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叛君主的家族？

張允瀾心頭一顫。

她的家族，那個造反的張家，背叛君主后，別提什么榮譽，連命都沒了。

可是，她也明白，呼邇家族和張家不一樣。當初張家叛亂的原因據說是覬覦權勢，現在呼邇家族則是被逼無奈。一個是貪念，一個是求生，怎能相提并論？

呼邇植看她臉色一下子差了起來，有點不明所以。這個問題按理說不會關系她的利害，她怎么反應這么大？

“你怎么了？”他問道。

“沒什么……”張允瀾起身躊躇片刻，然后莫名其妙地將呼邇植手中的飯菜搶過來，收拾好就要帶走。呼邇植光顧著說話，壓根兒沒吃多少，突然被搶走飯菜，頓感餓得心力憔悴。這種感覺，比餓了三四天還難受。

他又拉不下臉搶回飯菜，只好眼睜睜看著張允瀾端走。

這一次，門外的人沒有攔著她，竟然放她走了。不一會兒，呼邇裘璽就從下屬口中得知，經過張允瀾勸導，呼邇植吃了些飯菜。

看來，“美人計”無論敵我都很適用啊！呼邇裘璽感慨活到老，學到老。

到了晚飯時間，呼邇裘璽趁著張允瀾吃完飯散步的時候，又等候在“必經之路”。

帳子里餓得心煩意亂的呼邇植百思不得其解張允瀾白天的奇怪舉動，反復拒絕自己的問題也沒察覺不對。難道自己的復雜矛盾情感感染了她，讓她也魂不守舍了？越想越餓，他再一次縮到書桌后的地上。

門簾被掀開，屋外的黑夜透進來，又很快被拒之門外。腳步聲輕且緩慢，終于靠近書桌。

張允瀾探頭朝地上看，呼邇植果然坐在地上。

她面無表情地放下飯菜，干巴巴地說道：

“晚飯。”

這一次，呼邇植麻利地站起來，故作自持地道謝，然后“不慌不忙”地坐下，優雅地端起飯碗，慢條斯理地開始吃。

既然他開始吃飯了，張允瀾也沒有留下來“勸導”的必要，想要離開。

呼邇植趕緊喊住她。

“等等。”

“怎么了？”

“對不起……”

對不起？張允瀾只覺得莫名其妙。

“……之前，和你說的話太重了……”

之前？張允瀾更莫名其妙。

其實呼邇植自己也覺得莫名其妙。他脫口而出，可是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道歉。他剎那間又脫口而出地解釋：

“琊乾城一戰，我情緒不太好，對你說的話比較過分，我向你道歉。”

張允瀾想到那聲“滾”，當時聽起來蠻傷心的，可是沒想到呼邇植心思如此“細膩”，竟然給她道歉。她沉悶的心情頓感好了不少。

她回之以大度的笑：

“沒事。本來誤會就挺多，而且……害你損失了那么多人……”

還沒從“脫口而出”中緩過神的呼邇植含含糊糊帶過這個話題，二人又無話可說了。

“……我先出去了。”說著，張允瀾又要走。

“等等。”

“怎么了？”

“……”

呼邇植欲言又止，又覺得沒什么好說的。

可是張允瀾還在等他下文，他不得不憋出一個讓人啼笑皆非的問題，

“這兩次為什么是你給我送飯？”

為什么？當然是你叔父怕你餓死，讓我幫忙開導你。

開導，對了！張允瀾意識到她還沒完成呼邇裘璽關于開導他侄子的委托。

她不得不折返，拉了個凳子坐下來，細細道來：

“你叔父說我們同齡人有話說，讓我開導開導你，勸你節哀，重新振作。”

唉……我還在郁悶呢，誰來開導我？要是讓孟良知道我現在又開始想張家叛亂的事，一定又拿成王敗寇的道理潑她冷水。

呼邇植見她臉色忽明忽暗，一時間搞不懂，誰才是需要開導的那個。

“你要是不舒服，就回去休息吧”他說道。

“沒有沒有，”張允瀾只想趕緊完成委托，要不然她也要被感染到縮在書桌后絕食了。

她深吸一口氣，把這幾天聽來的吊唁的話重復一遍：

“王后已去，族人受困，傷心固然難免，但是活人要比死人難得多。除了緬懷逝者，更要重新振作，為其余家人、為家族而戰，推翻赫洱丹的暴政，解救天下百姓，告慰亡魂……”

不知為何，呼邇植竟然笑了。淡淡的笑掛在嘴角，有些苦澀。

張允瀾以為自己復述的沒有問題，此時有些無措地盯著呼邇植。

“我說的有什么不對的嗎？”

“不是，你說的很有道理。”呼邇植再次苦笑，“可是你誤會我了，我不是因為王后和家人的噩耗才把自己關在這里。”

“那是為什么？”

“……白天我說過的。”

白天？

“可是，背叛君主的家族，還有榮譽可言嗎？”

原來是這個。

張允瀾突然想，張家或許沒有吧。

但是，呼邇家族……

她想到這些天她所看到的一切——那些歡聲笑語，那些一掃壓抑的欣欣向榮的景象，那昂揚的斗志，那必勝的決心。

她似乎想明白了。

“在你看來，這是背叛君主，在我看來，這不是。”

呼邇植對她的回答格外詫異。

“因為不該有的欲望，在國泰民安時篡奪王權，那叫叛亂。可是在王權腐敗，民不聊生的時候，有能力拯救卻不去作為，放任王權霸道獨行，那不是忠君，是為虎作倀。家族屹立不倒的根基不是君主，是家國百姓。那么多古老的姓氏得以傳承，靠的不是君王恩賜，而是逐鹿原這片土地的蔭蔽。叛軍打著狼王旗號自立為王，對同一片土地上的同胞趕盡殺絕；你叔父卻依舊不改家族之制，接納流離失所的難民，這就說明他從來沒有背叛國家，只是為了抗爭王權不公。”

呼邇植被她這么一說，茅塞頓開。同時他不禁感慨，平時單純的張允瀾，總是有意外深刻的見地。

他忍不住猜測，她經歷過些什么，會有這么復雜的兩面？真正的她又該是單純還是心機？

此時夜色已深，張允瀾好像聽見孟良在喊她。她跑出去，果然看見孟良提著燈籠過來。

孟良不由分說將她領走，不給她和呼邇植道別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