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允瀾從小花園出來,迎面來了兩個嬤嬤,她們和雀兒吩咐了一通,一直寸步不離的雀兒等人竟然就這么退下了。
兩個嬤嬤來同她解釋:
“表小姐,陛下正在娘娘那里。知道您回來了,急著召見您。我二人會帶您去面圣,您先隨我去更衣吧。”
沒想到這么快就要見到皇帝了。
張允瀾乖乖跟著走,卻沒有回到原先的偏殿,而是直接進了貴妃寢殿。繞過金頂紅木漆雕床后的花窗,想必就進入到碧窗閣。這里已經布置好了,床上鋪著嶄新的被褥,桌子上放著張允瀾一會兒要穿的衣服。
這套衣服更繁瑣、正式,盡管顏色粉嫩,可是上身足以彰顯皇室地位。張允瀾再怎么說只不過是臣女,不該這么抬舉。
至于張允瀾本人,她雖然不懂其中意義,也覺得自己這一身太隆重。無論是鄲虞還是逐鹿原,她也沒穿過裙擺可以拖地的禮服。
“嬤嬤,這樣穿,會不會……”她剛要說“不合禮制”,可是她想到自己傻白甜的人設,立馬改口,“太麻煩了?”
服侍她穿衣的姑姑斂容低言,
“表小姐慎言,這是陛下賜服,不可妄議。”
“是……”張允瀾吸氣之際,嬤嬤見準時機收緊腰帶,差點兒沒勒斷她,“這這這……這……這也太緊了……”
“表小姐忍一忍,陛下的旨意下達得匆忙,尚服局那里來不及做新的,只好先把泠公主的衣服先送來應急,是會緊一點兒。”
“公主?”張允瀾急了,“我能穿公主的禮服嗎?”
“不礙事。”嬤嬤終于綁好腰帶,松了口氣,“穿泠公主的常服不算犯上。”
可是從她這話里張允瀾聽出別的意思。堂堂公主的衣服也可以隨便拿去應急,好像這個泠公主不太尊貴。
嬤嬤幫她換好衣服,有端來鮮花浸泡想溫水過來,給她擦拭臉和手。底下也有小宮女來給她重新整理儀容。趁著這個時候,嬤嬤開始吩咐她規矩:
”表小姐,見了陛下要行跪拜之禮,您是林家表小姐,貴妃娘娘的外侄孫女,應當自稱‘臣女’,答陛下話不可直視龍顏,亦不可唯唯諾諾……陛下若有賞賜,除了謝陛下恩典外,還要謝娘娘……”
啰啰嗦嗦說了一大堆,張允瀾幾乎沒怎么聽進去。她倒是想起在鄲虞皇宮時的日子,玉青姑姑試圖教她規矩,但是江瀞玚隨即就下令無需給她套上繁文縟節。
她按照這個嬤嬤所說低眉斂容,小步慢行,終于來到了正殿。
她也是第一次來椒虹殿的正殿,一進門就被其富麗堂皇的奢華布局所震驚。如此規模,恐怕不比皇帝宮殿小,一應陳設都在形容“金碧輝煌”二字。若要說和皇帝宮殿的區別,那就是六根二人合抱的金柱上刻畫的是牡丹群芳而不是龍騰祥云。正中央的兩個主座是整個玉雕而成,鋪上金絲鹿皮狐絨,象征著權利與地位。主座兩側排開客椅,也是玉雕而成,鋪上統一的雪白狐絨,讓人生怕坐臟了,壓皺了。
老皇帝就倚在右主座上閉目養神,貴妃坐在左下客座上為他看茶,靜默不語。明明只有帝妃二人,偏偏要按照規矩離得這么遠,人心也在這偌大的宮殿里隔上寒光孤影。
張允瀾進來后,貴妃抬頭給了宮人們一個眼神,下巴輕點,其余人就都靜悄悄地下去了。
一直閉目養神的皇帝沒睜眼,但是開口說道:
“來了?”
“臣女張允瀾參見皇上、貴妃娘娘。”張允瀾跪下行禮,頭伏在手背上,等著老皇帝許她平身。
可是皇帝沒有立馬讓她平身,而是緩緩睜眼打量她,似乎要用渾濁精明的眼睛看透她的來龍去脈。
“才進宮幾天?規矩學得不錯。”
張允瀾心里咯噔一下,覺得這并不是好事。
雖然被囑咐過規矩,可是畢竟沒有好好兒學過。按理說她一個流放荒島的孤女才進宮一天,規矩上面不該如此沉穩周到——失策了。
誰知貴妃幫她說話了:
“這孩子命苦,本就比別人更謹懂事謹慎。教她一點規矩,她總能認認真真學下來。”
“不錯,確實沉穩懂事。”老皇帝隨口一夸,隨即話鋒驟轉,
“你離開鄲虞有多久了?”
“差不多一年。”張允瀾一個字也不敢多說。同時,長時間伏在地上讓她有些腰酸。
“陛下,快讓孩子起身吧。”貴妃又出言解困。
皇帝點點頭,
“賜座。”
張允瀾這才松了口氣,爬起來,坐到了與貴妃同側的末座。她小心抬頭去看清老皇帝的模樣,只覺得蒼老無比,臉瘦體腫,明顯是體虛之癥。
皇帝的問題接踵而至,
“你還記得你的母親嗎?”
這個問題實在是莫名其妙,恐怕是試探她身份的真假。張允瀾毫不心虛,“只有一些印象。”
“嗯……你長得和你母親很像,”老皇帝這話更莫名其妙了,既然確定她的身份,何須之前的試探?
他繼續說道:
“你母親陪嫁去了鄲虞,本是大公主的女官。奈何女大思嫁,你情我愿之事,大公主想要成人之美,誰曾想看錯了你父親為人,終也害得她香消玉殞。”
這話說的,把韓簌離摘的干干凈凈,全成了林若姝遇人不淑“自作自受”。貴妃神色立馬冷淡下來,
“陛下,若姝向來恪守君臣本分、女德訓誡,萬不可能與男子私生情愫,暗通款曲。她當初嫁人,難道不是大公主錯點的鴛鴦譜?”
老皇帝看向貴妃,貴妃也毫不示弱地與他對視。終究是老皇帝心虛,沒再分辨。
老皇帝想要顛倒黑白不成,臉色卻絲毫不慌張,繼續自圓其說,
“我何時說若姝不好?她也是我看著長大的,她和離兒也是情同手足。我只是感嘆兩句罷了。這孩子和她母親一樣都是可憐人。”
張允瀾默默看著帝妃相辯,心情不由自主地沉重起來。那畢竟是她的母親,也是給了她萬般不幸的命運的女人。她到底是怎樣的人?她的悲劇又到底是造化弄人還是咎由自取?
可是顯然帝妃二人都給不了公正的答案。他們為了自己的利益,隨意涂改林若姝的過往經歷,刻畫出截然不同的兩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