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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雪夜(四)

這一次,顧海超真的像渡邊一般。獨自一人來到了海邊,不過唯一一點不同的是,這一次下起了大雪。

顧海超躺在海水當中,右手拿著酒瓶,左手不斷抓取空中的雪花。

是的,顧海超知道。這一回,自己可以釋放。

從耳邊不是傳來的浪潮聲,在顧海超聽來仿佛成為了生命中,最低沉的交響樂。顧海超發現,原來自己一直都在生命的谷底中不斷度過。他想到了渡邊,以為會有這么一位漁夫出現,就像給予渡邊食物那樣給予自己。

不過幸好,這位漁夫沒有出現。

假如這位漁夫出現的話,顧海超一定會抓住他的衣角,質問他。為什么,為什么一切總會是這樣的結局?我究竟錯在了哪里?為什么,為什么每一次,每一次我都不能去守護那些東西?為什么!

然后,那位漁夫一定會把自己當成瘋子。無比嫌棄的離開。可是,顧海超知道。自己一定不會放棄,自己一定會再一次沖上前抓住他的衣角,魚竿,或者是船帆。不停地搖動他,即便那個時候自己已經身體趴在了地上,就像一個被遺棄的水草那樣被拖動著。自己,也絕對不會放手。

所以,下一刻。漁夫一定會拿起身邊可以抓取的東西,要么是棍棒,要么是已經吃剩下的魚骨頭。惡狠狠地往自己的頭上,身上,手上敲擊。想要盡快擺脫自己,可是顧海超知道,自己絕對不會讓他如愿以償。自己會抓的無比的用力,哪怕下一秒漁夫的表情變得無比猙獰。自己也會對著他笑,并且對著他大喊。

“沒錯!用力,你用力啊!用你最大的力氣打我!你是沒有吃飯嗎!”

漁夫一定會無比瘋狂,并且無比討厭自己。

可是下一秒,顧海超會撿起之前扔在一旁的酒瓶。先仰頭痛飲一番,之后將那個空蕩的酒瓶遞給漁夫,指著自己的腦袋告述他。

“用這個,往這里砸!只用一下,一切都清靜了!”

但是,漁夫一定會將自己狠狠甩開,爬上自己的漁船盡快離開。而顧海超知道,自己會一直扒在船尾的木板上,讓著漁船帶自己駛向深海。之后自己會微笑地松開雙手,沉入深淵。

不過,這一切終歸沒有發生。

顧海超將已經舉得無比酸痛的左手,砸向了自己的額頭。無比茫然地看著漫天飛雪,右手端起酒瓶機械地往自己嘴角灌酒。可是,此時的自己已經完全品嘗不出這酒水的味道。不知道,是海水伴隨著酒水混入了自己的嘴中。還是本來,這酒水就沒有任何味道。

潮漲潮落,顧海超已經不需要控制自己,自己便可以漂浮在海面,隨著浪潮不斷翻滾。大雪紛紛墜下,用一種不符合科學常理的方式,將顧海超覆蓋。可是自己,始終都沒有閉上雙眼。即便雪花化為雪水,流入自己的眼中。自己也依舊,忍受著灼痛撐開雙眼。

因為,他在這漫天飛雪當中看到了許多熟悉的畫面。

顧海超知道,小時候的自己一定不會像現在這樣,去思考這些無比奇妙的問題。即便自己的朋友,都一個又一個轉身離去,即便自己被一群人逼迫在墻角拳腳相向。自己都會在下一秒,拍去身上的泥土微笑地離開。第二天,便將這一切都拋擲腦后,開始新的生活。

可是,顧海超明白從某個時間點開始。自己便已經,不再是最初的自己。可能,是在初中沒有能力陪伴方迪一起步入高中的時候;可能是大學自己過于自己讓夢琴漸行漸遠的時候;也可能是在最后自己都無法守護沈娟的時候。或者,是現在自己已經不愿去回想這些畫面的時候。

顧海超反反復復地拿起酒瓶,即便里面裝著的再也不是最初的酒水。他也不斷地往自己的嘴中傾倒,直到閉上雙眼。

在夢中,顧海超就仿佛置身于時光機上。或者說,自己已經化為了虛像,化為了焦點。看著之前發生在自己身上的畫面,都一一變成了銀幕。而自己,成為了臺下的觀眾。不過,奇跡般的是。自己,并不會出手參與。因為,自己根本就無法再來一次。

這個時候,顧海超想到自己曾經面對過的無數患者。那個時候,自己并不曉得究竟是怎么樣的壓迫,才可以才讓一個又一個人,從正常走向不正常。可是現在,顧海超知道,一切都是自己的選擇。

顧海超忽然笑了笑,從海面上站了起來。然后,猛地將自己的腦袋砸向海面,張開嘴,感受著海水沖進自己的眼睛,嘴巴,鼻孔,耳朵,感受自己在海水中掙扎。之后,自己滿臉通紅的從水中掙扎起來,胡亂地揮舞身體,對著天空咆哮。在之后,自己會筋疲力盡地躺下。不過沒過多久,又會重新站起,重復之前的動作。就這樣,反反復復地躺下,反反復復地溺水。

漫天的飛雪,自然不會知道自己是如何將顧海超,一層一層裹上的。顧海超也明白,從某些時候開始,雪夜也被自己賦予了另一種意義。

也許是自己已經,不再滿足海水的刺激了。顧海超便徒步,走到礁石堆的附近。然后,直接倒下。將自己,托付給海水。感受著,海浪推動著自己不斷地和礁石撞擊。如果身體某一處被撐破了皮。顧海超便會抓起一把海水猛地往上面涂蓋。然后,去迎接著下一次的撞擊。而每一次,在身體將要接觸礁石的瞬間,自己就會刻意將身體迎上去,給與自己第二次沖撞。

這一夜,顧海超說不清楚自己究竟進行了多少次的碰撞。也記不清楚,自己夢到了多少個畫面。對于顧海超來說,這一個夜晚就是自己對于這些回憶的餞別。

于是,在第二天早上。在大雪已經將自己蓋的無比嚴實的時候,顧海超從海面上站了起來。開始拖著自己的身體,向著靈山沖去。

顧海超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只知道那滿天的飛雪越下越大。從前,自己便聽聞靈山。只不過自己并不知道,有這么一天,自己會真正地踏入這里。

靈山海拔五千米,欲達靈山者,必經四季輪回。

顧海超很清楚,比起出家,自己更加希望自己能夠昏倒在,上山的途中。酒瓶早已被自己,不知丟到了何處。顧海超沿著陡峭的臺階,一步一步向上爬著。每走幾步,他便會有意地停下來看著沿途的風景。之后,回首望一望華信街的全貌。

不過,顧海超自己心里清楚。對于那個地方,也沒有什么必要留戀的。

繼續向前,已經很少能夠看見低矮的灌木。有著的,更多是高大的松柏。路過松柏時,顧海超會伸出手來撫摸上面的紋路。其實,他更多的,是想給自己一個支撐點。讓自己,能夠更早上山。

按理說,即便是大雪不止的今天。也依舊會有許多,虞誠的信徒登上靈山。為的,只是換一個來年的好運。因為,今天正好是初一。不過這一路上,顧海超似乎沒有看到什么行人。

也許是到了半山腰,或者更高。顧海超已經變得,開始搖搖欲墜。就連給自己取暖的念頭,也都早已消失了。不過,顧海超很慶幸。自己并沒有,開始顫抖。哪怕自己變成了冰雕,也依舊前行。

瑟瑟的寒風,是不斷來回穿梭的。顧海超開始幻想,在靈山之上會遇見什么。很有可能,自己會在半路昏倒。然后,順著積雪的滑落,開始墮入深淵。在下墜的途中,自己會驚起許多藏在山谷里的野獸。那些野獸,一定會將自己看作是一個從天而降的美食。沿著自己下落的方向,一路狂奔。當自己順利跌入山谷時,自己一定先是額頭朝地,之后翻滾幾圈。雖然那個時候,自己已經失去了意識。可是,身體也能依舊感受到內臟破裂的聲音,感受著鮮血不斷溢出,漸漸染紅雪地。就在自己終于停止翻滾的時候,原先一路狂追的野獸終于趕了過來。先用它們那無比鋒利的爪子,挖開自己的身體。開始無比貪婪地吸允,連自己的每一塊骨頭都不肯放過。最后,它們一定會無比喜悅地拖著自己破裂的身體,走向自己的巢穴。將這些,當作過冬的禮物。

又或者,在自己將要登上靈山的瞬間,自己會虛弱的躺在地上。可是即便那樣,自己也會不斷向前攀爬。最后,自己會昏倒在空門寺的門前。那個時候,一定不會有僧侶出行。他們,一定在寺廟的某一個角落。無比虞誠地,念誦著經文。于是,自己可以無比喜悅地躺在一個毫無人知的地方。感受著,漫天的飛雪一點一點將自己掩埋。可能自己還會,偶爾翻動自己的身體,讓自己身體的每一處肌膚,都能夠和大雪接觸,感受著雪花在自己的身上慢慢消融。終于,當自己漸漸失去知覺時,自己可以開始享受那無比昏暗的時光。

顧海超知道,無論如何。自己一定不會,向僧侶求饒。

雪還在下,顧海超已經忘卻自己走了多久。他無比清楚,現在的自己就宛如一個行尸走肉。無比機械地,邁著自己沉重的雙腳。可是,即便如此。自己依舊,望不見山的盡頭。

也許,自己可以繼續幻想。不過,顧海超已經無法繼續了。或者說,這個時候的自己。連頭腦,都變得無比僵硬。下一秒,顧海超感覺到胸口無比疼痛。也許四千多米了吧。顧海超告述自己。在這么高的地方,難免會感到窒息。

從前,自己也曾登過山。不過,那是在春天。在漫山遍野,都開滿鮮花的季節。那一次,沒有任何人陪自己。就像現在一樣,獨自一個人漫無目的的旅行。可是,與這次不同的是。那一次,還什么都沒有發生。

顧海超開始,艱難地喘著氣。這個時候,已經很難看到樹木了。唯一可以看到的,只是一些無比光禿的巖石,以及巖石上白皚皚的大雪。顧海超知道,這個時候。自己一定是正在,閉著雙眼慢慢挪動自己的。可能三秒一步,也可能五秒半步。唯一肯定的,是自己的身體一定搖搖欲墜了。

終于,自己倒下了。這一刻,自己連翻身的力氣都已經沒有了。兩眼也無比虛弱的,只剩下一條縫的距離。不過,即便如此。顧海超依舊可以,從這條縫隙中,窺見那金燦的寺廟。于是,他笑了。因為顧海超覺得,自己終于在生命的最后時候,算準了自己的歸宿。接下來,只需要等待著漫天飛雪將自己慢慢掩埋。等待著,生命漸漸走向終結。

顧海超本以為自己,在最后的時候能夠無比清凈。可是,即便已經凍僵的大腦,也依舊在不停為自己上演那些曾經的畫面。比這些畫面更加痛苦的是,自己已經無法抗拒了。于是,下一秒自己便停止了掙扎。就仿佛觀看他人的人生那邊,默默躺著,然后漸漸失去直覺。

不過最后,自己還是被救了。

顧海超無比憤怒地抓住方丈的衣領,近乎絕望地對著他咆哮。

“你為什么!為什么要救我!”

方丈什么都沒有說,而是揮揮手示意武僧退下。

“佛說,你命不該絕。”

方偉捏緊雙拳,對著桌子猛力一擊。之后,崩潰地癱坐在床上。兩眼,已經失去了光澤。

“可是,我是罪人呀。”

方丈取過被顧海超掃落的茶具,再一次為他倒上熱茶。

“施主,依然你我相遇,這注定就是緣分。”

下一秒,顧海超再次站起身來,抓過那杯熱茶,狠狠地摔倒一邊。

“緣分?對,就是這些緣分!才讓我一錯再錯!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第三次,方丈第三次撿起茶具。再次,為顧海超倒上熱茶。

“施主,何不品嘗一下這靈山的茶水?”

顧海超已經不再掙扎,默默端起茶杯。一口氣吞咽而下。

“這茶水?”

方丈沒有說什么,繼續為顧海超滿上。之后,自己緩慢地端起另一杯,一點一點品嘗。

“這茶水,是靈山特產的茶葉精心泡制的。因為長于靈山,所以沒有見過外面的世界。可是,它卻能夠以滿山飛雪的見聞。給與品茶者,四季的感受。”

于是,顧海超從此愛上喝茶。

當方丈為顧海超剃發時,顧海超是無比冷靜的。

“方丈,你說為什么,我會遁入空門?”

“因為贖罪。”

“那又為什么要贖罪呢?”

“因為遁入空門?”

顧海超并不會知道,自己在靈山一待就有三十年。三十年的時間里,自己沒有看過四季的輪回。卻看過,各種各樣的人前來拜佛。這不禁,讓他想到了自己在俗世時開的那么一家診所。在那里,自己面對了一個又一個精神病患者。而對于佛主來說,這些前來拜佛者,又何嘗不是患者呢?

當然,即便遁入空門。顧海超依舊沒有忘記,那個自己欠下的承諾。只不過,現在的自己能夠更加坦然地動筆。每當大雪變得無比猛烈時,他就會獨自一個人拿起筆。為沈娟,寫著那本書。而每當,大雪消退時。他便會將手稿燒毀,等待下一場大雪來臨。如此,反復進行。

顧海超也明白,即便已經過了這么多年。那個案件,也終有一天會被提起。不過,即便那一天真正來臨時。自己也絲毫不用慌亂,這一切只需要按著最初的念頭進行。

不過,顧海超唯一沒有弄明白的。便是自己,為何會成為方丈。

“方丈,入空有一事不明白。”

“何事?”

“為何,你要將方丈之位傳給我?”

“因為,你是罪人。”

當審判的日子終于來臨的時候,顧海超才發現自己又再一次,被帶到了緣分當中。并且,就在方偉來找自己的前一天,沈夢琴也來了。不過,無獨有偶。顧海超都沒有,再去談及自己在俗世的點滴回憶,也沒有流露出關于‘顧海超’的情感。

可是,當自己聽說方偉將要將這一切,都還原的時候,顧海超還是笑了。并且,在那天大雪消退的時候。自己并沒有,將手稿燒毀。與之相對的,把他交給了方偉。對于顧海超來說,這樣也算有個交代。

臨刑那天,方偉問他有什么想說的。

顧海超要了一杯熱茶,笑了笑。

“貧僧法號,入空。”

槍響的時候,顧海超感覺靈山的大雪全部融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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