,毛貴,董榮,樊世,鄧羌,蔡楊等勛貴三三兩兩地說笑,苻菁與苻眉在一起玩著雙陸,誰輸了要喝一壇子酒,一圈年幼的弟弟,還有小叔圍著,這兩人是苻洪最年長的孫子,從小一塊長大,更因他們的父親均不幸死于鄴城,同病相憐,如今均領兵在外,一個在五丈原,一個在潼關,難得聚在一起,也就是今日被召回長安,何協坐過苻雄身邊,聽梁氏兄弟他們說起話來,大將軍雷弱兒正問,“那蔣干那邊有消息嗎?”

梁順答道,“暫時沒有,回信才走了四天,給張平的信昨日才走。”

雷弱兒說,“蔣干新敗之人,很難吃掉姚襄,楊文確實投了江左,不看好蔣干。”

苻雄點點頭,“我也沒想過單憑他能吃掉姚襄,張平與其聯手就有可能,其實蔣干自己心里清楚得很,沒這份見面禮,站過來也沒意思,張平能得到整個河內,不會不動心,他們會用全力。”

梁順接著說道,“一旦成功,何先生說的關中,河東,河北并立,張平忌恨慕容氏,我們在背后支持他,這樣我們就有修養生息的時機,踏踏實實地,幾年下來就能站穩腳了。”

苻雄得意地說道,“這老漢人里面我們是頭一份。”

何協揮扇取風,得意于自己的謀略,不費一兵一糧就能滅了姚襄,這個死敵占據河內日久,就在潼關對岸,控制著黃河對岸幾大渡口。

安內侍慌張地跑過來,請丞相和侍郎過去,兩人以為是大王召見,起身過去了,沒想到,偏殿耳房里面是一片狼藉,地上掉落幾盞燈籠,透著詭異。

苻健一臉懵地站立著,右手握劍,劍尖支地,一幅不敢相信的樣子,發髻也有些散亂,左臉頰紅腫,看情形象是被打了,這還了得,幾名內侍嚇得遠遠趴著,苻雄上前把劍奪了下來,詢問出什么事,苻健茫然不答。

何協問內侍發生何事,眾人結結巴巴說不清楚,一轉眼剛才傳自己的安內侍哆哆嗦嗦在門外面不敢進來,頓時心里不安起來。

幾名內侍言語閃爍還結結巴巴,最后苻雄明白發生了什么事,低聲對著王兄不滿地說,“你干了些什么,瘋了嗎,這是何先生的二公子,何協的親兄弟,也是我們的兄弟,父親在天上都會被你氣死。”

苻健也懊惱起來,不敢看何協,“怎么會是他呢,沒曾想是他啊。”

苻雄幽幽的眼神看著幾個內侍,低聲道,“就他們幾個知道嗎?”

苻健正色道,“外面禁軍也知道了,不必了,已經鑄成大錯何必再加害無辜,這里的事我來,你安慰一下何協,讓他快去找人,別出什么事,外面你去支應,差不多就散了吧,我就不去了。”

周威來到承天門,那里雨棚下停了一排車駕,車夫與隨扈在車駕旁休息,周威過去,一家一家的看,找到了氣死風燈上的張字,旁邊是蔡家的,這個時候,宮門跑出一個人來,都跑過去挺遠了,忽又折回來,跑進雨棚,馬棚里的馬都感覺到煞氣,一陣騷動,此人渾身污糟,喘了一陣氣,挪上了何府的車轅,獨自駕車順著路往南去了。

何府眾人認出是二公子,就連宮門禁軍和其它府邸的車夫,隨扈都有人認出是何府二公子,就是和平時不大一樣,看著有點嚇人,眾人走出雨棚,紛紛議論,周威站在蔡府馬車旁聽著無趣,辦自己的事要緊,他對一旁蔡府的人說道,“噤聲,這是給你們主人的信,收好了,你們主人看過就明白,不要說話,小心讓人注意。”

候班房門突然被推開,劉晃怒容滿面闖進來關上門,使勁敲打著門框,不解恨的還使勁用腳踹,門框都為之顫抖,嘴里還罵道,“混蛋王八,無道昏君,管你什么天王,上天遲早收了你,不得好死,十八層地獄等著你呢。”

劉晃踢了一陣,罵了一陣,忽然想起什么,回頭看,張遇在榻上坐了起來,正看著自己,劉晃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剛才忘記這里還有個司空大人,想找什么說辭來解釋剛才罵人的話語,正吱吱嗚嗚,張遇下了榻,慢條斯理地說,“我不知道你的官職,姓名,可我知道你憋不住了,既然想干,為什么不想法去干呢,卻躲在這里拿這根木頭撒氣,這豈是大丈夫所為,外面又出什么事了。”

劉晃知道瞞不住了,這么大個把柄落在司空大人手中,好在他也是痛恨天王之人,想來不會告密,就把何洽受辱之事大致說了一遍,把張遇聽得目瞪口呆。

“現在什么時辰了?”

“戌末。”

“何二公子打了天王,真壯士,那他人呢?”

“聽宮門的兄弟說,逃出去了,駕車走了,沒多久,何侍郎也跑出去了,可能追人去了,后面很多人追過去了,看來兇多吉少。”

“你說你是黃門郎。”

“是的,小人劉晃,小人的命是何侍郎救下的,深受其恩,故而……。”

“故而惱恨天王行事乖謬,哈哈,好一個深受其恩,好,好。”

“司空大人嬉笑小人,小人也是知恩圖報的,這就去殺了昏王,以死相報就是。”

劉晃發怒了,說完就要出門,張遇抓住劉晃的衣領,把他轉過來,揪住衽領,逼到窗欞邊,“你這樣去,能近得了身嗎,如此莽撞,怎能成事,聽著,如果本將軍夜里帶兵到這,黃門郎會給本將軍打開這黃門嗎?”

劉晃站不穩了,雙手撐著身后的窗欞,遲疑地說,“司空大人,你真的……如此……就算我把門打開,大人你能成事嗎?”

“能成,能成的。”這門被推開,又有一人進來了,兩人大驚失色,來人正是天王身邊的安內侍,他從何府進宮還是劉晃領著去見天王,故而一向交好。

安內侍跪在地上賭咒說,“小奴一定幫司空大人成事,而且也一定能成事,只要苻菁

將軍加入進來。”

劉晃拽著他手,“你怎么在外面?”

“小奴今夜撞見不該撞見的,想著再不走,就見不著明日的太陽,丞相那眼神……來找你借點腳錢,現在不用了,天王昏聵,盡失人心,只要他一死,苻菁將軍往王位上一坐,灞上的羽林軍是他的舊部,丞相是個沒主意人,最見不得亂,一定會接受苻菁將軍繼位的。”

這幾句話說到張遇心里去了,苻健身邊的這個內侍還真有見識,天助我也,他加入進來,又添了一分把握。

“黃門郎,你明日夜里當值嗎?”

“是的,小人明日還有一夜當值,再后面就是白日里當值了,要輪半月才有夜里。”

“就明日了,只是本將軍在關中可以聯絡數萬兵馬,可在這長安只有兩百來人。”

“到時只要說奉天王詔令進宮,黃門郎打開宮門,小人帶路則一路無阻,司空大人只需五十勇士進入后廷寢宮就能成事,明日這個時候最好,到時小人在宮門候著,成事只需一刻鐘而已。”

“好極了,明日夜里就這個時候,沖進宮里,殺死昏王……再擁戴苻菁將軍繼位,他也是滿腹怨恨……”

“司空大人,這么大的事,會不會太過于倉促了?”

“擇日不如撞日,本將軍做事決絕,今夜之事就是天意,謀事在人。”

“小奴也以為夜長夢多,只要謀劃得當,明日夜里是可行的。”

“好,干,本就是死過的人,不如知會何侍郎一起干?”

“萬萬不可,小奴以為這事不能讓何侍郎知道,只能成事了再說。”

“你說得對,何侍郎是正人君子,這等陰暗之事就由我們來做。”張遇知此時要給二人一個指望,“事成之后,哈哈,你們二位也是擁立功臣了,你就是安大監,你就是禁軍校尉,日后由軍功,即可升將軍。”

這兩人激動起來,臉上泛起紅暈。

“這柄小鸞刀是苻菁將軍送我的,刀還在偏殿案幾上,現在只有鞘了,你拿這刀鞘速去找苻菁將軍,我在此等他。”

外面嘈雜起來,大臣們散了宴席,眾人紛紛出宮,劉晃門縫悄悄看過,示意無人過來。

安內侍接過這柄手指長的小刀鞘,“散席了,苻菁將軍回后廷了。”

苻氏一門除了苻雄一家,其它眾人似在枋頭一般住在后宮,苻菁尚未在長安開府,他回長安住在母親宮中,“小奴去尋苻將軍,眼下他應回后廷母妃那里,只是這個時候來候班房不妥,還有苻將軍明日就要回五丈原。”

劉晃也點點頭,夜深了,這個時候前殿內廷再進進出出是不妥。

“那,明日巳初,我在平安坊的伯陽客舍等他,請他務必來見。”

“好的,小奴知會苻將軍之后,又當如何。”

張遇知他擔心過不了今夜,沉思片刻,“你聽苻將軍安排,或者你有什么辦法。”

“明日夜里要成事,須知天王安寢之處,后廷必須有人留下來,實在不行,只能回去了。只要他歇下了,今夜就沒事,仔細些,熬到明日這個時候就不是小奴死,賭上這把,拿這條不值錢的命賭上一把,放心,小奴就是死也不會說出去,要真死了,你們再做謀劃,小奴這就去見苻將軍。”

這一夜還沒有過去,長安各大府邸都知道了,天王看上了何洽,但何洽不從,兩人還打了起來,后來何洽逃出城去了,好多人去尋了,只是夜里,不知尋到沒有,有人為這個可伶可俐之人惋惜,有人暗笑竟有如此污穢荒謬之事,有人不嫌熱鬧大,巴不得事情鬧得更大些。

一大早,李佑回來見喬嶸,說道他與何融在伯陽客舍住下了,何融昨日還主動去見孔家公子,漏了自己王老先生弟子的身份,兩人因有共同的朋友說起來沒完,還說到張遇,說他獻繼母給天王,才換得的官位,最要命的是他還暗示對方自己從南邊來。

劉老夫人也覺察不妥,“這孔公子不是一般人,如果有心,定能聽出異樣。”

李佑急道,“誰說不是啊,怎么這么毛躁。”

喬嶸輕輕地說,“李叔,你也許犯了個錯誤。”

李佑與柳老夫人一聽,兩人一前一后在窗門打量,客舍里平靜,只有伙計進出,一如往常。

“喬嶸是說,在客舍這種地方,第一個出門的人很容易被人記下,如果當日有事發生,很容易想起來。”

兩名長者早知喬嶸心細如發,仍為之一震,難怪此人如此被郗大人看重。

“也好,此處住了有九日了,索性提前一日,我們現在就走,一個時辰后住進伯陽客舍,那里我總覺得會發生點什么,李叔,你等兩刻鐘后再走,在伯陽客舍我們裝作不識。”

周威即刻把車套好,載上喬嶸與柳老夫人離去,三人在長安城里逛起來,這座城池百余年歷經數次劫難,依然矗立于此,凝結八百里秦川精華,遠無洛陽那般寥落,喬嶸記得父親講家鄉在長安北邊,可自小離開,已無印象,隨族人在關中游走多年,曾多次來過長安西市,最后還是離開故土,南下風物迥異的楚地。

喬嶸坐在車里,車輪碾過長安的街道,卻無心去喚起依稀的記憶。

“老夫人,柳醫士說的那個四瀆入海,雖千萬年不溢,喬嶸覺得好有深意。”

“什么呀,他沒出過遠門,就沒見過什么大江大河,自小聽出門的人說,與大江大河相比,漳水就象小河溝,想著出來看看世面呢,也被老身牽累,哪也去不了,早年間離我們村子不遠有座道觀,他的那番話是觀里面一個道人對他說的,可他總覺著玄乎,遇著讀書人總想問個明白。”說完二人笑了起來。

伯陽客舍大門,周威駕車說到了,正要停下,喬嶸出聲繼續走,不要停,聲音低沉而嚴厲,周威警覺依令前行,前面十字路駕車轉彎進去停下。

“門口站著的那人是張龕,他是張遇的侄子,剛和他說完話進去的依稀是張胄,定是,和張龕在一起的就是張胄,他是張遇的兒子。”

柳老夫人驚道,“喬大人是說……”

周威也嚇到了,“何大人他們果然被識破了,這下糟了。”

“不是的,何融他們被識破,張遇不會親自來,就連張胄也不會來,他不會讓自己的兒子涉險,況且發現此地有異樣他早走了,所以何融他們沒有事;張龕在門口不是望風,就是等人。”喬嶸急速地構想應對,“周威,良機在前,你速去把人召集過來,我在這家鋪子等,老夫人進客舍,一切小心,見到何融要他沉住氣,切勿壞事,他們不認識李佑,但可能見過何融,搞清楚張遇帶了多少人來,再出來找我。”

柳老夫人挽著一個包袱進了客舍,迎面走過,門口的張龕都沒看她一眼,此人雖四周張望,可一直朝北站著,老夫人心里有數了,是在等人,她看著客舍并無異常,與伙計打聽,很快找到何融的房間,這二人也在焦急等著,李佑識得張龕,后又看見張胄,這兩人沒有注意到他,李佑的這身打扮,還以為是哪家的老仆人。

柳老夫人把喬嶸的話轉述完,李佑說道,“張胄進了后院,我看過了,上了樓,他來見孔特,樓梯有兩人守著。”

何融點點頭說道,“喬大人說得對,張遇定在樓上,大門只見到這兩兄弟,未曾見到其本人,后院有個后門,定是從后門進來的。”

柳老夫人定了定神,“老身去探探實情,去去就來,你們叫了吃食嗎?”

柳老夫人來到后院喚來客舍小伙計,催問吃食怎么還未到,伙計陪笑,連聲馬上就來,再稍等片刻。

“莫要耽擱了我家公子出門,你再偷懶,仔細我家公子告訴你家公子,怠慢他的朋友,讓你不好消受。”

伙計伶俐,連忙陪笑,低聲哀求,“老夫人,小的侍候客人,哪敢偷懶啊,我這就去廚房催。”

伙計前面走,老夫人隨后跟著,一路來到廚房,里面熱氣騰騰,忙的很,伙計進去了,請老夫人在門口等,好一陣子,端著做好的吃食出來了。

老夫人接過來,不滿地說,“廚房這么多人干活,就這么點吃食,還要這般的等,不是偷懶是什么。”

“老夫人,真不是小人偷懶,知道貴公子是我家公子的好友,這還是小人給您調劑出來的,在里面說了半籮筐的好話。來了客人,吩咐先做他們的,做好了,還不端上去,小火煨著,占著一半的爐灶。”

“看樣子是錯怪你了,你還是蠻幫得上手,好好侍候我家公子,這回走的時候給你打賞。”

“謝謝老夫人。”

“來的是什么客,害得你們這般受累。”

“這個小的就不知,頭回來,從后門進來的,還是小人在那候著,有七八個人吧。”

老夫人端著吃食,迎面走來幾人,為首的年輕人,面目剛強,步伐有力,渾身英氣勃發,眉宇間竟有股霸氣,是這樣的,是這樣的,自己對柳燦的期許就是這樣,柳燦以后就應該是這樣,老夫人分神一時愣住,幾人過去了,老夫人這才意識到,是張龕帶的路,還稱他將軍。

喬嶸拄著拐在鋪子里選了個好位置,要了幾樣吃食,觀察著外面的張龕,就這么幾張桌的鋪子,就有兩張在講昨夜宮里的事,好事者聽著都圍了過來,喬嶸也饒有興致地聽,張遇受辱不算新鮮,天王有龍陽之好倒是頭回聽說,后面才知道涉事的是何二公子,不就是何洽嘛,心里一陣悲憤,替這個神采少年難受,周威昨夜看到的就是這不堪的一幕。

心神不定時,張龕動了,迎上五人五馬,隨即一道進了客舍。

喬嶸有些釋然,一直想不通張遇怎會屈尊來此見孔特,這不合常理,還有旁人就說得通了。

柳老夫人進來坐下,把里面的事告訴喬嶸,接著把張龕迎進去的那個讓她心曠神怡的年輕人描述了一番,不知此人何許人物。

周威進來了,坐下對喬嶸點點頭,喬嶸只有兩個字,后門。他喝了口水就出去了,從進來到出去,未曾說一句話。

皇宮偏殿,苻健看完手書,把身邊內侍都打發下去,看著一旁肅立的蔡楊,把手書遞給苻雄,苻雄掃了一眼,給了梁順,梁順司職左仆射,其女嫁與太子苻生,素為苻健信任,“苻菁將軍有孝心是好事,可讓司空大人去辦,于情于理說不通啊。”

苻雄問道,“肯定不是苻菁的字,蔡府尹,這手書是怎么到你手里。”

“昨夜有人送到宮門外車駕,想來是兩家挨在一起,送手書之人誤送了,至于這手書是不是苻菁將軍所寫,下官就不知了。”

苻健說道,“如果這手書所述它事,本王還不好確定,這建家廟,定無假冒。苻菁自小就不愛文墨,這是他軍中書辦之類的人代寫的。”

苻雄想想也是,這下事情有些棘手,苻菁和這張遇攪合到一起去了,這可是犯大忌,“要不要召苻菁來問話。他昨日說要午后才回五丈原。”

“問什么,他給他父親,我們的兄長修座廟,有什么好問的,昨日,我們不也給父親修了廟嗎。還有怎么問,他給張遇的手書內容,我們是如何知道的,他這個年紀容易犯糊涂,旁敲側擊更會讓他胡思亂想,不好問。”

“王兄所言極是,那這封手書如何處理。”

“你收著吧,讓苻菁和張遇打一陣肚皮官司也好。”

苻健褒揚了蔡楊,讓他下去,蔡楊任職京兆尹,起初是枋頭的豪杰,塢堡主起家,已投靠多年,一直忠心耿耿,去年西遷參與謀劃,出力甚多,有兩個兄弟,大的那個戰死在進關中的路上,其人膽略不足卻心思縝密,猶善打理錢糧,到長安后,清點戶籍理清田賦,推廣新制安置流民等繁雜事務上,屢有建樹,是各郡楷模,為何協所倚重,長安附近的多處糧倉已經修繕,漸有積谷。

蔡楊離去后,苻健疑惑地說,“這二人要干什么,耳目怎么說。”

梁順猶豫地說,“張遇身邊的耳目并沒有報異常,還有昨晚苻菁與張遇似乎未曾說話。”

“王兄莫急,這二人曾一起作戰,故而過往甚密,耳目未報,說明并未有什么事。”

“苻雄,我們去探視一下大嫂。”

周威駕車過來準備載喬嶸離開,待會大事一起,再走就不方便了,喬嶸并未起身,看著伯陽客舍的大門,下了決心,快知會他們撤離,刺殺行動取消,周威大驚,看喬嶸臉色,知自己并未聽錯,出了鋪子駕車離去。

柳老夫人順著喬嶸的目光看著客舍的大門,不解這突如其來的變故,眼前之人思慮之深非自己所能達到,看他神情有異,額頭上沁出汗粒了,幫著倒了杯水,伯陽客舍門口伙計牽馬出來候著,沒一會里面出來幾人騎馬離去,喬嶸擦了擦額頭上的汗,低頭盯著杯中水,神色更緊張。

周威駕車回來了,依然是點點頭,三人上車離去,又住進一家客舍。

“好懸,陳達下令撤離后,張遇就出來了,陳達認出了他,連他就八個人。”

“陳達是不是很惱火。”

“有點,但還聽令,機會難得,為什么不干呢?”

“你們說說,來見張遇的是誰?”

“不知道啊,難道大人知道了。”

“長安城里二十歲上下,能讓張遇等,讓張龕在門口迎接,還這么隱秘,他們在商議什么,要做什么。”

二人茫然,喬嶸接著道,“二十歲上下的將軍只有兩個,此人是苻菁,天王苻健的侄子,張遇反叛,起初就是投此人,現駐扎五丈原,為祭祀祖父才回長安,張遇,苻菁,還有孔特這三人只有一件事才會湊在一起,那就是謀反,我們不要壞他的事,這種事日久生變,自是越快越好,就這幾日吧,快的話今夜。”

柳老夫人有點明白了,可周威更糊涂了,“可郗大人下令將他除去,讓他成事豈不更壞事。”

喬嶸想想秋日用兵之事,不能明說,“如果可以選,處死張遇或者讓張遇挑起苻氏內亂,你說郗大人會選哪個。”

周威恍然大悟,“張遇做成了更好,不成也死定了,妙啊,真妙,那昨夜的那封手書……”

“還好,昨夜只是送了第一封,不礙事,你知會陳達撤離及時當是天意。”隨手把寫好的另兩封手書燒成灰燼,搖了搖頭,“是天意。”

周威興奮地說道,“伯陽客舍可真熱鬧,那何融,李叔他們……”

老夫人見喬嶸看著自己,“還是老身去一趟,讓他們回到這里可好,說完老身先回,他倆繞一圈再過來。”

“老夫人,辛苦又要跑一趟。”

苻健用過膳食,休息了一會,醒來后安內侍進來稟報,苻菁將軍回五丈原,前來辭行不巧天王休息,就未打擾,自行離去。苻健琢磨良久,探視大嫂時,提到要在宮外選址興建太廟,二位過世兄長的靈位迎入東配殿供奉,依禮祭祀,大嫂反應良久,經苻雄解釋才明白太廟就是枋頭的享堂,日后以國禮祭祀,看這樣子,似乎不知苻菁要給他父親單修家廟之事。

苻雄得知天王醒了,進來說道,何侍郎至今未歸,但派人回來報信了,一直追到了終南山下,車駕找著了,何洽估計進山了,這一時可難辦。

苻健知道苻雄這個丞相一日都離不開何協,但凡大事無不與其協商,何協乃宰相之才,任命苻雄為丞相,僅是出于平衡朝局著想,也只有這樣,政令才更暢通。

苻雄提議,“讓苻堅去把何侍郎替回來。”苻堅是苻雄的兒子,年十五,通讀春秋,仁恕恭儉,是苻家下一代佼佼者,將來定能擔當大任,為苻健所喜愛,昔日在枋頭,未到八歲主動要求入學于何先生,讓祖父苻洪大吃一驚,苻氏三代好學第一人,當真鮮有,寄有厚望。

苻健一聽提議很好,苻堅以苻氏子弟的身份出面也能表示自己的誠意,再說他也快成年了,該做點事。

夜深了,司空府后院,張遇盯著香案上的三柱香,一點點地燃盡了,轉身看著滿院的軍士,均是跟隨自己多年,里面還有些自關中就跟隨自己,這些人日后就是一個大班底,有了他們就足以控制數萬兵馬,張遇走下來,看著階下一人,此人日后會是個將軍,想著他日后穿了一身鐵甲,拍了拍他身,就象幫他整理鐵甲一般,此人即刻感受到鼓舞,挺起了胸膛,張遇很滿意,繼續往前走,此刻對孔特所言,有多深的水就有多大的魚,有了新的體會,大聲喊道,“我們一生最重要的時刻到了,吉時我們沖進宮去,擁立新君王,這份功勞就是我們日后的榮光和依靠,卦象大吉,一切都妥當了,就等我們出去拿了,聽本將號令,隨我來吧。”

司空府前院,張青與其它幾人都察覺不對勁,紛紛說起,平日里身邊的許多人不見了,府門許進不許出,竟然還不得單獨走動,后院還不讓進,神神秘秘的還有了崗哨,早過了平日夕食時辰還沒有飯食,張青明白了張遇在謀劃大事,自己竟被瞞過去了,終于開飯了,張胄隨著府中執事清點完前院人數后終于可以去后院開飯了。

張胄貴為公子,親自帶人前后巡查。張青瞧著每個人都神神秘秘的,眼神當中有的緊張,有的興奮,也有和自己一樣迷惑的,漸漸聽到有人嘀咕,今夜有大事,是驚天動地的大事。

張青終于知道了,哪有心思吃飯,此時司空府所有的大小門都有人把守,幸好平日里就看好了兩條撤離路線,一條就是廚房的排水溝,這溝渠連帶著后院水塘排水,打開青石板就能下去,可容一人爬行,此時廚房人多,自是無法鉆下去了,另一條是在后院茅廁,要翻高墻,張青借口去趟茅廁,挑了根粗木棒,這個時候剛好沒人還省事,攀上茅廁的房頂,把木棒支起,踩在棒頂攀上去,也許是墻太高,也許是過于緊張,跳下來就地一滾,還是把一只腳給崴了,好半天才忍痛爬起來,一瘸一拐地往梁仆射府趕去。

張遇帶領人馬遠遠地看到宮門,帶了五十人策馬過去,宮墻之上有了燈火,隨即有人大喝,“什么人膽敢夜闖宮門。”

張遇手下打燈照亮張遇的臉,大聲喝道,“司空大人奉詔進謁,速速開門。”

“司空大人,小人不知此事,請稍候,容小人依例稟告天王再行定奪。”

此人不是劉晃,張遇腦袋一下就大了,宮墻之上燈火不見了,顧不得許多,自顧大聲喊道,“黃門郎劉晃在嗎,是安內侍宣詔,還望開門,勿要天王怪罪下來,你擔待不起。”

宮墻之上,無人搭理,此時天又熱又悶,張遇卻渾身冷汗,眼前的宮門不開,城門已關,自己就如甕中之鱉,劉晃匹夫,壞我大事,事先怎么就沒想過應急對策呢,此刻該如何是好,這黃澄澄的宮門已不是進階之門,昏暗的燈光下猶如地獄之門。

何協天黑之際回到了長安,他心有乾坤,自知身負重任,長安還有許多事情要做,交待眾家將繼續仔細尋訪后,獨自乘車回長安。

在回城的路上,迎面遇上了苻堅帶著的一隊人馬,苻堅等人下馬行禮講明來意,何協下車拉著苻堅上車說話,安內侍,劉晃二人隨侍左右,瞧著神情萎靡,臨別之際,囑咐二人要打起精神來,護衛好公子為上,尋人為下,二人應諾隨隊往終南山去了。

何協回到府中,執事何全稟告苻菁將軍在府中,巳正就到了,坐了一會要自己打開后門,他從前門離去,又從后門進府,還神神秘秘的囑咐不要外傳,都坐了一整日了,這苻菁一向親近自己,何協未作多想,以為他不想被人打擾,得到何洽消息再回五丈原,見面之后一邊說著終南山尋人之事,一邊搖著羽扇,終究兩日未合眼,困頓異常,靠著圈椅說著說著,羽扇落席就睡著了。

苻菁藏匿在何府等著重大時刻的來臨,什么回到長安給我封王,用不著了,也不用等了,再過兩個時辰,我就是王,他靜靜地坐著,屋里只有正位之上,疲憊入睡的何協微鼾之聲,苻氏自苻洪始敬重有學問之人,苻菁也不例外,看著何協遇事不慌的臉,心里琢磨著明日就封你為侍中。

何協熟睡著,隨著燈燭一陣爆花,何協醒了過來,見苻菁還在一旁坐著,想起來了是自己困頓失禮,自嘲著為待客不周道歉。

苻菁看時辰差不多了,也不瞞著,把與張遇所謀之事向何協和盤托出,并指責苻健失德,誓言自己會比苻健做得更好,絕不負故去的祖父。

何協頓時懵了,瞬間倦意全無,抓著苻菁的手問何時發難,苻菁說,可能出發了,或者正準備出發。何協知道回天乏術,起身下來來回走了兩趟,邊走邊恨恨地說道,“如今強敵環伺,你,唉……世上憾事以蕭墻內亂為首,兄弟鬩墻,而外人窺之,一發不可收拾,司馬氏內亂喪國,猶在眼前,劉氏,石氏莫不如此,后人哀之而不鑒之,世間最可怕的還是人心啊。”

“先生說得對,還望先生幫我,苻菁就會做得更好,四叔頂多打我一頓,事后殺了張遇就是。”

聽著苻菁兒戲一般的言辭,何協怒了,“天道昭昭,國之社稷不是如此兒戲,得國不正,名不正則言不順,冉氏身死,其子能活幾月,古往今來,多少帝王諸侯崩逝后,幼主被追逐于帷帳案幾間,就算一時得逞,也是給自己子孫埋禍根。”

“所以請先生教我,事已至此,待會還望先生一道入宮。”滿朝文武大臣,苻菁最信任的是何協。

有苻菁親信進來稟告,張遇帶隊出發了。

何協這時才琢磨過來,“張遇何德何能,能做成此事。”

“有黃門郎劉晃,還有安內侍作內應,只需一兩刻鐘。”

“誰,你說誰?”

“劉晃,安內侍。”

“可笑之極,哈哈哈,天道昭昭。”

“先生,你這是……”

“苻菁,你現在還是好好想想如何保命,這二人隨苻堅去終南山了,不在宮里。”何協決然地說道,“申時時分,我回城的路上親眼得見,還說了話。”

苻菁站了起來急道,“先生莫要戲苻菁。”

“何協以何氏先祖先父起誓,剛才所言句句實話,張遇此刻連宮門都進不去。”

苻菁信了,癱在在席上,木然地說,“先生救我,先生救我,苻菁以后再也不敢了,對上天起誓,對祖父之靈起誓。”

“唉,你起來吧,麻煩的是此二人均是我向天王舉薦,我又連夜趕回,加上何洽之事,還有你此時在我這里,我自身嫌疑都難洗清。”何協慢慢踱步,看了看苻菁,想出一計,“也罷,如果我說話還管用,就說白日里午時時分,你我在終南山下玉真觀門前臺階下見過面,說了尋何洽之事,你就回五丈原了,此刻的你不在長安,這里你不能待了,即刻悄悄出城。”

苻菁知道大禍臨頭,木然地點點頭,此時他心亂如麻,焦慮不安,只能聽從安排。

何協尋出一封手書,把何全叫來交給他,囑咐幾句,何全下去準備,“你隨何全去,他靠得住,我有令牌此刻你二人可以出城,希望張遇還未到宮門。”

張遇思量再三,不再猶豫了,去何協的侍郎府,苻菁在那。此人真是鬼精,商議之時死活不肯同往,堅持事成之后再現身穩住局面,接管羽林軍,絕不擔弒叔的罪名,如今大難臨頭就算要死,也要大家死在一起,剛轉頭還沒有一盞茶的工夫,遇上梁府兵馬,梁順率衛隊趕到,他認清了馬上的張遇,大喝道,“擒住反賊張遇者,官升三級,賞千金,殺啊。”梁府衛隊有弓箭,張遇沖了一次,沖不過去,還身中一箭,緊接著,京兆府的府兵也到了,形勢急轉直下,雙方廝殺在一起。張遇絕望之余不想受辱,橫刀自盡,余下的軍士見狀紛紛乘夜四散,跑不掉的放下兵器受縛。

這一夜緊張不安的還有喬嶸,何融與李佑早就到了,可柳老夫人還是未歸,兩人均說老夫人先行離開,思慮再三命李佑與周威沿途查看,不見老夫人蹤影,喬嶸斷定出事了,天黑后又住進一家西海客舍,一日之內三遷住所。

天放大亮,宮里大殿之上,氣氛凝結,殿內跪下一片大臣,連苻雄也不例外,天王苻健又發瘋了,罵了許久,也不停歇,梁順仗著自己剿滅張遇有功,壯著膽子,“天王有上天庇佑,這些個逆賊如何能傷天王……之毫發,此時還是捉拿逆賊為要,這劉晃,還有……”

話未說完,就被苻健打斷,“已經派人去了,以后勿要在孤王面前提及此二人。”苻健知道自己死里逃生,現在想想還是假的一般,不敢信,不愿信,昨夜這兇險勝過枋頭麻秋作亂,張遇勾結這二人,乘自己熟睡之際矯詔進宮,只需二三十人即可控制寢宮,佛祖慈悲,這二人若不是昨日派出宮去,我命休矣。堂堂關中之主,死在這群宵小手中,真是窩囊得很,苻氏族人戰死于沙場,死得其所,被刺死于臥榻之側,真是愧及先人。

一時口干舌燥的苻健想喝水,才發現案幾之上的銀杯不知被自己摔哪去了,還好,旁邊有眼力的內侍把備用的端上來,苻健喝下這才稍稍平靜些,看著下面的久跪著的眾多大臣,讓他們起身落座說話。

梁順起身并未落座,“天王,逆賊張遇已誅,但事情并未完結,找出其同謀,以正國法。”

“臣附議。”大理寺少卿梁楞站出來說道,“逆賊張遇不會蠢到單憑一己之力就行此大逆之事,其身后定有強援。”

這是再明顯不過的事,殿內眾人擔心的是不要禍及自身,這梁氏兄弟,特別是梁楞心胸狹隘,保不準干出什么事來。

苻雄站了出來,“臣弟忝為丞相,出了如此大逆之事而不知,請天王治罪。”

何協也站了出來,“何協舉人不淑,請天王治罪。”

梁楞隨即道,“好一個舉人不淑,敢問何侍郎幾個問題。”

何協還是那樣彬彬有禮,向梁楞示意,苻健本不曾疑心過苻雄與何協,苻雄沒這個心思,何協忠義無私,不染權柄,見梁楞對著何協神情語氣有異頗以為奇,示意可以。

“何侍郎,何時回的長安?”

“昨日天黑時分。“

“為什么急著趕回來呢?”

“政務繁多,還有急待處理,因私誤國事就是失職。再有就是想起終南山有一好友,但想不起來地址,回來查看書信,找到地址,想著何洽會不會在他處。”

“好,昨日苻菁有無去過府上?”

“有的,昨日巳時到過。”

“何時離去?”

“何協不在,府中執事說,他進府片刻就離去。”

“這么說,你二人昨日未曾得見。”

“見過,在終南山下的玉真觀,說了幾句話他就離去。”殿內頓時就交頭接耳,大家都疑心苻菁,可一聽他人離了長安,似乎又不象。

“他去哪了?”

“往南去了,自是去五丈原,梁少卿認為他去哪了?”

梁楞本意嚇住何協再扳倒苻菁,不想何協攬上身,把自己與苻菁綁在一起,顧不得許多,拿出了殺手锏,“昨夜城門關閉有人拿著通關令牌連夜出南門,是何大人府上嗎?”

“昨夜何協命府中執事帶上地址連夜趕往終南山,在下尋兄弟心切,動用了通關令牌。”

“這么多關聯巧合地湊在一起,何侍郎倒也說得清楚,令梁楞佩服,佩服。”

“梁大人,此等大事,不能不慎重,你查查我府馬車出城時辰,再對照一下逆賊張遇作亂的時辰,就知有無關聯。”

梁楞一時語塞,兄長梁順與何協交好,本就不愿牽涉何協,只想著扳倒苻菁,見此狀況,急忙打圓場,“何侍郎忠義之人,斷不會做出大逆之事,苻菁去了終南山,保不準還會返回長安,臣以為,苻菁建家廟之說,現在想來可不僅僅是建家廟。”

“家廟,什么家廟。”何協與大多數官員一樣不知此事,故有一問。

苻雄正要與他說明苻菁手書之事,殿外傳來急報聲,蔡楊跑進來,“接報,孔特作亂,卯時攻擊范陽縣,范陽縣急求增援。”

苻雄不滿蔡楊的慌亂,“蔡府尹,這么小的事不值得驚慌,還有別的事嗎?”

蔡楊窘迫,定了定神,“沒了,臣告退。”

苻健一語看破,“這是近的,今日還會有更多塢堡作亂的奏報,跟昨夜的事連著呢。”

殿內眾大臣紛紛稱是,有的暗地還挺佩服張遇,平時真看不出來,此人能掀起這么大的風浪,真梟雄也。

苻雄說道,“天王,何侍郎安置軍戶守著各處要沖,命誰統領平叛為好。”

苻健以前從沒有想過任命外姓人為主將,可眼下這個節骨眼,他寧愿相信他們,隨即任命鄧羌為主將,苻洛苻重為副將,前去平叛,車騎將軍鄧羌也喜出望外,雖然自己軍職不低,還是頭回擔任主將,可謂信任有嘉,感激之下,謝恩道,“天王,逆賊離開塢堡幾無戰力,臣剿滅帶頭的,其余皆作鳥獸散,臣愿立軍令狀,月余即可平叛。”

何協這才知道,與苻菁共謀的還有這些塢堡主,慶幸苻菁未能得逞,這些塢堡主胃口太大,滿足他們,修養生息將是一句空話,這些人占據田土,寧愿荒蕪也不給從遠方遷來的新漢人,除非進塢堡為他們耕作,而塢堡主只按舊例定數繳納田賦,他們甚至以為自己才是關中之主,苻氏如杜洪般一兩年后又會被趕跑。

昨夜司空大人謀反被誅一事,傳遍長安,喬嶸他們也知道了,張遇一死,使命完成。屋里只剩三人,何融領著陳達來了,向喬嶸與陳達宣示郗大人令,“誅殺張遇后,眾人聽命于何融,留在長安收集苻氏軍情,喬嶸手足不便,參與協助,直至長安收復。”這是喬嶸未曾想到的,這么說來,還要留下,直至收復長安。

喬嶸說道,“也罷,那也要先找回柳老夫人。”

何融也知道柳老夫人事有蹊蹺,一個老婦人,斷不會被坑蒙拐騙,可她要出事,怎么自己與李佑又可以安然脫身,真是毫無頭緒,不愿再想,召在外看風的周威進來,遂道,“喬兄,大事已成,還提前一些日子,雖不是自己動的手,但這些日子你還是辛苦了,周威隨你留在此處查訪老夫人,李佑隨我去新的住處,這樣兩不耽誤,你們小心從事,聽候調遣,我未下令,不得搬離。”

張遇這一死,情形為之一變,何融走后,周威不平想出言,被喬嶸止住,“該來的總是會來,話說的再慷慨也不及為人大度,讓心頭不快一笑而去,其實這樣也好,對找回老夫人有好處,你懂嗎?”

“懂,這里不會有人對老夫人感興趣,除非識破了她。”

“那你怕嗎?”

“不怕。”

主站蜘蛛池模板: 遂川县| 石景山区| 长春市| 清水县| 曲周县| 滨海县| 曲沃县| 顺义区| 兰州市| 合江县| 涡阳县| 治多县| 金川县| 常熟市| 杂多县| 五华县| 肥东县| 镇原县| 灵武市| 海伦市| 福泉市| 怀远县| 齐河县| 宽城| 阜新市| 万源市| 滦南县| 连江县| 梁山县| 六枝特区| 峨边| 澜沧| 和平区| 利辛县| 武宁县| 高唐县| 芜湖县| 金坛市| 时尚| 读书| 阳新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