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門外,請愿的官員已經精疲力盡,憤怒不已。他們開始哀聲哉道,詆毀謾罵,痛斥女帝荒淫無道、無視民間疾苦。
看著宮中張燈結彩的裝飾,一個小宮女也忍不住腹誹,
“西北洪災死了上萬人,還想著娶王夫,呸——”
下一刻,她就看到玉青姑姑迎面走來,嚇得她立馬靠墻躲好。
玉青問看守宮門的侍衛,戚鋒將軍何在。
“將軍坐鎮門外,與群臣對峙。”
難為他一片忠心,哪怕什么都不知道,還是恪守為天子守門的職責。
“女官人,陛下當真不打算見大臣們嗎?”
就連侍衛都忍不住問玉青。
玉青沒有回答,快步離開。
昨天陛下拖著一身血污從云入樓出來,不肯召御醫也不肯吃藥,換了身衣服就去湖底石窟,之后就沒了人影。此刻就算群臣逼宮,將皇宮掀個底朝天,也找不到她。
所以玉青才火急火燎到宮門查看情況,確保戚鋒將軍能守住宮門。
“別等了,我們沖進去!”
宮外突然有人怒吼一聲,玉青瞬間冷汗直流。
有一人帶頭,隨即激起驚濤巨浪,無數人開始應和,從嘶吼怒罵到躁動推進,很快一群官民將皇宮門口圍住,滿身盔甲的侍衛都顯得弱小,孔武有力的戚鋒都招架不住。
戚鋒在群情激奮中努力站穩腳,拔出配件,鋒利的劍鋒終于讓失控的人群有所收斂。
“都退下,再往前一步,就是逼宮,是謀逆!”
眾人面面相覷,不甘心地往后退,但眼神無比狠厲兇惡。
此時一人沖了上去,口中喊著,
“荒淫女帝,殘暴失德,草芥人命,千刀萬剮!”
然后“噗嗤”一身撞在劍口,立馬血濺當場。
百姓見了血,不再被威懾,紛紛沖上前,一副你死我活的架勢,戚鋒的護衛軍終究招架不住,潰敗下來。戚鋒只好帶著精兵退至宮內,去主殿護駕。
威嚴高大的宮門被撞開,一瞬間轟然倒地,百年來一直俯瞰王朝的皇宮也在眾人的踐踏下墜下神壇。失去理智的難民涌入皇宮的每一個角落,蠶食每一塊金磚玉瓦上,像是要將江皇室的皇權撕碎。
“沒有,沒有……”
“無德女帝不在這里……”
“也不在這里……”
隨著人潮逼近,最后一個宮殿——主殿,岌岌可危。
眼看戚鋒將軍要以死護主,玉青及時趕到,攔住拔刀相向的戚鋒,
“將軍,陛下不在主殿。”
“陛下不在?”戚鋒的驚喜甚至比驚訝多,“陛下撤出去了?太好了!”
“陛下她……”失蹤了。
玉青還沒來得及說完,就聽底下有人指著圣女廟大喊,
“那兒有人!是女帝!是她!”
于是圍在主殿的人潮一下子褪去,朝圣女廟涌去。
“陛下!”戚鋒急得脫去負重的盔甲,提著劍就跟著沖過去。
玉青已經快暈過去了,她不知道陛下怎么跑到那么高的地方去了?明明看到百姓暴亂為什么還要露面?
與此同時,江瀞玚俯視人潮洶涌,竟然笑了起來。
她的笑聲越來越大,笑容也越來越猙獰,好像在扮演惡毒的魔鬼,嘲笑被自己戲耍的蠢貨。
她回頭看圣女廟內,血陣的痕跡還在,血液已經干涸發黑,振翅欲飛的鳳凰仰著頭張著嘴,貪婪地等待貢品從天而降。
第一個人跑到圣女廟下,不由分說就開始往上攀爬,想要把無德女帝揪下來,接受萬民唾棄。
就在他爬到一半時,黑壓壓的人將神圣冷清的圣女廟圍住,一個個都開始往上爬,像要吃人的毒蛇一樣綠著眼死死盯住頂峰的獵物。
江瀞玚歪頭看了眼他們,微微一笑,隨機就像被風吹倒得紙扎一樣墜入圣女廟內,輕薄的披帛被風帶走,翩翩然披在第一個人身上。
所有人都愣住了。
女帝……自盡了?
她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解釋,不愿意接見朝臣,然后在暴亂發生的這一刻墜下高塔。
戚鋒眼睜睜看著那個纖細的女孩兒毫無留戀地墜入圣女廟,噗通跪在地上,痛苦地抱頭痛哭。
玉青也經受不住打擊,暈倒在宮門口。
圣女廟內的地磚上,殘留著那個詭異的血陣,新鮮的血液從天而降,浸濕了中央地磚,模糊了血陣,最后淹沒了獻祭高臺。鳳凰尖銳的嘴上插著一具纖細修長卻失去生氣的軀體。
鮮血,就是從那句軀體流出來的。
微弱的金光從血泊中浮現,一點點聚集成鳳凰的形狀,這只鳳凰睜開眼睛,紫紺色的眼珠像是盯著每一個人。
圣女廟的大門自行打開,卻無人敢進去。
那只鳳凰慵懶地伸了伸翅膀,迅速將獻祭者的血吸干,隨即像閃電一樣掠出大門,直沖青云,沒入天空。
天色大變,電閃雷鳴,紫云藍風,人心惶惶。
傾盆大雨瓢潑而下,澆灌在鄲虞千瘡百孔的土地上。一瞬間,山河靜默、海潮退去、瘴氣消散、疫病痊愈。
這是最后一只鳳凰的恩賜。
也是鄲虞最后的機會。
…………
楊青鹽駕著馬車疾馳在回王都的路上,才發現王都寂靜得不可思議,大雨沖刷過的地面光亮得可以照見人影,卻沒有一個人出門。
就在江瀞玚墜落的那天,江挽虹出現在都城外,他還帶著十萬大軍和長公主鑾駕。
所有人都以為他是回來爭奪王位,然而他卻親自抬著金絲楠木棺槨走進圣女廟,為江瀞玚收殮。
當然,江瀞玚就被葬入皇陵,沒有儀式也沒有喪禮,安安靜靜的被埋葬。
江瀞雪自始至終坐在自己的轎輦內,沒有下來。她甚至只字不發,任由傷痛將自己淹沒。
第二天,朝臣準備在朝會上推舉江挽虹登基,卻在出家門前被軍隊攔住,江挽虹下令,五日內清點參與逼宮的亂臣賊子,一個不留全部就地處決。
楊青鹽被士兵五花大綁帶到江挽虹面前,江挽虹住在偏殿,絲毫沒有入主皇宮的意思。
“陛下已經安排你離開了,你為什么還要回來?”
江挽虹開門見山。
“陛下為什么會死?”
楊青鹽想不明白,是什么逼死了那個天之驕女。
然而江挽虹給他講起了那個鮮為人知的故事。
千年前,鸑鷟島才是我們祖先的王都,圣女祈福賜予鄲虞廣袤土地,于是滄海變桑田,高山變平原。鸑鷟島反而成了唯一四面環海的島嶼。
隨著國朝的興盛,祖先們發現鸑鷟島不再適合當王都,于是遷都高離,將鸑鷟島宮殿當做行宮。
第四位圣女發現了前輩獻祭的秘密,不愿意獻祭,就躲到鸑鷟島,自立為王,與江皇室為敵。雖然后來她被強行抓回來獻祭,但她的怨念導致獻祭不盡人意,“絢爛人文”只是后世編造的漂亮話。
第四位圣女的后代被囚禁在鸑鷟島,鸑鷟島行宮也被摧毀,留給他們自生自滅的命運。后來鸑鷟島就成了流放之地。
江無意去世前告訴江瀞玚鄲虞國運將盡,國土會再次歸沉大海,暗示她可以利用張允瀾的圣女血脈為鄲虞延續國運。
事實上,江無意知道非圣女本愿的獻祭不會起作用,他彌留之際唯一想到安慰女兒的只有如此。他又命令孟清珂必要時殺了張允瀾,這樣江瀞玚就不會把國朝傾覆怪在自己身上。
可是江無意不知道,江瀞玚知道的遠比他告訴的多。江瀞玚跟著孟良學會化演之術,并且天賦異稟,早早窺探到一線天機。
她早在登基之前就開始做打算。先是考察古國遺址,繪制千年前的海陸布局;又是改河換道,保留主要交通樞紐;然后修書立傳,為后世復興模擬藍圖;最終在公主墓找到逐鹿原禁術——更血換脈。
她也怕張允瀾非自愿的獻祭浪費最后的機會,所以選擇用自己的命來獻祭,祈禱鳳凰賜予鄲虞多一百年的氣運。這一百年里,鄲虞會慢慢按照古地圖修建城市,做好失去大半國土的準備。
而江挽虹,并不是被剝奪王位,更不是被流放,而是江瀞玚有意安排。他在暗處韜光養晦,江瀞玚在明處運籌帷幄,一旦江瀞玚死了,他就出來推舉繼承江瀞玚血脈的張允瀾為帝。理由是張允瀾是先帝血脈,理應繼承王位。并且張允瀾身上確實流著江皇室的血,在族譜前驗血也不會出破綻,到時候隨便編一個風流往事,她的身份就板上釘釘了。這也能解釋為什么先帝會容逆賊余孽活到今天。
之所以讓張允瀾繼位,原因有三。
一,張允瀾與江衡、逐鹿原關系匪淺,日后可保鄲虞不受侵略。
二,江挽虹明確拒絕繼承皇位,想要自由一生。
三,張允瀾在朝中沒有根基,更容易被江瀞雪和孟良控制。
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