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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極度興奮以后

二十分鐘后,范寶華也追到了輪渡的躉船上。魏太太手捧一張報紙,正坐在休息的長凳上看著呢。范寶華因她不抬頭,就挨著她在長板凳上坐下。魏太太還是看著報的,頭并不動,只轉了烏眼珠向他瞟上一眼。不過雖是瞟上一眼,可是她的面孔上,卻推出一種不可遏止的笑意。范寶華低聲笑道:"我們過了江,再看情形,也許今天不回來。"魏太太對這個探問,并沒有加以考慮,放下報來,回答了他三個字:"那不成。"范寶華碰了她這個釘子,卻不敢多說,只是微笑。

這是上午九點多鐘,到了下午九點多鐘,他們依然是由這躉船,踏上碼頭。去時,彼此興奮的情形還帶了兩三分的羞澀。回來的時候,這羞澀的情形就沒有了,兩人覺得很熱,而且彼此也覺得很有錢,看到江岸邊停放著登碼頭的轎子,也不問價錢,各人找著一乘,就坐上去了。上了碼頭之后,魏太太的路線還有二三百級坡子要爬,她依然是在轎子里。范先生已是人力車路,就下了轎子了。因站在馬路上叫道:"不要忘記,明天等你吃晚飯。"魏太太在轎子上答應著去了。

范寶華一頭高興地回家,吳嫂在樓下堂屋里迎著笑道:"今天又是一整天,早上七點多鐘出去,晚上九點多回來。你還要買金子?"范寶華道:"除了買金子,難道我就沒有別的事嗎?"他一面說著,一面上樓,到了房間里,橫著向床上一倒,嘆了一口氣道:"真累!"

吳嫂早是隨著跟進來了,在床沿下彎下腰去,在床底下摸出一雙拖鞋來,放在他腳下,然后給他解著鞋帶子,把那雙皮鞋給脫下來。將拖鞋套在他腳尖上,在他腿上輕輕拍了兩下,笑道:"伺候主人是我的事。主人發了財,就沒得我的事了。"范寶華笑道:"我替你說了,二兩金子,二兩金子!"吳嫂道:"我也不是一定是啥金子銀子,只要有點良心就要得咯。"范寶華道:"我良心怎么樣了?"

吳嫂已站起來了,退后兩步,靠了桌子角站定,將衣袋里帶了針線的一只襪底子低頭縫著。因道:"你看嗎?都是女人嗎。有的女人,你那樣子招待,有的女人,還要伺候你。"范寶華哈哈一笑地坐了起來,因道:"不必吃那飛醋,雖然現在我認識了一位田小姐,她是我的朋友,我們過往的時間是受著限制的。你是替我看守老營的人,到底還是在一處的時候多。"

吳嫂道:"朗個是田小姐,她不是魏太太嗎?"范寶華道:"還是叫她田小姐的好。"吳嫂把臉沉了下來道:"管她啥子小姐,我不招閑(如滬語阿拉勿關),我過兩天就要回去,你格外(另外也)請人吧。"范寶華笑道:"你要回去,你不要金子了嗎?"吳嫂嘴一撇道:"好稀奇!二兩金子嗎!哼!好稀奇。"說時,她還將頭點上了兩點,表示了那輕視的樣子。

這個動作,可讓范先生不大高興,便也沉下了臉色道:"你這是什么話,你是我雇的傭人,無論什么關系,傭人總是傭人,主人總是主人,你作傭人的,還能干涉到我作主人的交女朋友不成?你要回去,你就回去吧。我姓范的就是不受人家的挾制。我花這樣大的工價,你怕我雇不到老媽子。"吳嫂什么話也不能說,立刻兩行眼淚,成對兒地串珠兒似的由臉腮上滾了下來。范寶華走到桌子邊,將手一拍桌子道:"你盡管走,你明天就和我走。豈有此理。"說著,踏了拖鞋下樓去了。

吳嫂依然呆站在桌子角邊。她低頭想著,又抬起頭來對這樓房四周全看了一看,她心里隨了這眼光想著:這樣好的屋子,可以由一個女傭人隨便地處置。看了床后疊的七八口皮箱,心里又想著,這些箱子,雖是主人的,可是鑰匙卻在自己身上,愛開哪個箱子,就開哪個箱子。這豈是平常一個老媽子所能得到的權利?至于待遇,那更不用說,吃是和主人一樣,甚至主人不在家,把預備給主人吃的先給吃了,而主人反是吃剩的。穿的衣服呢?重慶當老媽子,盡管多是年輕的,但也未必能穿綢著緞。最摩登的女仆裝束,是淺藍的陰丹士林大褂,與杏黃皮鞋。這樣的大褂,新舊有四件,而皮鞋也有兩雙。工薪呢,初來的時候,是幾十元一月,隨了物價增漲,已經將明碼漲到一萬,這在重慶根本還是駭人聽聞的事,而且主人也沒有限制過這個數目,隨時可以多拿。尤其是最近答應的給二兩金子,這種恩惠,又是哪里可以找得到的呢?辭工不干,還是另外去找主人呢?還是回家呢?另找主人,決找不到這樣一位有家庭沒有太太的主人。回家?除了每天吃紅苕稀飯而外,還要陪伴著那位黃泥巴腿的丈夫,看慣了這些西裝革履的人物,再去和這路人物周旋,那滋味還是人能忍受的嗎?

她越想她就越感到膽怯,不論怎么樣也不能是自動辭工的了。辭工是不能辭工,但是剛才一番做作,卻把主人得罪了。手上拿了那只襪底子,綻上了針線,卻是移動不得。這樣呆站著,總有十來分鐘,她終于是想明白了。這就把襪底子揣在身上。溜到廚房里去,舀了一盆水洗過臉,然后提著一壺開水,向客堂里走來。

范先生是架了腿坐在仿沙發的藤椅上。口里銜了一支紙煙,兩手環抱在胸前,臉子板著一點笑容都沒有。吳嫂忍住胸口那份氣岔,和悅了臉色,向他道:"先生,要不要泡茶?"范寶華道:"你隨便吧。"吳嫂手提了壺,呆站著有三四分鐘,然后用很和緩的聲音問道:"先生,你還生我的氣嗎?我們是可憐的人嗎!"說到這里,她的聲音也就硬了,兩包眼淚水在眼睛里轉著,大有滾出來的意味。

范寶華覺得對她這種人示威,也沒有多大的意思,這就笑著向她一揮手道:"去吧去吧。算了,我也犯不上和你一般見識。"吳嫂一手提著壺,一手揉著眼睛走向廚房里去了。范寶華依然坐著在抽煙,卻淡笑了一笑,自言自語地道:"對于這種不識抬舉的東西,決不能不給她一點下馬威。"就在這時,李步祥由天井里走進來,向客堂門縫里伸了一伸頭,這又立刻把頭縮了回去。

范寶華一偏頭看到他的影子,重聲問道:"老李,什么事這樣鬼鬼祟祟的。"他走了進來,兀自東張西望,同時,捏了手絹擦著頭上的汗。然后向范寶華笑道:"我走進大門就看到你悶坐在這里生氣,而且你又在罵人不識抬舉。"范寶華笑道:"難道你是不識抬舉的人?為什么我說這話你要疑心?"李步祥坐在他對面椅子上,一面擦汗,一面笑道:"也許我有這么一點。你猜怎么著,今天一天,我坐立不安。我到你家里來過兩次你都不在家。"

范寶華道:"你有什么要緊的事,要和我商量嗎?"李步祥抬起手來搔搔頭發道:"你的金子是定到三百兩了,可是黃金定單,還在萬利銀行呢。這黃金能說是你已拿到手了嗎?你沒有拿到手,你答應給我的五兩,那也是一場空吧?"范寶華道:"那要什么緊,我給他的錢,他已經入帳。"李步祥道:"銀行里收人家的款子,哪有不入帳之理?他給你寫的是三百兩黃金呢?還是六百萬法幣?"范寶華道:"銀行里還沒有黃金存戶吧?"李步祥道:"那么,他們應當開一張收據,寫明收到法幣六百萬元,代為存儲黃金三百兩。你現在分明是在往來戶上存下一筆錢,你開支票,他兌給你現鈔就是了,他為什么要給你黃金?若給你黃金的話,一兩金子,他就現賠一萬五,三百兩金子,賠上四百五十萬。他開銀行,有那賠錢的癮嗎?"

范寶華吸著紙煙,沉默的聽他說話。他兩個指頭夾了煙支放在嘴唇里,越聽是越失去了吸煙的知覺。李步祥說完了,他偏著頭想了一想,因道:"那不會吧?何經理是極熟的朋友,那不至于吧?"李步祥道:"我是今天下午和老陶坐土茶館,前前后后一討論,把你的事就想出頭緒來了。那萬利銀行的經理,他有那閑工夫,和別人買金子,讓人家賺錢,他倒是白瞪著兩眼,天下有這樣的事嗎?開銀行的人,一分利息,也會在帳上寫得清清楚楚,我不相信他肯把這樣一筆大買賣,拱手讓人。"

范寶華將手指頭向煙碟子里彈著煙灰,因道:"喲!你越說越來勁,還抖起文來了。你說不出這樣文雅的話,這一定是老陶說我把這筆財喜拱手讓人。"李步祥咧開了厚嘴唇的大嘴,嘻嘻地笑著。

范寶華背了兩手在屋子里踱來踱去。然后頓一頓腳道:"這事果然有點漏洞。我是財迷心竅,聽說有利可圖,就只想到賺錢,可沒有想到蝕本。"李步祥道:"蝕本是不會蝕本,老陶說,一定是萬利銀行想買進大批黃金,一時抓不到頭寸,就在熟人里面亂抓。你想,他明知道這二日黃金就要漲價,他憑什么不大大地買進一筆,就是他沒有意思想作這投機生意,你在這個時候,幾百萬的在他銀行存著,他為什么不暫時移動一下。你相信你存進去的幾百萬,他會凍結在銀行里嗎?你又相信他作了黃金儲蓄,不自己揣起來,會全部讓給別人嗎?"

范寶華道:"你和老陶所疑心的,那一點不會錯,不過何經理斬釘截鐵地和我說著,他不應該失信。縱然他有意坑我,一位堂堂銀行的經理,騙我們這小商人的錢,見了面把什么話來對我說?"李步祥笑道:"我們想來想去,也就只有這樣想著,明天你不妨向何經理去要定單,看他怎么說?你可不能垮,你要垮了,我們的希望那就算完了。"

范寶華是點了一支紙煙夾在手指上的。他把兩只手背在身后,在屋子里踱來踱去。聽了這話,把手回到前面,把那截紙煙頭子突然地向身邊的痰盂里一扔,又把腳一頓,唉了一聲道:"不要說了,說得我心里慌亂得很。"李步祥看他的顏色,十分不好,說了聲再見,一點頭就走了。

范寶華滿腹都是心事,也不和他打招呼,兀自架腿坐在椅子上吸煙。那吳嫂不知就里,倒以為主人還是發著她的氣,格外地殷勤招待。在平常,范寶華到了晚上十二點鐘總要出去,到消夜店里去吃頓消夜。今天晚上也不吃消夜了,老早地就上樓去安歇。他這晚上,在床上倒作了好幾個夢,天不亮他就醒了。

他睜著眼睛躺在床上,到了七點多鐘,再也不能忍耐了,立刻披衣下床,就走出了門去。他為了要得著些市場上的消息,就在大梁子百貨市場的旁邊,找了家館子吃早點。這座位上自有不少的百貨商人看到了他占著一副座頭,都向他打個招呼,說聲范老板買金子發了財。范寶華正是心里十分不自在,人家越說他買金子發財,他心里越不受用。懷著一肚子悶氣,端了一杯茶,慢慢地呷著,還另把一只手托了頭,只管對著桌上幾碟點心出神。肩膀上輕輕地讓人拍了一下。接著一股子脂粉香味,送到鼻子里來。

他回頭看時,是個意外的遇合,乃是袁三小姐。便站起來笑道:"早哇!這時候就出來了。"她也不等人讓,自行在橫頭坐下,兩手抱了膝蓋,偏了頭向范寶華笑道:"我是特意找你來的,你怕我找你嗎?"他坐下笑道:"我為什么怕你呢?至少,我們現在還是朋友呀。"

袁三先叫著茶房要了一杯牛乳,又要了一份杯筷,然后向他道:"既然還是朋友,我就不必客氣了。老范,人家都說你在前日,搶買了大批黃金,你真有手段,這又發了整千萬的大財吧?"范寶華提著茶壺,向她杯子里斟著茶,笑道:"黃金儲蓄是做了一點,可是我為這件事,還大大的為難呢!"于是就把萬利銀行辦手續的經過全告訴了她。然后向她笑道:"我越想越不是路數,恐怕是上了人家的當。"

袁小姐笑道,哼一聲,眼珠向他瞟著道:"假如現在我們還沒有拆伙,我和你出點主意,就不會讓你這樣辦。我用錢是松一點,但是我也不會白花人家的。不過站在朋友的立場上,我還可以幫你一點忙。索性告訴你,我今天起這個早,就是特意來找你的。"范寶華道:"我這件事,很少有人知道哇,莫不是老李告訴你的。"

這時,大玻璃杯子,盛著牛乳送來了。她用小茶匙舀著牛乳慢慢的向嘴里送著。因微笑道:"你小看了袁三了。我路上有兩個熟人,也是在萬利做來往的。那何經理是用對付你的手腕,一般地對付他們,說是可以和他們搶做一批黃金儲蓄,把人家的頭寸,大批地抓到手上足足地作上一批黃金儲蓄,那可是他的了。"范寶華道:"你怎么知道萬利銀行會這樣干?"

袁三笑道:"已經有人上了當,明白過來了。人家比你做的還十分周到呢。萬利收到他款子的時候,還開了一張臨時收據,言明收到國幣若干,按官價代為儲蓄黃金,一俟將定單取得,即當如數交付。收據是這樣子說的,照字面說,并沒有什么毛病,可是昨天那儲蓄黃金的人,和銀行里碰頭時,他們就露出欺騙的口風了。第一就是這次黃金加價,外面透露了風聲,財政部對于黃金加價先一日的儲戶,一概不承認,定單大概是拿不到了。若一定要儲蓄,只有按三萬五千元折合。老范,你這次可上了人的當,那樣的一張代存黃金儲蓄的收據都沒有,你憑著什么向人家要黃金定單。"

他本來是滿肚子不自在。聽了這些話,臉色變了好幾次,這就斟滿了一杯茶,端起來一飲而盡,接著一擺頭道:"不談了,算我白忙了三四天。"這時,正有一陣報販子的叫喚聲音,由大門外傳了進來。范寶華起身出去,買了一份,兩手捧著一面走,一面看;走回了座位。將報放在桌上,用手拍了報紙道:"完了完了,就是萬利銀行承認,我作了黃金儲蓄,我也沒法子取得定單。"

袁三取過報來看時,見要聞欄內,大衣紐扣那么大的字標題:"黃金加價泄漏消息"大題外,另有一行小些的宇標題,乃是某種人舞弊政府將予徹查。再細看內容,也就是外傳的消息,黃金加價頭一天定的黃金儲蓄,一律作廢。袁三將報看完,帶著微笑,依然放下。望了他道:"老范,我們總還算是朋友,你能不能相信我的話,讓我幫你一點忙?"范寶華道:"事到于今,還能有什么法子挽回這個局面嗎?"

袁三道:"你存在萬利銀行的那筆款子,他雖不能給你黃金定單,可是他還能不退回你的現鈔嗎?你有現鈔,怕買不到黃金?"范寶華不由得笑了,很自在地取了一支煙銜在嘴里,劃了火柴點著,吸著煙噴出一口煙來。因道:"這一層你還怕我不知道。可是再拿現鈔去買黃金,就是三萬五千元一兩了。"

袁三笑道:"你雖是個游擊商人,若論到投機倒把,我也不會比你外行。若是叫你去買三萬五千元一兩的黃金,我也就叫多此一舉了。"范寶華將手指著報上的新聞道:"你看黃金黑市,跟著官價一跳,已跳到了七萬二。還有比三萬五更低的金子可買嗎?"

袁三笑道:"你買金子,鉆的是官馬大路,你是找大便宜的,像人家走小路撿小便宜的事,你就漆黑了。昨天的黃金,不是加價了嗎?就有前兩天定的黃金儲蓄,昨天才拿到定單的。照著票面,兩萬立刻變成了三萬五,他賺多了。若是到六個月,拿到值七八萬元一兩的現金,那就賺得更多,可是那究竟是六個月以后的事呀。算盤各有不同,他寧可現在換一筆現金去作別的生意,所以很有些拿到二萬一兩定單的人,愿以三萬一兩的價格出賣。在他是幾天之間,就賺了百分之五十,利息實在不小。你呢,少出五千元一兩,還可以作到黃金儲蓄,這比完全落空,總好得多吧?你若愿意出三萬元一兩,我路上還有人愿出讓三四百兩。你的意思怎么樣?"她說著這話時,將一只右手拐撐在桌沿上,將手掌托了下巴,左手扶了茶杯,要端不端地,兩只眼睛,可就望了范寶華的臉。

范寶華道:"照說,這是一件便宜買賣。不過我明明買到了二萬一兩的黃金,忽然變著多出百分之五十,我不服這口氣。"袁三聽說,手拿了桌上的皮包,就突然地站了起來。因笑道:"我話只說到這里,信不信由你。擾了你一杯牛乳,我謝謝了。"說著扭身走去。

她走到了餐廳門口回頭看來,見他還是呆呆地坐在座頭上的,卻又回轉身,走到桌子邊,笑道:"老范,我們交好一場,我不忍你完全失敗,我還給你一個最后的機會。假如你認為我說的話不錯,在三天之內去找我,那還來得及。三天以后,那就怕人家脫手了。"她說著將皮包夾在肋下,騰出手來,在范寶華肩膀上輕輕拍了兩下。她向來是濃抹著脂粉的,當她俯著身子這樣的輕輕地拍著的時候,就有那么一陣很濃的香氣,向老范鼻子里襲了來。他昂起頭來,正想回復她兩句話,可是她已很快地走了。尤其是她走的時候,身子一掀,發生了一陣香風。這次她走去,可是真正地走了,并不曾回頭。

范寶華望了她的去影,心里想著:這家伙起個早到茶館子里來找我,就為著是和我計劃作筆生意嗎?她有那樣的好意,還特意起個早,來照顧我姓范的發財嗎?他自己接連地向自己設下了幾個疑問,也沒有智力來解決。但他竟不信李步祥和袁三懷疑的話,完全靠得住。他單獨地喝著茶,看看報,熬到了九點鐘,是銀行營業的時候了,再不猶豫,就徑直地沖上萬利銀行。

到了經理室門口,正好有位茶房由里面出來,他點了頭笑道:"范先生會經理嗎?"范寶華道:"他上班了嗎?"茶房道:"昨日上成都了。"范寶華道:"前兩天沒有說過呀。那么,我會會你們副理劉先生吧。"茶房道:"劉副理還沒有上班。"范寶華道:"你們經理室里總有負責的人吧?"茶房道:"金襄理的屋子里。"范寶華明知道襄理在銀行里是沒有什么權的,可是到了副經理不在家,那只有找襄理了,于是就叫茶房先進去通知一聲。

那位金襄理還是穿了那身筆挺的西服,迎到屋子外來,先伸了手和他握著,然后請到經理室里去坐。范寶華心里憋著一肚子問題,哪里忍得住,不曾坐下來,就先問道:"何經理怎么突然到成都去了?"金襄理很隨便地答道:"老早就要去的了,我們在那里籌備分行。"說畢,在桌上煙筒子里取來一支煙敬客。范寶華接著煙,也裝著很自在的樣子,笑問道:"何經理經手,還替朋友代定著大批的黃金儲蓄呢。"金襄理取過火柴盒,取了一支火柴擦著了火,站在面前,伸手給他點煙,笑道:"那沒有關系,反正有帳可查。"這句很合理的話,老范聽著,人是掉在冷水盆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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