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如張允瀾所說的話,孟良必須感慨一句“瞎貓碰到死耗子”,簡直“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fèi)工夫”!但是她表面還是一副不溫不火淡定從容的樣子,慢悠悠喝了口茶,不咸不淡地說道:
“等到一會兒兩位王女來拜見長公主,我們一看便知。”
當(dāng)然,正如她所料,午膳后不久,句凝句昀就過來了。句昀還是那身雌雄難辨的簡服,句凝不過一頓飯的功夫,換了一件更飄飄然的衣裙。
江瀞雪親切地拉過句凝的手,無非夸她“女大十八變越變越漂亮”,也不忘分點(diǎn)兒贊美給句昀。孟良則已經(jīng)計算好路線,繞過桌椅花瓶等,走到句昀背后。
等句昀一個激靈,回頭誠惶誠恐地看孟良時,孟良擺出人畜無害的慈母般地笑,說道:
“幾年不見,三殿下不僅長高了,而且功力也深厚了不少。”
“啊?哈哈……師叔,你怎么看出來的……”
看來句昀與孟良早就認(rèn)識,但是看句昀的表情,想必也是曾經(jīng)被孟良端莊柔美的假象欺騙傷害過的,此刻全身透露出抗拒。
孟良才不在乎句昀怎么樣,不過客套寒暄罷了,玉佩才是目的。她幾乎是沒有絲毫過渡,直接摘下句昀腰間的玉佩,然后面無表情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旁若無人地端詳。
倒是毫不知情地句昀忐忐忑忑地詢問道:
“玉佩……怎么了嗎?”
“不怎么,”孟良毫無怯色,“殿下哪兒得來的?”
“師、師父給的。”
“哦……這玉佩原是我的,想必是那次拜訪師兄落在他那兒的……”
聽著孟良睜眼說瞎話,張允瀾面色無奈地別過頭;相比之下,江瀞雪就表現(xiàn)出司空見慣地泰然。
句昀還想掙扎一下,
“可是,這是……”
“嗯?”
聽得這貌似沒有感情的語氣詢問,句昀還是敗下陣來,“沒,沒什么。既然是師叔的,自然要物歸原主。”
然后,孟良真的厚顏無恥地將玉佩收下了……
不過,她本著安撫的善意,隨手丟給她另一只玉佩,“你師父太不厚道了些,但是不好叫你蒙受損失,就把這個給你吧。”
句昀眼疾手快地接過玉佩,就這么一看,臉色立馬復(fù)雜起來,幽怨中包含憤懣。
“怎么了?”孟良假意關(guān)心。
然而句昀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回答,“沒什么——謝師叔!”
“不必客氣。”
目的達(dá)成,孟良慵懶地在一邊喝茶。江瀞雪想留二位殿下喝茶,但句凝見妹妹臉色不好,委婉推脫了。
送走兩個王女,孟良讓侍從退下,和江瀞雪研究玉佩。這玉佩是孟憲也就是孟良的師兄送給句昀的,看來孟憲一定知道這個圖案。孟良打算趁著晚上的國宴,直接找孟憲談?wù)劇=瓰s雪只需要負(fù)責(zé)拖住句儀夫婦,不讓他們發(fā)現(xiàn)端倪。
“我呢?”張允瀾興奮地湊過來,卻遭到孟良的嘲諷:
“吃好,喝好,別惹麻煩。”
這么說她就不高興了,反駁道:“好歹是解我身上的封印……”
“所以呢?”孟良翻了個白眼,“不好好兒練功,也不好好兒學(xué)禮儀教養(yǎng),你能幫到什么忙?只要不露餡兒,我就謝謝你了。”
江瀞雪聽出她在暗含張允瀾跪拜句儀的糗事,默默無言,甚至別過了頭。
張允瀾“……”
國宴上,等到眾人微醺,自娛自樂,孟良默默退下,喊走了對面的師兄。江瀞雪被句儀請到身旁敘舊,還要應(yīng)酬往來敬酒的達(dá)官顯貴。
百無聊賴的張允瀾干脆也離席散心,毫無目的地在一條長廊上閑逛。
就在她考慮要不要回到席上時,眼前突然垂下一龐然大物,嚇得她連連后退。“龐然大物”來勢洶洶,怒言:
“張允瀾,你和你師父合起伙來坑騙我!”
透過濃濃夜色,借著遠(yuǎn)處射來的微弱燭光,張允瀾看清了那張倒掛的怒顏。
“三殿下?”
“就是我!”句昀從梁上下來,依舊惡狠狠,
“我早該想到,孟良的徒弟能是什么好人!”
說著生怕張允瀾抵賴,舉著一只玉佩質(zhì)問,
“為什么我們撿到的玉佩和孟良給我的一樣?你是不是早就算計我的東西了?”
原來,那玉佩是鄲虞皇室量產(chǎn)的裝飾,用來隨便玩兒玩兒或者打賞。很不巧,讓句昀抓包了。
“這……這是個誤會……你聽我說……”
解釋當(dāng)然不可能了,張允瀾一邊含含糊糊地狡辯,一邊雙腳暗暗蓄力,余光尋找最佳逃生路線。
她幾乎沒有什么功法,肯定跑不過句昀,那只好棋走險招,出其不意。
于是乎,她扯著嗓子大喊一聲“還你玉佩啦”,然后將腰間玉佩往旁邊灌木中一扔,自己滾進(jìn)另一邊的灌木。
句昀眼疾手快在玉佩落進(jìn)灌木叢的前一刻將它撈到手里,定睛一看,又是一只的量貨。她舉著兩個一模一樣的玉佩懊惱得面紅耳赤,而張允瀾已經(jīng)消失在灌木叢中了。
她不可思議的看著灌木叢,感覺三觀遭到嘲諷。她自以為自己是個最沒架子沒規(guī)矩的王女了,沒想到有人比她還要豁得開,灌木叢鉆起來都是毫不含糊。
“不愧是孟良的徒弟……”
我就不該把她當(dāng)人計較……
一路狂奔的張允瀾下意識逃回臻華殿,此刻的她狼狽得確實(shí)不像一個人。臟兮兮的臉,一團(tuán)亂的發(fā)髻,滿身泥土和葉子,把竹夏嚇了一跳。
茗冬聞聲出來,也是一陣窒息。
她二人小心翼翼地托起張允瀾扯壞的袖子,慶幸夜色濃重,沒有被人看見。
“唉……唉……”張允瀾大口喘著氣,壓在茗冬肩上被拖進(jìn)屋里。
“幫我換身衣服,我還要回去呢。”
竹夏立馬麻溜地跑去找干凈衣服,茗冬則慌慌張張地幫她脫下身上不忍直視的外衫。
“你這是怎么了?”
“沒事兒,”張允瀾莫名樂觀且自豪,“問題不大。”
茗冬沒有多問,和竹夏一起幫她收拾了一番。但是時間緊迫,原先的發(fā)髻沒法兒梳,只能模仿早間看到的句凝的發(fā)型梳了個差不多的。
張允瀾則火急火燎地又要往席上跑。
方向感這種東西吧,是一種玄學(xué)。比方說剛剛逃命的時候,很容易就一條路跑回臻華殿;再比方說現(xiàn)在要趕回席上,就再也不能了。
張允瀾從快跑到疾行再到徘徊,終于置身于一處偏僻幽靜的無名之地。剛剛跑來跑去流了不少汗,此刻冷風(fēng)一吹,寒至心骨。
害怕時感官總是要命的敏感,加上絲絲寒意的刺激,張允瀾感覺到有什么東西在靠近。步伐從容穩(wěn)健,像是巡視補(bǔ)獵場的獵人。
“誰在那兒?”
張允瀾一個激靈,就近躲到一棵樹后。
問話的女人依然在靠近,
“出來!”
命令式的語氣讓她的手腳發(fā)麻,最終她還是從樹后走了出來。
只聽見那女人失神喃喃:
“瀾兒?”
這過分親密的呼喚讓張允瀾又是一個激靈。她看向女人的臉,認(rèn)出她是句儀,心中五味雜陳。但是可以確定,此“瀾兒”不是她張允瀾。
句儀也認(rèn)出了張允瀾,露出了些許失望,
“是你啊……”
這一次張允瀾沒有慌張到打跪大拜,而是得體一屈膝,“見過陛下。”
“你怎么在這兒?”
不等她回答,句儀又自言自語道:
“肯定是迷路了吧?”
“是。”
“孤一個人出來走走,也沒別人好送你回去。這樣,你同孤一起散散心,過會兒一起回席上吧。”聽著著大異于白日里盛氣凌人的語氣,張允瀾仍然感覺到不容拒絕。不過也罷,總好過迷路。
二人相伴無言,沿著石板小路走了很久,還是句儀開口打破了寧靜,
“方才看你,錯認(rèn)成孤的女兒。”
句凝?句昀?應(yīng)該是句昀吧,張允瀾心想。
“可是后來,孤的瀾兒就不見了。凝兒很好,但是太拘謹(jǐn),昀兒倒是像她姐姐,可是她不與孤親近……”
醉了?張允瀾小心翼翼看向句儀,似乎真的有幾分醉容。只是,一個國君,就算醉了,也不應(yīng)該和她說這么多的。
“你很好奇,孤怎么說這些?”句儀落寞一笑,“也不是什么不能說的,孤想有一個人能聽一聽,聽完就忘了也好……當(dāng)然,也是因為,孤與你的父親也算有過交情。”
說到這兒,句儀有了些認(rèn)真,“允瀾,你不記得你父親了,但是以前啊,他人很好……”
這話說的讓人心悸,難道句儀知道她的真實(shí)身份了?
“可惜后來鑄成大錯。”
簡簡單單幾個字,在張允瀾心里激起驚濤巨浪。
句儀繼續(xù)說道:
“孤本好奇,孟良為什么會以國師身份來七姒,見到你,孤似乎明白了。江大哥交給我一個秘密,告訴我,如果你能來,就告訴你,否則就永遠(yuǎn)爛在心底。”
二人不知不覺走到一座廢棄的宮殿前,句儀意有所指,
“本來打算過幾天再說的,誰知道這時候遇上你了。”
張允瀾有些不可思議。秘密探訪的東西原來句儀一早就知道。
她們走進(jìn)這座宮殿,避開亂生的荊棘,踏進(jìn)了一條暗道。不斷向下、向下、向下……
每走一步,壁燈就自燃起來,走到一間石室,這里不再是壁燈,而是鑲滿夜明珠。夜明珠散發(fā)著寒冷的光,將石室里的一切映照成淡藍(lán)色。正中央的玉臺上,是一幅放大了的圖案——她們要找的圖案。
張允瀾生出了些許提防與擔(dān)憂,萬一有詐她那也無處可逃,然而她也不知道要怎樣求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