憤怒。

每次想起來還是會很憤怒。我這個人記性好，特別是對傷害了自己的人和事情，怎么也無法忘懷。還記得第一次是我8、9歲的時候。那時候我們在家里玩，媽媽讓我陪她出去買東西，我覺得自己的頭發有點臟，出去前就去洗了個頭。洗到一半我發現自己沒有拿毛巾，推門出來聽到的那一句話，可能這輩子都無法從我的腦海中消失。

“你妹妹啊，就是丑人多作怪。”

說這話的人是奶奶，然后你就在旁邊跟著一起笑，笑得可開心了。我無法理解，為什么你和奶奶要這么說我。說實在的，我至今仍無法理解。

后來長大一點了，我依然不好看，但是我運氣好像總是還不錯。至少你們都是這樣對我說的。

“你就是運氣好，小聰明。”

那次是鋼琴考級，你考五級我考四級，后來我考過了，你沒有。你一回家就是一頓脾氣，又哭又鬧，家里人都嚇得不敢作聲。為了安慰你，大家不停地告訴你“妹妹的考試簡單”，“妹妹只是運氣好”，“妹妹彈錯了就混過去了，她耍了小聰明。”

那天不但沒有一個人給我慶祝，祝賀我，反而還否認了我所有的努力。他們讓我把證書藏起來，不要讓你看到。就這樣，我努力了4個多月的證明也消失了。

接著就是大學。你第一次考大學不太理想，沒有去到你想去的大學。你心情很差，那兩年估計是家里最黑暗的日子了。大家每天都小心翼翼地看著你的臉色，每次接到你從大學打來的電話都要出一身冷汗。然而很不巧的，一年后我考進了非常不錯的大學。我從宿舍打電話回家告訴爸爸媽媽，換來的卻是一陣沉默。家里沒有一個人敢提這件事情，更沒有人恭喜我。甚至有一次奶奶和親戚打電話，別人問起我的情況，她還對其他親戚說我沒考進大學。拿到錄取通知書后的幾個禮拜，我其實很難過，原本應該最親近的家人不但沒有祝賀還跟做賊一樣的把我的一切榮譽和成績隱藏了起來。

不過這些都沒有比接到你電話的那一剎那來得難過和震驚。我估計我這輩子都沒有辦法忘記，接起電話后你對我說的第一句話。

“你少給我得意，遲早我會轉學把你踩在腳底下。”

那過程中你還辱罵了我無數次，用了那些最惡心，最難聽的詞匯來形容我。大學那幾年我們基本不說話，直到你轉進了你理想的大學，然后你打了個電話過來就跟我說了一句話。

“我贏了。”

這么多年過去了，后來你也道過歉，我也試著原諒你。家里人總說你精神有問題，讓我讓著你一點。但是有些東西就算我原諒了，也不會忘記。它們總是會突然出現在我的腦海中讓我憤怒不已。

你知道我經常會做一種噩夢嗎？夢里有你，有奶奶，還有我。你們兩個用膠帶把我的嘴封了起來，然后叫來了所有我最在乎的人，我最好的朋友，當著他們的面不停地撒謊，不停地訴說著那些你們虛構出來的關于我的故事。夢里的我張不開嘴，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你們扭曲著我的人生。

昨天晚上看了一個美劇，里面有一個哥哥就和你很像。他是一個律師，事業有成擁有著當地最大的律所。而他的弟弟卻是個行騙的慣犯，出入監獄是他的日常。弟弟一直很頹廢，但是有一天在哥哥一次次的呼喚下他終于下定決心要改過自新，重新做人。弟弟費盡千辛萬苦，一邊兼職一邊讀書，考取了律師執照。他興高采烈地去找哥哥分享這個消息，他以為哥哥會為他自豪，卻沒想到引來了哥哥的憤怒。那之后，哥哥表面上還是非常照顧著他，但是卻在背地里百般阻撓。終于有一天，當弟弟即將攀上自己職業的高峰時，被再次打入了谷底。他發現原來一直都是哥哥搞得鬼，他非常憤怒，與哥哥對峙。他不停地質問著哥哥為什么，然而換來的回答卻是他無法想象的。

“對，我是替你感到驕傲。但我感到驕傲的是在收件室整理郵件的你，而不是現在這個即將成為合伙人的你。”

那一剎那弟弟明白了。哥哥還是看不起自己，他不能接受弟弟和自己平起平坐。他對弟弟的一切幫助都是有前提的，而那個前提就是：弟弟必須要比自己差。

很熟悉吧？

這個哥哥就是你。

看完后我久久不能平復，我好憤怒。我躺在床上，閉上眼睛，曾經的那些畫面從我腦海中一幕幕地飄過。然后我再次和身邊的老公埋怨起了你。把這些和他說過無數遍的故事又再說了一遍。他看著我，許久后問了我一個問題。

“那你為什么還對她這么好？”

我頓時語塞。我想替自己辯解，但是卻怎么聽都像是在強詞奪理。最后，我還是用了我每次都會用的那句話。

“她是我的姐姐，我還能怎么辦。”

我閉上了眼睛，我知道老公的意思，他一直都無法理解我為什么被你傷害成這樣了卻還依然對你百依百順，替你做這做那的。我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或許這么多年下來，我唯一在堅持著做的就是讓自己越活越卑微。

看到這里我想你或許又在嘲笑我了，“什么卑微，你根本就是虛偽、懦弱。”對，或許這一股腦的憤怒早就不只是對你，而是對我自己。我的懦弱，我的妥協，我的自暴自棄。我怨恨我這樣軟弱無能的性格，我想改變但是我就是沒有辦法不去在意別人的眼光。我接受不了我忍受了這么多之后，仍被周圍的人唾罵是個“壞妹妹”，是個“不孝順的孫女”。所以每次憤怒過后，我還是會裝作沒事發生過一般，因為我沒有辦法站起來去戳破這個我好不容易維護出來的偽和諧。

我還是那個懦弱的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找一個沒什么熟人能看到的平臺，把這些話寫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