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之后,好像蕭水寒不論如何瀟灑的打扮,在子衿眼里看來,都頗為好笑,腦海中浮現(xiàn)出來的永遠(yuǎn)都是一身濕衣,滿是淤泥,或是身子顫栗,不住地打噴嚏的狼狽模樣。不管如何,今年他可是再也不能讓子衿再有一絲一毫嘲笑自己的機(jī)會了。
“師兄……”
“嗯?”看到子衿欲言又止的模樣,蕭水寒又緊接著反問道:“怎么了?”
像是終于下定決心了那般,只見子衿緩緩抬起頭來,緊緊注視著蕭水寒的雙眸,卻是微微蹙著眉頭,訕訕道出了三個字:“對不起……”
“對不起?”
聞言,蕭水寒只覺得甚是好笑,不明其狀,不禁笑著打趣道:“怎么?是不是太感動了,知道自己平時對我不好,所以現(xiàn)在有覺悟了,跟我道歉啊。”
“你呢,既然知道,以后對我好點(diǎn),早點(diǎn)嫁給我就行啦!”
話音剛落,子衿卻是緩緩抬起頭來,淚水情不自禁的從眼眶滑落至臉頰,愧疚的喃喃道:“對不起師兄,我,我不能嫁給你——”
“什么?”像是不敢置信自己方才聽到的話,蕭水寒不禁下意識地重復(fù)道。
“我不能嫁給你……”
子衿的話清清楚楚的一字一字回響在耳畔,雖然子衿聲音極輕,但落在蕭水寒耳中,卻仿佛有如風(fēng)馳電擎,他只覺得自己整個人像是被雷擊打了一般,一顆心直直往冰冷的湖底墜去,一片冰涼。
“子衿,你,你這話是什么意思啊?”待到蕭水寒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他感到的是莫名的詫異和震驚,彷徨和失措,“是不是我做錯了什么事情惹你不開心了?還是,還是我最近沒有好好陪你玩,惹你不開心了,啊?!”蕭水寒緊緊拽著子衿的胳膊說道,神情一片焦急茫然。
聞言,子衿哭的卻是更加厲害了,淚水不斷涔涔而下,轉(zhuǎn)眼間子衿已然變成了一個淚人。
“你說啊?!”見子衿流淚不語,蕭水寒再也難以遏制住自己內(nèi)心的凄楚和失落,雙手隨即猛地搭上了子衿的肩膀喊道,聲音低沉而顫抖。
“師兄,其實(shí)從小到大,我心里一直把你當(dāng)做哥哥來看待,我,我真的不能嫁給你——”
“這句話你以前也告訴過我,可我們青梅竹馬,從小便一起長大啊!而且我們有婚約的不是嗎?你和我在一起的時候也很開心不是嗎?”蕭水寒不禁緊緊注視著子衿的眼睛反問道。
“師兄,我曾經(jīng)就和你說過,自始至終,我真的只是把你當(dāng)親哥哥看待而已!”我不愛你……”
“夠了!”忽然間,蕭水寒卻是一反平常時日里的常態(tài),猛地?fù)P聲說道,“你之所以和我說這些,只不過是因?yàn)槟阆矚g上了白師弟是不是?”
一時間,子衿只覺得渾身猛地一怔,“你,你早就知道了?”
聽到子衿的話,看到她眸中的震驚和詫異,蕭水寒卻是無奈地輕聲一笑,良久長長嘆出一口氣來。
“白師弟來此半年的時候,我就知道了。”蕭水寒緩緩轉(zhuǎn)過身去,眼底卻像是蒙上了一片霧色那般,有溫?zé)岬臏I水緩緩劃過臉頰:“你看他的眼神,永遠(yuǎn)都是帶著淺淺的笑意,那么溫柔,那么繾綣,你從來沒有用這樣的眼神看過我……”
頓了頓后,只聽蕭水寒又接著補(bǔ)充道:“是不是覺得我很可笑?明明早就已經(jīng)察覺到了你們之間的感情,但卻一直在自欺欺人,一直拼命地暗示自己,只要我對你好,終有一日你一定會感受到我的心意,也一定會愛上我……”
“現(xiàn)在,我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明明我們認(rèn)識二十多年,你和他不過認(rèn)識半載,你卻已經(jīng)愛上了他……”蕭水寒自嘲道。
夜風(fēng)襲來,吹在蕭水寒的身上,鬢前垂下來的幾縷發(fā)絲隨風(fēng)飄散,在夜空中顯得滿是寂寥和落寞
“師兄,感情不是時間決定的。我知道你對我好,我心里很清楚,也很感激你,我愿意為你做任何事,但在感情這件事上,我不能違背自己的心意……”
“有一天,你也肯定會遇到和自己兩情相悅的人的,那個時候,你一定會明白的……”
“不會,再也不會了……”
月色西沉,周遭一片寂靜。
輕風(fēng)微凜,蕭水寒淡淡敘說著自己和子衿之間的往昔,時暮恩他們聽在耳中,也只覺得感慨不已。
或許,這世間用情太深者皆是如此吧。即便心中明知道答案,即便明知道一切,卻還是固執(zhí)己見的不敢相信親眼所見,親耳所聞。非要當(dāng)面被拆穿真相才肯作罷。讓自己死心也好,亦或是讓自己問出個明明白白也罷,這一切表象的背后,只是因?yàn)樾睦镞€是放不下那個人,只因?yàn)樘珢勰莻€人。全身心的付出,最終換來的不過是自我欺騙,但偏偏蕭水寒自己不肯作罷,以至于拋下自身的倔強(qiáng)和驕傲,甘愿裝出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樣來。
在“情愛”一事上,用情太深的那個人注定是輸家。最先動情的那個人,便輸了。
“我一直告訴自己,只要子衿過得開心,只要她活得快樂,就足夠了。”提到子衿的時候,只見蕭水寒的眸中帶著淺淺的笑意,繾綣情深。
蕭毓軒從來沒有在自己的父親臉上看到過這樣的深情,從來沒有……
“可是呢?”蕭水寒緩緩轉(zhuǎn)過身來,眸中卻噙著淚水,似是反問,又似是自問自答,“白耀師答應(yīng)過我,他說會好好照顧子衿一生一世,這輩子都會好好的保護(hù)她!結(jié)果呢?她不被白家的人認(rèn)可,后來更是和白耀師在一起,受了那么多的苦!剛生下你不久就死了!”
蕭水寒緊緊注視著白筱語的眼睛說道,面上滿是淚痕。
“你們知道嗎?這些年來,復(fù)生子衿是我唯一的希望,是我活著的唯一動力!”
他看向蕭毓軒的眼睛,眸中卻是一片黯然:“我知道,是我對你不住,我也對不起你母親。”
“我也明白,我自私,我殘忍,我殺了很多無辜的人!可我做不到,我只想讓子衿活過來。我嘔心瀝血,苦心籌謀了二十多年……你們覺得不值得,或許會認(rèn)為我瘋了!可我不在乎!我可以告訴你們,今時今日我所做的一切,我都不后悔!”
“移花接木又如何?”蕭水寒輕聲說著,眸里卻滿是不屑,“只要子衿可以活過來,哪怕只能和她相守一天,即便我困在體內(nèi)的那些亡靈破身而出,不得好死,我也不在乎!”
他知道……當(dāng)他在子衿死后,選擇修煉移花接木的術(shù)法的那一刻開始,不得好死這樣殘酷的刑法和詛咒便已經(jīng)降臨到了他的頭上。
蕭水寒知道,從那一刻開始,自己再也沒有回頭路可走。
若不修行移花接木,他便沒有辦法可以保證自身有足夠強(qiáng)大的靈力,以期打開冥界通往人間的大門,尋找到子衿的魂魄,進(jìn)行起死回生之術(shù)。
可若是修行此術(shù),蕭水寒心里也很清楚,他自此之再也離不開吸食人妖魔的血肉靈力,他必須要憑借此法過活。縱然他隱約明白,即便如此,自己也不一定能真的能到那一日,能夠得到冥界通為人間大門的鑰匙,找到子衿的魂魄。也無法保證真的可以復(fù)生子衿。
但在這個自由選擇的機(jī)會面前,在這樣的一個關(guān)卡徘徊,他來回?fù)u擺不定。縱然知道后果,但蕭水寒卻還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選擇了拋卻自己的一切。
“你們說,究竟我和白耀師,誰更愛她?!”一時間,蕭水寒的眸中充斥著滿滿的紅血絲,有淚盈于睫。
那樣歇斯底里,卻又發(fā)自肺腑的話,白筱語也好,蕭毓軒也罷,一時間,他們的心里不由都是滿滿的觸動和感傷。
常人都說,像他們這樣的修行之人,尤其是靈力高深之人,日日靜坐觀心,早已是達(dá)到了物我兩忘,無悲無喜的境界。
可,縱然靈力強(qiáng)大,術(shù)法高深到無人可敵的地步又能如何?人生若無悲無喜,了無遺憾,那和行尸走肉又有何區(qū)別?
看著蕭水寒近乎于瘋狂的眼睛里所流露出的悲痛,白筱語內(nèi)心的最深處不自禁的抽搐了一下。
眼前的人,親手殺了自己的爸爸,哥哥昏迷不醒。可不知怎的,看著蕭水寒,白筱語的內(nèi)心深處突然有種說不出的憐憫。
都說佛教中有三毒:貪、嗔、癡。
由愛生嗔,由愛生恨,由愛生癡,由愛生念。
蕭水寒明知子衿自始至終只是把他當(dāng)成哥哥、師兄來看待,明知她和白耀師兩情相悅,明知自己現(xiàn)在所做的一切都不是子衿真正想要的,但他卻一直自欺欺人。明明身邊有一個那樣深愛自己的妻子,那樣優(yōu)秀的兒子,蕭水寒還是選擇無視放棄一切,甘愿活在自己編織的幻夢中,甚至想要在復(fù)生子衿之后,抹去她所有的記憶,叫她只屬于自己一人。
可憐、可悲、可恨、可嘆……不過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