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完了父親的后事,我才終于有時間回到家中,好好整理父親留下來的遺物。父親的書房里陳列著他所有的收藏,大多都是些明清時期的瓷器。意外的是,我在一個櫥柜里發現了那個被我摔碎了的康熙粉彩瓶。瓶子已被重新黏合起來,整體還保持完整,但那一道道觸目的裂縫揭示了它曾經令人惋惜的遭遇,也見證了我和父親之間曾經存在的巨大鴻溝。
“篤篤篤!”
我拿著粉彩瓶,還在黯然嘆息時,外面有人敲門。我應了一聲,一個人推門進來,是唐律師。他是父親的私人律師,遺囑便由他宣讀。
“莫先生。”
“唐律師,有什么事嗎?”
“我這里有一封信,是莫老先生托我轉交給你的。”
“我父親的信?”我疑惑地接過了信。
“是的,莫老先生特別囑咐我要私下轉交給你。所以之前當眾宣讀遺囑的時候,我不方便拿出來。”
父親還有一封信要私下給我?是什么內容?為什么不能公開?
我帶著滿腦子的疑問拆開了信封,展開信紙讀了起來。
“莫維我兒:”
“為父突然發病,恐怕是等不及你回來當面交待后事。現委托唐振華律師幫我辦理遺囑見證事宜,此信亦由唐律師代筆。”
“你遠走美國三年,渺無音訊,不甚掛念。為父反省,這些年來的確是對你過于苛求,虧欠頗多。如今半截入土,方知悔恨。你若肯原諒,我閉眼可安。”
“為父勤懇操勞二十余年,方創下雄海基業。望你能不計前嫌,繼承父業,維系發展。如你不愿從商,可交由劉祥代為執掌董事會,保留股份即可。”
“莫雄”
“代筆人:唐振華”
“XX年七月三日”
信不長,卻帶給了我許多出乎意料的信息。我反復讀了三遍,百感交集,驚訝不已。父親最終用這種鄭重其事的方式表達了對我的歉意。我雖期盼已久,此刻卻毫無快意恩仇的感覺,只有黯然神傷。
而劉叔,父親居然還對他如此信任,甚至愿意把公司完全交給他掌管。為什么,這可是跟父親的親口囑咐截然相反呀?
等等!七月三日?
這信應該是在我回國之前就寫好的了,那父親當時在醫院為何不直接給我?或者至少應該告訴我有這封信的存在。
“唐律師,這信......真的是我父親所寫嗎?”
“是莫老先生口述,由我代筆的。”
“可是為何之前我父親在醫院蘇醒過來,和我談話時卻沒有提到他寫了這封信?”
“蘇醒?”唐律師似乎有些意外,疑惑地問道:“莫老先生在醫院曾經蘇醒過嗎?”
“是啊!他還和我說了好久的話,當時我看見他還在病床上修改遺囑,不至于連字都寫不了啊?”我繼續追問道。
“不可能吧!”唐律師一副十分驚訝的神情,搖頭道:“莫老先生是中風后才被送到醫院的。他當時就已經喪失了自理能力,更不用說動筆寫字了。”
“中風?”這下輪到我大吃一驚了。
“是的。莫老先生被送到醫院的時候,病情已經相當嚴重了。即使是口述這封信,也是費了好大功夫才完成的。莫先生要是不信,我可以回去找當時的公證書來給你看。有兩份公證書,一份是公證遺囑的,一份是公證遺產捐贈的。這封信也屬于遺囑公證的一部分,除了我還有兩位公證員在場,完全是符合法律程序的。”
“遺產捐贈?”我更糊涂了,那天宣讀遺囑時,并沒有提到捐贈的內容。
唐律師點點頭道:“因為立遺囑時,無法聯系到你,而莫老先生堅持要將大部分遺產留給你,所以實際上還有另外一份遺囑。如果你始終下落不明,三年后法院判決失蹤,或者說你呃......死亡,請原諒,我也只是陳述遺囑內容。呃,總而言之,如果你不能繼承莫老先生的遺產,那這一部分遺產將全部捐獻給慈善機構。”
我瞠目結舌,已經不知道該說什么好。為什么父親要這樣安排?而在醫院的時候又為何只字不提?
“還有一點,莫先生你剛才說莫老先生在醫院又重新修改了遺囑,這不太可能。”唐律師又提醒道:“因為之前的遺囑都已經公證過了。如果莫老先生想要修改其中的內容,肯定會聯系我,然后由我來安排重新公證。否則,仍將以之前的公證遺囑為準!這是已經產生法律效力了的,即使是莫老先生也不能隨意更改!”
唐律師說得斬釘截鐵,義正言辭,讓我無法辯駁。但是我心中始終疑惑重重,一時半會兒卻又想不明白這些疑點。
“莫先生,你還有什么問題嗎?”
“呃,唐律師,不知道另外一份遺囑我可以看嗎?”
“可以。鑒于莫先生你已經正式繼承了莫老先生的遺產,那第二份遺囑就自然失效了。你如果想看,可以來我的律師事務所。”
“好的,謝謝你了,唐律師!”
“不用客氣,是我應該做的。”
唐律師和我握手道別后便離開了。我又獨自一人坐在父親的書房里惆悵、思索。父親留給我的這一封信讓我已經平靜下來的心情重起波瀾。
為什么?
為什么?
為什么?
太多的為什么在我的腦海里揮之不去。我又拿起那個粉彩花瓶,撫摸那上面的裂痕,思考著父親如此安排的用意。這封信的內容到底是不是真的?這個唐律師的話是否能夠相信?但他說有公證書,這應該不容易造假。可父親為什么要將遺產全部捐給慈善機構呢?即使找不到我,也應該留給姐姐繼承啊!還有劉叔,他到底值不值得我去信任?
我的目光在花瓶上游離,不時會轉移到我拿花瓶的右手上。食指第二第三節上還有一排牙印,傷口已經結痂,應該是我夢游時自己咬的。可想而知當時我咬得也是非常狠了,居然還是醒不了。那兩天的夢游經歷我至今都解釋不清,就連醫生也解讀不了。難道真的是跟我小時候的自閉癥有關系?可當時我看了好久的心理醫生,應該已經徹底康復,這么多年來也沒有反復發作的跡象呀!
我突然有種被蒙在鼓里的感覺。自己回國之后短時間內就遭遇了這么多的意外情況,這些都是偶然,還是人為的?一想到這里,我打了個冷戰,不寒而栗。不會吧!難道是有人在設局玩我?會是誰?怎么布的局?又有什么目的?
仔細回想,我在夢境中還是發現有太多的疑點。比如為何會反復做同一個夢,而結局又不盡相同。又比如在夢中受傷,現實中也確實有傷痕,可死掉了呢?我在夢里可死了十幾二十回了,卻沒有真正死去!還有,我從來沒有去過海城影視基地,為什么我會有這么強的執念,夢游也會跑到那個陌生的地方?
我坐不住了,在書房里來回踱步思考。最初的夢是在老上海足療城,但那個夢很短,也沒有什么危險。第二、第三個夢都是在我的臥室里做的。再后面的夢應該是我在醫院走廊里開始做葉問的夢一直延續到結束。
不對!
我醒來的時候穿的是在家睡覺時的短衣短褲。姐姐也說我是從家里跑出去的!那也就是說,我去醫院跟父親說話,這也是夢!
太亂了!太亂了!我要從哪里開始才能捋清楚思路?
我頓時沖動起來。不搞清楚這一切,或許我還會遭人計算,所以必須要查個水落石出!我走出書房,第一個念頭就是要回自己的臥室尋找線索。我“噔噔噔”地跑上樓,打開房門,環視一周后并沒有什么異常。于是我開始翻箱倒柜,查看床底、門后包括浴室,還是沒有找到什么血跡或者火燒過的痕跡。
“別急,別急!”我默默對自己道:“再從與夢境有關的東西開始查找!”
我先檢查了那張金剛狼的海報,沒有什么問題。簡簡單單的一張海報,貼在那里已經好幾年了。我又檢查了床,沒有被燒過的或者是破洞的地方。只是很新,可我回來的時候就已經發現床單被子枕頭套都換過了。這也沒有什么奇怪的,管家不可能還留著三年前的舊床單給我睡。地板也挺干凈的,沒有明顯的污損。
我又走到浴室里檢查。門是完好的,柜子也沒有被燒過。我拿起新裝的電話機嘗試撥通自己的手機號碼。通了,電話是正常的。難道那把大火真的完全就是我自己在夢境里想象出來的嗎?
我在浴室里轉來轉去,愣是沒有發現什么可疑之處。我又走到門外,盯著那扇“曾經”被槍擊火燒過的門。門似乎很正常,可我卻總有些感覺怪怪的。我的視線順著門四處游走,最后停住了。浴室門上方的天花板好像有問題!我臥室天花板是白色的涂料,可浴室門口那一塊顏色相比要淡一些。
我搬來椅子,站在上面伸手去摸那處天花板。冰涼冰涼的,似乎......涂料還沒有完全干!
我一不做二不休,又拉開抽屜拿出一把剪刀,站在椅子上直接用剪刀去戳那個位置的涂料。很容易就戳開了,是軟的!確實沒有干透!我一直戳一直戳,將一大塊未干的涂料刮了下來。
該死的!果然有問題!新涂料蓋住的地方是黑的!
我用手指搓了搓那黑色,搓掉了一些灰,粘在手指上。沒錯!應該是濃煙熏過的痕跡!如果那把火是真的話,這門也會有問題。是了!門太干凈了!我摸了門的上沿、下沿和幾處門縫,都沒有摸到灰塵。這門可能也是新裝上去的!
天花板重新掃過了涂料,門可能是換過了,那其他的諸如柜子、床單、被子等等等等也可以更換。這樣一來,殺手那個夢很可能就是真實的。可管家和姐姐......
我被自己突如其來的這個念頭嚇了一大跳。管家和姐姐不可能換得了,這么說,他們也有問題?還是他們也中招了,也跟我一樣被人算計了?
這個局,比我想象中的要更復雜、更險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