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噼啪!”
“轟隆隆!”
我又一次從“夢”中驚醒。閃電雷聲依然不斷,但我已經不在老家祖屋后院。透過一個小窗投射進來的昏暗光線,我發現自己又到了一處新的場景:古代大牢。牢房的地面上鋪著凌亂臟兮兮的稻草,背后是墻,三面皆是木頭柵欄,外面走道隱約搖曳著一盞微弱的燭光。我自己身上的衣服又換了,穿著無領長袍卻光著腳,手上還戴著一副鐐銬。
“好疼!”渾身的疼痛和難受感覺又通通冒了出來,甚至更加難受了。我摸了摸頭,頭上有紗布包扎著。我又摸到后腦之前被韓超敲了兩下的部位,黏黏的有血從紗布下滲出來。這家伙下手還真是狠!我愛跳我的樓關你什么事,都死那么多回了也不差這一次。
“嘩啦啦!”醞釀了許久的暴雨終于潑下,牢里的光線更黑了。我暫時哪里都去不了,也哪里都不想去,干脆就把地上的稻草攏一攏,躺在上面繼續休息。
回老家的這一夢我感覺睡了好久,與母親的重逢讓我悲喜交加,多年來的思念和不舍終于有了一個傾吐的對象,哪怕只是在夢境中。而母親被閃電擊中那一刻,使我幼年時的那段悲痛記憶又涌了上來,一種針扎式的心疼感覺不時地刺痛著我。母親啊母親!你為何這么早就拋下我?讓我沒了依靠,沒了愛,變成了一個孤獨、可憐的孩子。
就在我的眼眶又開始濕潤了的時候,走道里傳來腳步聲,那盞微弱的燭光也變得明亮起來,一個人走進大牢。他穿著古代獄吏的衣服,一手端著燭臺,一手拿著一個碗,有點可笑的是他前額光禿禿的,只在后腦留了一條辮子,完全不襯他那粗獷兇悍的面相。
“吶!拿去吃吧,這是你最后一頓了,給你吃頓飽的!”獄吏從門縫里伸手進來將碗放在地上,又站起身看了看我,罵道:“你們這些革命黨啊,活該要被砍頭!幾個讀書人就想反掉一個大清國?真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再看看你那個頭發,像什么話?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你們竟然敢把辮子都給剪咯!你們的書都讀到哪里去了?還不如俺一個大老粗明事理!”
那獄吏見我完全沒有羞愧之情,憤憤地轉頭就走,嘴里還在痛斥:“現在就連讀書人都不知廉恥,無法無天,真是人心不古哇!”燭光隨著他的離去又變得昏暗起來。
最后一頓?砍頭?看來我明天就要上刑場了,這又是什么橋段?反清復明?不對,復明的應該叫逆賊,革命黨應該是孫中山他們那一撥的吧!我苦笑搖頭,連續的古怪遭遇已經讓我開始有些麻木了。
不管怎樣,先吃飯再說!我爬上前去將碗拿過來,里面只是些粗糧面條,頂上還漂著一塊薄薄的肉片。這斷頭飯也太寒磣了吧!但抱怨歸抱怨,我感覺已經餓了好久了,有的吃哪里還管得了那么多。我端起碗來直接用手抓著吃,狼吞虎咽般將那碗面條消滅,喝完了湯水還把碗舔得干干凈凈。
吃完面條雖談不上飽,但肚中有食,心中不慌,我精神狀態略好了一些,頭上身上的疼痛貌似也稍減了。我又躺回稻草堆上,準備再小睡一會兒。這時牢外又傳來一陣腳步聲,這回進來的人要多一些,還有叫罵的聲音。
方才送飯的獄吏帶著另一個伙計,扭住前面一人正往牢里推搡。被扭之人還在不住回頭大罵,顯得十分嘴硬。兩個獄吏也不跟他客氣,打開我隔壁的牢房,將他一腳踹了進去。
“你個倒霉家伙,竟敢攔我們知府大人的轎子,看我們明天怎么收拾你!”那獄吏喝道。他鎖好牢門,揚長而去。另一個獄吏也罵了兩句,跟著走了。
“那大路誰都能走,你家知府走得,我也走得!憑啥就來趕我?洋人都打到BJ城了,你們還在這耍什么威風?”那人趴在門上,還不依不饒地叫喊。直到那兩名獄吏走遠,又張望了幾下,才住口回到牢里坐下。他轉頭往我這邊看了看,好像是在確認什么。我不喜歡被他一直盯著,于是翻了個身,面朝墻壁繼續閉目養神。
“嘿!”他好像在小聲招呼我。我沒有理會他。
“嘿!”
“莫義士!”
我聽到他似乎在喊我的姓,便轉過身去看他想干什么。那人年紀不大,也穿一身文士長袍,不過還留著一條辮子。他趴在柵欄上,努力露出半張臉,對我道:“莫義士,我是來救你的!你被抓進來之后,光復會的陶公一直在想辦法救你,后來找到我們小刀會的何老大幫忙。何老大在外面已經準備妥當,先派我來知會你一聲。”
我打量了一下,問道:“那你進來了又怎么出去?”
“嗨!沒關系!攔知府的轎子也不是什么大罪,關幾天就出去了。到時候何老大也會派人來幫我打點的。”那人擺擺手,不以為意。
“那你知道我又是因為什么事被關進來的?”我故意套他的話。
那人愣了一愣,才道:“這個我還真不太清楚......好像何老大是說你身上有什么名錄吧!莫義士,你沒有把那什么名錄交給官府吧?”
“我要有那東西給他們,我還用得著被砍頭嗎?”
“說的也是!哎,莫義士你過來,我有東西帶給你。”說完,那人從鞋里摳出一個物件,伸手要給我。我看了看,好像是把鑰匙。
“這是你手上鐐銬的鑰匙。你先拿著,明天上法場的時候再打開。”
我看著那人伸長了手,一副焦急的樣子,自己卻興趣缺缺。這一回又想來整哪出戲?劫法場?是不是又跟無間道的天臺一樣,跑來跑去最后還是跑不掉,到頭來總免不了被砍頭?我才不上這個當呢!我就躺著這里看你們怎么辦?經過了前幾個夢境的驚悚和絕望,我在天臺上本來已經接近崩潰。可在老家的夢里,母親的出現讓我有了一個徹底宣泄的機會。現在我反而冷靜了下來,隨你們怎么玩,我不搭理就是了。
那人見我遲疑,愈發焦急,道:“莫義士,你不相信我么?吶,鑰匙給你,你要藏好!”他將鑰匙丟到我身邊。我瞄了一眼,卻沒有要撿起來的意思,對他道:“我現在挺好,明天的事明天再說。”
“哎......莫義士,你這樣......不對啊!”那人被我的反應搞得有些摸不著頭腦,“難道你不想從這出去了嗎?”
“革命精神要舍身取義,你不懂嗎?砍頭便砍頭,怕死的就不是革命黨人!”我繼續調侃他。
“可......你不想和你的妻子兒女團聚嗎?你死了他們孤兒寡母的怎么辦?”
“我還沒有成親,所以沒有妻子,更沒有兒女。”
“......那你的父母呢?你不想盡孝心了嗎?”
“我母親已經過世,父親也病重,怕是沒有這個機會了。”
“那你......總該要繼續你們的反清大業吧?就這樣死了太不值當了!”那人越說越沒有底氣了。
“我的同僚們會繼承我的遺志的!”我對他笑了笑,翻過身去不再理他。我無動于衷的樣子估計把那人搞得很無奈,他沉默了,沒有再來打攪我。
雨一直淅淅瀝瀝地下著,我躺在草堆上,迷迷糊糊地似乎又要睡著。隔壁那位獄友也一直很安靜,然而樹欲靜而風不止,很快又出現了新的情況。
“啪嗒!”
什么東西掉在了地上,發出輕微的響聲。我轉過身去看,是一個小圓球。我拿起來一捏,是一個布團,里面硬硬的應該是包著一塊小石頭,布上還有一些水漬,顯然是從小窗口外面丟進來的。隔壁那人見狀也靠過來想看究竟。
我打開布團,攤開一看,上面寫著一行繁體字:明日午時經騾馬市,高呼清虜必亡,吾輩乃出。
“嘿嘿,又是這一套,還真被我猜中了。不過他們似乎不打算劫法場了,改劫囚車。不管,明天就算真拉我去砍頭,我也不喊。”我暗笑道。我現在打定主意,就是采取非暴力不合作的態度,隨他們怎么玩花樣。我又將石頭包進布團里,使勁地從小窗口扔了回去。
“你在做什么?”隔壁那人驚呼道:“那上面寫了什么?你這樣丟出去會被人撿到,就會壞大事的!”
“沒什么大不了的,我要睡覺了。”我沖他擺擺手,繼續躺好。這一回終于沒有什么東西來打擾我睡覺了。我小睡了一會兒,睡醒時雨已經停了,耐人尋味的是我這一次睡醒并沒有切換到別的什么場景,依舊還在那大牢里。隔壁那位獄友似乎也已經放棄,同樣躺在角落里打盹。
百無聊賴地坐了一會兒,該來的終究還是要來了。外面從遠到近開始響起一陣喧鬧聲,而且聲音越來越大。透過后墻上的小窗,我看見許多搖擺不定的火光。突然,大牢外傳來一陣喊殺聲,接著是打斗的聲音。兩聲慘叫過后,好像有人開始砸門。隔壁那位爺也被驚醒了,跑到前面柵欄想看清楚是什么情況。
“嘭!”
隨著一聲巨響,外面呼啦啦闖進來好多人,手里都拿著刀槍棍棒,還帶著幾根火把。帶頭一人我又是一眼認了出來,是韓超。
“何老大!”隔壁那人趕緊喊道:“快救我們出去,莫義士就在這里!”
韓超走到我的牢房前,舉起火把照了照,想看清楚我的模樣。靠,都認識十幾年了,還看什么看?
“把這門砸開!”韓超指了指門上的鐵鎖。旁邊一人閃了出來,掄起一柄大錘就砸。砸鎖的聲音非常刺耳,我不禁皺了皺眉頭,好在只砸了三下,那鎖就斷了。韓超推門進來,對我拱手道:“莫義士,幸會了!”
我不由自主地也拱了拱手,感覺有些怪異,問道:“你們這是要做什么?”
“我們來劫獄,救你們出去!”韓超道。
我搖了搖頭,道:“不用了,我不想出去。”
“為何?”
“不為何,就是不想出去。”
“哎,我說莫義士,”韓超眉毛一立,道:“兄弟們甘冒大險,頂著砍頭的大罪殺進來救你,怎么你就不識好歹呢?”
“我留在這兒是死,出去也免不了一死,我還出去做什么?我也不想連累你們,你們還是快點帶著他走吧!”我指了指隔壁,淡然道。
韓超似乎有些著惱,又不知道該拿我怎么辦。他沉吟了一下,看見地上的鑰匙,便對身邊一人道:“你去將莫義士的手銬解開。”那人過來撿起鑰匙,就要幫我解銬。我退了一步,擺手道:“真的不用了,我就待在這兒挺好的。”
那人愣了一下,望向韓超。韓超又對我道:“陶公交待了,必須要將你救出,此地也不可久留,不得已我們也只能用強了,義士莫怪!”他左右一招手,又上來兩人將我按住,要解我的手銬。我又掙扎,拿鑰匙那人一時半會兒也找不準鑰匙孔,急得滿頭大汗。
“行了!不用解了!把人架起走!”韓超怒道。
我左右兩人將我架起,又有兩人上來抬我的雙腿,硬要把我抬走。我掙扎不掉,干脆喊叫起來:“來人啊!有人劫大牢啦!”
剛喊了兩聲,韓超走過來,掏出一塊布條,直接塞進我嘴里,我便只能唔唔做聲,任由他們擺布了。
好臭!這是裹腳布么?怎么這么臭!我被塞進嘴里的布條熏得頭暈腦脹,喉嚨里不停地干嘔,卻又被布條緊緊堵住嘴巴,嘔不出來。我想跟他們說我不喊了,快把布條拿出來!但發出來的還是唔唔的聲音,顯得我更加鬧騰了。他們抬也不好抬,于是將我放在一名大漢肩膀上扛著。我本已夠難受的了,現在更是腦袋朝下,血液涌向頭部,把我憋得滿臉通紅。不多時,我便休克了。